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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生终于把嘴角向上一提,表现出一个满意的样子,说:
“你知道就好。”
顾左右而言他似的,却没有把他这晚的去处提起,我也就懒得打烂沙锅问到底,算了。
从来都是那副怪脾气,不爱约束别人,只善管制自己。
连丈夫在内,我常告诉自己,我对他好是责任,他对我好是奖赏,前者份所当为,后者是人生花红,不一定该得,要先看自己的表现,若是领了,喜出望外。
这么多年来,一直和丈夫在我的这种做人法则下相处得很好。
事实上,每年公私两方面得的花红都不能说不满意了。
我不算是个苛求的人。
翌日是周末,我下午跟部门的同事吃过午饭后回家去,菲佣露茜就匆匆地把我拉到一边说:
“她来了。”
“谁来了?”我问。
“我的朋友,你答应雇用的那个菲佣莉迪。”
我看露茜那副表情,神秘兮兮的,不觉有点好笑。
“在哪儿呢?”
“在我的工人房内。”
“叫她出来见面呀!”
“还是太太你到厨房去走一趟。”
我真想说:
“这么难登大雅之堂吗?”
当然很快就把话缩回肚子里。
做人最要不得是尖酸刻薄,口舌既能招尤,且说话不得体,也显得自己额外的乞人憎。
于是我拍拍露茜的肩膊,随她到厨房去。
走到我面前来见面的是一个实实黑黑的小人儿。
“你叫莉迪?”
对方点点头,两只眼睛闪动着一种不安之极的神情,还带点害怕的羞怯的动静,老是把手搓着衣角。
“莉迪,你来香港多久了?”
莉迪讷讷地不知如何作答,只会拿眼看着露茜。
“大概半年吧!”露茜说。
我惊骇:
“半年?”
“是这样的。”露茜慌忙解释:“她老板移民,不再用得着她了,批准她辞工。”
“你愿意留在香港继续工作?”我闲闲地问。
谁知道这一问竟惹对方伤心起来,忽然眼眶湿润,拼命摇头。
“你原本不愿意吗?”
“是不愿意,我亦想回家去,但我没有办法,需养家,不能不留下来工作。”
离乡别井,远涉重洋,就是为养活家人,这种情况在我们中国人以前的社会里是屡见不鲜的。
如今目睹了人家有此凄苦,同情之心油然而生。
我对莉迪说:
“那么,你会不会因思乡情绪而影响工作?”
两个菲佣一听,异口同声地答:
“不会,不会。”
露茜还加一句:
“太太,我也有想家的时候,可是,我未曾为此而延误工作,是吗?”
对的,露茜在我们家已经好几年,的确表现良好。
看她如此的为朋友说项担保,我也就放心了。
“好吧!那要有正式合约,向劳工处申请。”
露茜说;
“太太,这事不用你费心,我们会去办,只要你签给我们便成。”
因露茜曾续约几次,都是由她自己办理,所以,我也就准她了。
快快地在文件上签妥字,就算做完一件正经事。
露茜并且向我解释,莉迪可以先上工,再补办转工手续。
她们朋友俩就住在工人房的上下格床,还算是宽松的。
周末的下午对我是最畅快的,娱乐是捧了一本小说,斜倚在床上,一边阅读一边喝咖啡,有时朦胧睡去,醒来一般已是晚饭时候。
这天,我精神比较好,一直只是假寐,未曾入睡。忽然听到孩子们的声音在走廊上响起来。我便打算走出去看看,想是育德学琴回来了,或要打点她吃些下午饼食也未可料。
我才打开门探头出去,就见到育德飞也似的走进自己的房间去,且把房门关起来。
我觉得奇怪,为什么一见到我就这样子躲起来呢?
于是我走近育德的房门,叩门:
“育德,育德,是妈妈,你怎么了?”
房门终于过一阵子就打开了,育德满脸涨红,像做了亏心事似的。
环视她的睡房,没有异样。我问:
“育德,怎么见了妈妈会飞快地关起自己来了?”
“没有。”育德讷讷地说,她的神情是可疑的。
“育德,有什么事发生了,你在隐瞒妈妈了,是不是?”
