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是华亭的一个镇。所以上海话的方言语音,一度〃视华亭为重〃。华亭府后来改为松江府,而松江府又是从嘉兴府独立出来的。因此明代的《松江府志》和《华亭县志》述及方言时,都说〃府城视上诲为轻,视嘉兴为重〃。可见,这个时候,上海话的地位还是很低的,谁说上海话谁老土,说嘉兴话才牛逼。
然而到了清代,嘉兴话又不时髦了,时髦的是苏州话。因为苏州经济发达,富甲一方呀!于是,〃府城视上海为轻,视苏州为重〃,没嘉兴什么事。民国以后,上海经济比苏州更发达,上海人比苏州人更有钱,又没苏州什么事了,倒是宁波话掺和了进来。现在被外地人看作上海话标志的〃阿拉〃,就是地地道道的宁波话,而上海人原本是自称〃伲〃或〃我伲〃的。但宁波人在上海当老板的多。老板爱说的话,大家也都乐意仿效。比如现在的老板爱说〃埋单〃,大家也就不说〃结账〃。当年的老板既然爱说〃阿拉〃,大家也就不再说〃我伲〃。再说〃我伲〃,就老土了。再后来,上海大大地发了起来,比宁波还老板,大伙儿便集体地侵犯宁波人的著作权,只知道〃阿拉上海人〃,不知道〃阿拉宁波人〃。
这就叫〃谁财大,谁气粗〃。比方说,苏北人(也叫江北人)在上海也很不少,谁又以江北话为时尚呢?没有。因为苏北人当年在上海,多半是〃苦力的干活〃,也就没人愿意认这门穷亲戚。其实,上海的苏北人那么多,上海话怎么能不受苏北话的影响?只不过除方言学家外,没多少人注意和承认罢了。就连嘉兴话、苏州话和宁波话,后来也不再是时尚。后来成为时尚的,是由嘉兴话、松江话、苏州话、宁波话、江北话甚至广东话,以及其他杂七杂八混杂而成的〃上海话〃,和明清时代被人看不起的上海话(松江府华亭县上海镇的土话)也不一码事。
方言就是这样〃趋炎附势〃又〃随波逐流〃。它总是不停地〃稍息〃、〃立正〃、〃向右看齐〃。向谁靠拢和看齐呢?向中心城市,向有权有势的地方。或者说,向在文化上最有号召力和影响力的地方。
也许,这正是北方方言有那么大地盘和势力的原因之一。
因为在政治上,北方几乎一直是〃大爷〃。
五、多样与统一
在粤语文化大举〃北伐〃之前,北方人是看不起粤语的。
北方人管粤语叫〃鸟语〃,说是听起来像鸟叫。广东人比北方人少,就没敢说北方人说话像驴叫。想想广东人也真是可笑。他们把五岭以北的人统统叫做〃北佬〃,包括湖南人。其实湖南人哪里会是〃北佬〃?明明是〃南蛮〃嘛!他们当中固然有说西南官话的,算是说北方话,但〃正宗〃的湖南人说湘语。湘语可是南方方言的一种。何况不论说西南官话的,还是说湘语和赣语的,都吃米,很少吃面。湖南人实在不能算是北方人。
湖南也是很牛逼的,就像广东现在很牛逼一样。近百年来,湖南这地面上領袖人物出了不少,毛泽东、刘少奇、胡耀邦、朱镕基。再往前,曾国藩也算得上是举足轻重。但湖南话成不了国语。我就是湖南人,要我选国语,也不投湖南话的票。
湖南话怎么就不能当国语呢?除不好懂外,也不好听,远不像北京话那样神完气足字正腔圆。即便湖南的官话长沙话,比起北京话来,也土得掉渣。不是长沙话本身有什么毛病,而是因为长沙从来就没有当过全国的政治中心,而一个不是全国政治中心的地方,它的方言是不可能成为国语基础的。
南腔北调的成因也大约就在这里了。中国的政治中心长期在北方。西安、洛阳、开封、北京,统一王朝京城的迁徙,大约是东进北上,转来转去,总在北纬34度以上,也就是黄河流域和黄河以北。如果跑到长江以南,那就糟糕,只能叫〃偏安〃了。所有的臣民,都会盼望那〃王师北定中原日〃。至于那些建都江南的,则多半是短命王朝,而且只有半壁江山,甚至半边都设有。比如东吴、东晋,南朝的宋、齐、粱、陈,还有南宋,再小一些的不说也罢。定都北方,则往往都能长治久安。比如汉,比如唐,比如宋、元、明、清。明政权本来也是在南京的,后来被朱棣搬到北京去了。这一搬,很持久地就混了二百多年。要是仍在南京坐天下,那命运就很难讲。
北方总是趋向于统一。统一中国的,也总是北方人,或者从北方开始,南方则总是各自为政,自行其是,包括说话。北方也容易统一。沃野千里,一马平川,站在高处喊一嗓子,大伙儿就全听见了。便是逐鹿中原,也痛快。不像南方,坑坑洼洼,曲里拐弯。到处是崇山峻岭,到处是江河湖泊,重重叠疊,云遮雾障,想抓个俘虏都不容易。人一闪就没了影儿,你上哪儿找去?所以,仗一打到南方,往往就没了快刀斩乱麻的痛快劲儿,拉拉扯扯,纠纠缠缠,没完没了。等到好不容易打下来,也就不再有进行文化统一的雄心壮志。只要南方人挂了降旗服了软,哪怕口服心不服,也就拉倒。过去怎么过日子,今后也还怎么过日子;过去怎么说话,今后也还怎么说话。哪怕是说〃鸟语〃,也不管不问了。不这么着也不行,管不了嘛!要管,也只管得了官,管不了民。而且,也只能要求官们在官场上说官话,管不了他们在家里面说土话。
于是统一的北方就有了统一的语音,松散的南方则继续七嘴八舌。前面说过,北方方言内部的分歧是很小的,语音系统也比较简易。北方方言四大块,华北、西北、西南、江淮。这是现代的分类。隋唐宋金时,北方方言却是汴洛(中原)、燕赵(河朔)、秦陇(关中)、粱益(巴蜀)四类,可见北方原先也不怎么统一。但后来汴洛和燕赵先统一了起来,成为北方方言的代表华北方言,而且又占领了东三省。秦陇变成了西北,梁益变成了西南,江淮算是后发展的。它们与〃正宗〃官话(华北方言)的分歧,顶多也就是这三个次方言区中人,可能会男、蓝不分,跟、庚不分,信、性不分,或资、知不分,雌、吃不分,四、是不分。比方说,把〃男裤子〃说成〃篮裤子〃,把〃是十九路〃说成〃四十九路〃。其他,也就是调门的事了。
南方方言就复杂得多,和北方方言相比也隔膜得多。比如一个南方学校的校长宣布:〃教职工开会,家属也参加〃,在北方人听来,便可能是〃叫鸡公开会,家畜也参加〃。光是听不懂倒也罢了。有些南方话,就连写出来也是看不懂的。比如〃伲拨俚吓仔一跳〃,〃佢分一本书怔〃,〃我畀狗咬咗〃,〃汝店遮看会着〃,你懂吗?其实它们分别是苏州话〃我被他吓了一跳〃,客家话〃他给我一本书〃,广州话〃我被狗咬了〃和闽南话〃你看得见吗〃。这种说法,不要说北方人不懂,南方其他地方人,也未必懂。
南方方言腔多,调也多。普通话只有三十九个韵母。闽南话却有七十五个,比普通话多一倍。粤语也有五十一个。当然,它们的声母要少一些,但发音却极难,声调呢?普通话四个,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吴语八个,平、上、去、人各分阴阳;赣语六个,平声和去声分阴阳,上声和入声不分;客家话也是六个,平声和入声分阴阳,上声和去声不分;闽语七个,只有上声阴阳不分;粤语声调最多,不但平、上、去、入各分阴阳,而且阴入还分上下(上阴入和下阴入)。一共九个,有的地方还有十个。难怪北方人一听到南方话,尤其是听到粤语闽语,就一个头有两个大,人家声调就有你两个多嘛!
这大约就是所谓南北之别了:北方求同,南方存异。所以八大方言除北方方言外,吴、湘、赣、客家、粤、闽(闽南、闽北),七个在南方。八大菜系,鲁、川、苏、粤、湘、浙、徽、闽,也是七个在南方。南方总是比北方丰富多彩。
南方多样,北方统一。
六、再说南方
多样的南方总是有些北方人听来稀奇古怪的词汇,比如饭蚊子(苍蝇,湘方言)、拜东莲(向日葵,赣方言)、红毛灰(水泥,客家方言)、菠棱菜(菠菜,闽方言)。南方人说话也总是和北方人相颠倒,比如闹热(热闹)、欢喜(喜欢)、连牵(牵连)、紧要(要紧)、人客(客人)、挤拥(拥挤),甚至风台(台风)、鞋拖(拖鞋)。这种〃颠倒〃的说法,闽语、粤语和客家话尤甚。至于把公鸡叫做鸡公,母鸡叫做鸡婆,在南方相当普遍。由此及彼,还有鸭公(公鸭)、鸭母(母鸭)、猫公(公猫)、猫母(母猫)、犬雄(公狗)、犬母(母狗)、猪牯(公猪)、牛牯(公牛)。
反正,南方总是和北方反着来,对着干。
事实上南方在文化上总是和北方分庭抗礼。和北方动不动就逐鹿中原,喜欢把东西南北都打通了连成一片相反,南方似乎更向往〃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那种〃小国寡民〃的生活。这话是老子说的。老子是南方人。他的理想,大约也就是南方人的理想。所以在南方,常常隔不了几里地,语言就不通了。比如莆田、仙游,北距福州,南距厦门,都不过一箭之地,但莆仙话和福州话、厦门话就两样。厦门话和福州话,自然更是互不相通。于是,仅福建沿海一线,就弄了个〃三国鼎立〃。
不是南方人反对统一,而是认为那统一应该是〃多样的统一〃。再说大家都是炎黄子孙,一样地中华民族,何况咱们南方的〃炎〃还排在你们北方的〃黄〃前面,干嘛非得由北方来统一南方,连说话都得学北方话不可?说起来南方人心里也是有点不平衡。八大方言七个在南方,八大菜系也是七个在南方。南方人贡献多大?可一说起民族,汉满蒙回藏,倒都成北方的了,南方连五分之一都没有,有这么做事的吗?