“不是。”育德立即答。
“隐瞒不是好规矩,什么事也得有商有量才好。”
育德没有答,她微微抿着嘴,低下头去。
我顺势往下一望,发觉地上有一个小花球,是缚在礼物盒上用的,我拾起来,问:
“育德,这是什么?什么人送了什么礼物给你?”
育德一看我拾到的东西,双眼就泛红。
“你说!”我厉声道,知道事有跷蹊。
育德抿着嘴,不说话。
我忽然心血来潮,把她的衣柜抽屉都打开来,果然发觉有一个纸盒塞在衣服柜内。
我打开来一看,是一件粉红色的舞衣。
“妈妈,对不起!”育德哭起来了。
“谁给你买的?”我喝问:“我不是说过了,不必买新裙子跳舞吗?”
“妈妈……”
“答我!为什么我说的话你不听,这是谁给你买的?”我真的很生气。
养不教父之过,这孩子太不像话了。
要是从小就养成了那种贪慕虚荣的性格,怎么得了?
万一是什么人怀了歪主意,利用物质去引诱孩子做些坏事,那更不堪设想了。
这阵子的社会现状过分离奇诡秘,难怪做父母的敏感。不说很远之前的事,就过完了年,本港一位政府高官的女儿在加拿大留学,在校园内被人刺杀了,其中一个传闻是因为结识了不良的社会份子。这则新闻轰动不已,吓得个个为人父母者都胆战心惊。
碰巧阅生的公司要应酬一些政府高官与客户,组了牌局在乡村俱乐部耍乐。正要入席吃饭时,其中一位高官在英国留学的儿子摇父亲的手提电话,才说了几句,突然中断,立即再摇回英国,电话老是接不通。立即个个紧张起来,那对父母更是面无人色。
正在一边拼命接驳电话,一边打算报警,请英国那边的警察上门去察看究竟之际,做母亲的呱的一声就哭出来,说:
“会是发生什么意外吗?”
众人忙于安慰,手提电话就响起来了,正是那在英国的孩子,问他爸爸:
“忽然电话断线了,我拼命摇回来,总是接不上。”
当然是接不上了,彼此都在摇对方的电话号码呢!
如此虚惊一场,终于破涕为笑。可见天下父母心,在关爱自己儿女的问题上,总是过分敏感的。
从小就得管教好女儿,才是根本。我仍铁青着脸,非把事件查问个水落石出不可。见育德还是哭着,便狠心道:
“你哭死了也不管用,一定要讲出真相,我嘱咐你不可买跳舞裙子,究竟谁给你买的?说呀!”
“是我给她买的。”有人这么答我。
我回身一看,原来是家姑。我惊骇地说:
“妈!”
家姑气定神闲之余,还摆了一副无可无不可的姿态,走进育德的房里,坐在床上,跷起了腿,才把她的孙女儿一把抱进怀里,拍拍她的背说:
“哭什么呢,傻孩子,万事有祖母给你作后盾,别担心!裙子不是说买就买了吗?”
育德果然轻快了一点,慌忙以手背擦脸。
我是慌张,一下子把原先担忧的情绪去掉了,定过神来,更加恼怒。
这种越级逞强之战,在公司的政治斗争之中看得多了,没想到会在自己家庭里也生出毛病来。
家姑可以她的权威,压在我头上,遂了女儿的心愿,这不只是撕我脸皮这么简单的一回事。老实说,一家人面前,谁更有面子有什么打紧,可是,此风一长,我以后怎样训儿育女了?号令不行之余,回过头来看家姑的教诲方式,实在太有商榷的余地了。
于是我硬把心头的怒气按下,说:
“妈,我说过了不能让育德买这跳舞裙子,我是有理由的。”
家姑双眼向上一翻,滋油淡定地说:
“你有你的理由不给她买,我有我的缘故要买给她,那不成吗?”
简直蛮不讲理。
“妈,那你叫育德以后听谁的教训了?”
“那就得看她了,小孩子也有选择权。现今不是通街的人都在说要争取民主吗?”