这里面确实有些历史的恩恩怨怨。历史上南北之间是很有些战争的,而打起仗来也差不多总是南方受北方欺负。楚,是被北方的秦灭掉的。吴,是被北方的晋灭掉的。陈,是被北方的隋灭掉的。也曾灭过南唐、南汉的宋,则被更北方的元所灭。元人灭宋,把臣民分成四等:蒙古人、色目人、汉人、南人,南方人成了〃四等臣民〃。
南方低人一等,从炎黄时代就开始了。黄帝大约是北方人,北方一马平川,最适合车马奔走,发明了车子的黄帝便号称〃轩辕氏〃。炎帝大约是南方人。南方草木繁茂,最适合作物生长,尝遍了百草的炎帝便号称〃神农氏〃。当时更南边的还有九黎族,统率九黎的是蚩尤氏。炎黄联手打败了蚩尤,被俘的九黎族人便成了〃三等臣民〃,叫〃黎民〃。我们现在老是说〃黎民百姓〃,其实〃黎民〃和〃百姓〃不一回事。黎民是贱民,百姓是贵族,后来才混为一谈。
镇压了九黎族的炎黄二族后来又〃窝里反〃。南方来的、会煮汤药的炎帝终于打不过武装到牙齿、又有〃坦克〃的黄帝。于是,打赢了的黄帝坐北朝南,成了华夏正统,战败了的炎帝不知去向,其散兵游勇大约流窜到南方蛮荒之地,成为〃南蛮〃。
从此但凡有战争,便是〃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而且都是从北方跑到南方。从南方往北方跑的,没怎么听说过。因为战争总是从北往南打。所以哪怕是黄帝家的〃凤子龙孙〃,碰到了更北边来的〃虎狼之师〃,也只好往炎帝家跑。比如〃五胡乱华〃时,就有大约六分之一的中原汉人跑到了南方。南宋时,连皇帝也跑来了。客家,也是从中原地区南迁的。近的跑到了江西,远的跑到了广东、福建。赣语、闽语、客家话,就是这些从北方跑到南方的人〃创造〃出来的。
离乡背井,从北方跑到南方的人,虽说是〃败军之将不敢言勇〃,心里却是不服。不服,才不肯就地求和认输,俯首称臣,才要往南边跑,一心琢磨着东山再起。即便不是什么残兵败将、遗老遗少,南迁也是不得已。因此心里憋着一口气,发誓要让祖宗开创的文化薪尽火传。至少,那话音不能变了。这就叫:〃宁卖祖宗田,不改祖宗言。〃
所以,你别看南方方言不咋的,土,听起来有股子地瓜味儿,认真说来,不少是咱们老祖宗的话,正宗的华夏〃雅言〃。隋唐以前,今天声母是d、t的,和一部分声母是zh、ch的,都混为一谈,全都读成d和t,也没有唇齿清擦音f。中古以后,就分开了,也有了f。只有闽方言,依然故我,d、t和zh、ch不分,也没f。比如饭,闽南话声母读b;凤,则读h。又比如〃猪〃,福州话读du,厦门话读di,都是以d为声母。这就是古音了。因为上古时,〃者〃也是读du的。所以那些以〃者〃为偏旁的,比如都、堵、睹、睹,现在仍读du;另一些则和〃猪〃一样,改读成zhu,比如诸、褚、渚、槠、煮、著。改了的新潮,没改的古朴。闽方言没改,因此闽方言古朴。
南方方言中的词汇往往也很典雅古朴。比如面(脸)、目(眼)、食(吃)、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