我几乎吐血。
怪不得说,民主选举有漏洞,那些人去拉票,拿了一大批奖品送街坊,选票就得的多。小孩子与一般教育水平较低的平民百姓一样,判断正邪的力量是有限的。
由得他们来独断独行,是太太太危险且欠公允的一回事。
假民主之名而随心所欲者,我不敢苟同。
难怪好同事阮凯薇总是摇头叹息:
“我一听到电台电视有人在呼吁要中国加速民主脚步,我就生气,干脆关掉它们不闻不见。绝大多数的人是文盲,都来一人一票,只要不是白痴,就能想象到后果。”
别说中国几亿文盲,就是对着我这蛮不讲理的家姑,在她的倡导下实行家庭民主化,我也是不可忍的。
于是我答:
“妈,民主不是这个样子的,未成年又未受过足够良好教育的孩子,不能赋予民主。”
“哦!是这样子吗?那就要实行极权主义才好,对不对?然则,这一家之主是谁?长辈之言,算不算数?”
“妈,”我气忿了:“我不打算跟你吵架。”
“谁打算跟你吵架?有人在小孩子跟前要无上无下,我有什么办法。”
我气得喉咙堵住了,作不了声。
“时代不同了,现在能当女强人的职业妇女声音大,若是从前,抛头露面的女人根本就不矜贵。娶回来的媳妇连累到家道中落,要女人去干活,还得罪已。”家姑简直越战越勇:“我呀,才不笨,为什么不省回这口争吵的气暖肚。”
天!我忽然以为自己在观看粤语残片。
今天今时,这种家庭伦理剧的台辞依然活脱脱地存在,真是稀奇。
我也是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拿长辈的无奈何,但可以在卑辈身上谋发泄。
我一个箭步上前,就把那条粉红色的跳舞裙子抢过来。女儿育德吃惊之余,还拉着裙子不放,叫嚷:
“妈妈,妈妈!”
我大声喝道:
“我说了不许你买跳舞裙子就是不许!”
我猛力地拉那裙子,育德竟也不放手,怕是因为小孩子也懂眉头眼额,知道谁给她撑腰了。
“你放手不放?”我喝道:“不放,我就打你!”
育德一惊,回头请她的救兵,说:
“奶奶,奶奶!”
家姑正作势站起来反应,我已怒不可遏,容不了这种引外援来对付自己至亲者的行为,立即一巴掌掴在育德的脸上。
有生以来,我从未曾打过我的孩子。
不只是育德呆住了,家姑呆住了,连我都吓傻了。
跟着,耳畔听到的哭声,不是女儿的,而是自己的。
我老早已冲回自己的睡房里,忍不住伏在床上痛哭。
过了好一阵子,才慢慢回过气来。
下意识地往浴室去洗把脸,重新整顿自己。镜前的我,其实还算是丰容盛貌的,比嫁前是胖了不少,只为心身安泰之故。
然而日后呢?
不见得为了今日的家庭争吵会引起轩然大波,但我竟意识到,在生活原来并非没有暗涌。
家姑对我的积怨,是存在的。
并不因为我平日对她的驯孝而视我如骨肉。
到底是外姓的女人。这外姓女人不只霸占了自己的儿孙,还以为她是家庭经济的支柱,地位不可动摇,这使她更觉不安不忿。刚才她的那番话,不知凝聚心头多久,伺机发泄,只要有机会,她大概都不打算把我轻轻放过。
有很长很长时光的茫然。
或者,丈夫归来会带给我一点启示与安慰,深深期盼。
然而,是日必非吾日,发生的所有事都令我伤心而震惊。
当我不停在期待丈夫回家来,让我把女儿的事相告,好得到他的支持时,事情刚相反。候至黄昏之后,轻轻叩门的人不是阅生,而是菲佣莉迪。
她对我微笑,说:
“太太,已为你预备好晚餐了。”
“先生已经回家来了吗?”我问。
“回来之后,跟奶奶以及两个孩子出去了。”
我惊问:
“他们去哪里?”
“说是出去吃晚饭,不在家吃了。“
我颓然坐在床上。天!家庭政治与公司政治一样难缠,这种纠集力量,孤立敌人的手腕,我在机构内见得多了,只是没有亲身经历过。
如今实验战场移师到家里来。最为惊心动魄的是敌对者竟是自己最亲的人。我以前认为一个女人,面对着丈夫与儿女,最至大的幸福与安全,原来是错误的。亲人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