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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涛[梁凤仪]-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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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与安全,原来是错误的。亲人之间一样有人际关系上的冲突。阅生现在就需在母亲加上儿女,与其妻之间作出选择。
  他的取舍看来是明显的。
  我独自坐到饭桌上去,默默地一口饭一口饭地缓缓吃着,其实心痛如绞。之所以仍撑着要走出饭厅来,只为等会阅生回来问起,我要说吃过晚饭了,我总不愿意叫他看不起,说:
  “你们不管我不理我,我就饿死算了。”
  这样做太太太不像我了。我必须装作若无其事,赢回一点底分。
  可是,又一次的失算,又一次的失望,又一次的错误。
  阅生在晚饭回来后的态度完全在我预计之外。
  他走进睡房劈头第一句就说:
  “希凡,你这样子对妈、对小孩是不应该的。”
  我呆了一秒钟,随即咆哮:
  “怎么?我怎么对他们?他们怎么说我?你闷声不响回来,问都没问清楚事情,就来责备我,这算是什么意思?是联合成一阵线来指责我、对付我吗?你完全不知道你母亲是怎么一副嘴脸对我了,活脱脱像粤语残片内的家姑款头,教人受不了!你的女儿若是从小变成虚荣性格,你可别怪到我头上来!”
  我相信我有如一座突然苏醒的睡火山,熔岩是浓烈而且滚烫地流泻下来的。
  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有这么多话说,而且说得如此快而急,且气愤霸道。
  足足发泄性地骂了十五分钟,把从前有过的对家姑的种种不满,对孩子管教上的劳心劳力,为这个家庭所捱的苦等,都通统说上了。
  直至骂得有点累,人才静止下来。
  我骤然发觉,整间睡房死寂,从最热闹的吵骂一旦回复到这个光景,令人寒意甚重。
  我坐在床沿,昂起头来看了静立着的丈夫一眼,发觉他是如此的高高在上,我却是渺小的。
  为什么呢?
  想不明白这种怪感觉从何而来。
  过了僵持肃穆的很多分钟之后,阅生终于说了一句话:
  “我不知道原来你对我们如此的不满。”
  然后,他又不语。
  或者,就因为他的说话是画龙点睛,我的确很有一点点像泼妇骂街。
  我不是不羞愧的。
  到底是受过高深教育的人,且有相当高职,怎么可以一翻脸,就不像个人了。
  难堪、彷徨、尴尬等情绪一涌而至,浮袭心头,滚烫到脸上来,我下意识的行动就是立即站起来,冲出房门去。
  借助这个逃离现场的举止去逃避现实。
  然而,也许看在丈夫眼内,我的臭脾气是越发不可收拾,越臭气熏天。
  冲出客厅,看到家姑陪着两个孩子在看电视。
  女儿不转过头来看我,很专注于画面,反而是家姑抬眼望我,露了一脸得意之色。
  她在笑。
  笑我败在她的手上。
  我的脸涨得更红,火速夺门而出。
  大厦二楼是大平台,有花园、泳池及儿童游戏场地,我跑下去,逛了一圈,看见一撮一撮的人群,都是饭后耍乐的家庭模样,心就更凉了。
  此地不能留,触景会伤情。
  于是不自觉的就到街上截了一辆计程车,跳上去。司机问:
  “到哪儿?”
  真是个好问题。
  我喃喃地答:
  “跑马地吧!”
  把阮凯薇的地址说了出来,也只好这样。
  差一点点就走投无路,真恨自己的母亲为什么搬到加拿大去定居。




三'梁凤仪'


  如果有娘家在香港,就没有这种投诉无门的苦楚了。
  诚然,当我一家暖洋洋地过日子,工作又忙碌时,我总没有多想念母亲,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今自己手上有儿有女,又该如何处理教养呢?
  刚给计程车司机结了帐,一脚踏出车厢外,就想缩回去。
  大厦门口处走出来的两个人,亲亲热热地挽着手,那女的不正正是阮凯薇吗?
  我微微吃惊。
  就因为没有想过阮凯薇会有亲密的男友,这个画面映入眼帘时,就带来了一份尴尬。
  然而,阮凯薇已经叫住了我。
  “希凡!”
  我只好迎上去,大方地打招呼。
  “你来找我吗?”
  阮凯薇无疑是惊疑的。
  我不是没有到过她家作客,但都是事前约好了的,从未试过如此唐突的造访。
  且这种行为跟我一向的保守作风绝不相称。我是那种到朋友家,再熟还是先约好,又晓得需带点礼物去的人。
  哪有像如今般冒失。
  于是我的表情怕也是怪怪的,说:
  “是的。”
  本来想加多一句解释,说是路过此地,顺便探访。可是回心一想,才刚刚走下了汽车,这个谎说了只会欲盖弥彰。
  况且,我也真不是块会说话转弯的材料。
  就由于这样吞吞吐吐,更见一点狼狈。
  阮凯薇是个眉精眼企的人,她怕是一看势色有异,就笑嘻嘻地回头跟那位男士说:
  “我先来跟你们介绍,我的好同事兼老朋友沈希凡。这位是李开伦。”
  我跟他握了手。
  “开伦,你先到车房去把汽车驶上来,好不好?”
  阮凯薇打开了手袋把车匙给他。
  那位李开伦微笑着接过,就回身到大厦去。
  这个名叫李开伦的男子,个子高,眉目清爽,还说得上是潇洒的。
  然,他用眼瞄我一下的那个表情,带一点怪邪之气,我不自觉地对他有了一点点的戒心。
  或者,这是由于阮凯薇忽然之间有个男友,令我过分骇异,以致把要求提高吧!
  阮凯薇拉着我,有一点点紧张说:
  “有什么事发生了?”
  我摇头。
  “不会没有,否则你不会来找我。”
  “是有点发闷,想找你闲谈。”
  “跟家里头的人发生意见了?”
  我无奈地点点头。
  “跟阅生吵了几句。”我终于招供了:“他站到他母亲与女儿一边去。”
  然后我把过程简略地说了一遍。
  阮凯薇拍拍我的背,说:
  “小事何必化大!我来当个和事佬。”
  才说完这话,就见李开伦把汽车驶到跟前来了。阮凯薇说:
  “先上车,我们一同去喝杯咖啡。”
  把我塞到汽车后厢去,阮凯薇自己也坐到我身旁,活脱脱拿李开伦当司机办,嘱咐他:
  “给我驶到赤柱大街去。”
  跟着阮凯薇拿起了汽车电话,便摇了个号码,听见她说:
  “阅生吗?我是阮凯薇!喂,我一早约好了你和希凡出来吃宵夜的,怎么只得希凡一个赴会,她说你要在家批阅文件,不肯出来。怎么搞的?今天是周末嘛。别管天要塌下来,先歇一歇呀!而且,希凡应该告诉你,我今晚约你们,是有个特别意义,我要介绍我的男友给你们认识呢!”
  阅生在电话里头说了什么话,就听不见。
  只知他跟阮凯薇说了几句后,阮凯薇就说:
  “到赤柱大街那一系列的露天酒吧去,就能见到我们了,等你呀!”
  然后挂断了线。
  阮凯薇望了我一眼,拍拍我的手,表示一切办妥了。
  很多时彼此之间的冰块,只要有一道温暖的阳光投射下来,就会融解了。
  问题只在于如何拨开云层,以便接收阳光。
  阮凯薇是很技巧地一伸手,就为我们拨开积云,让彼此都好过。
  果然,我们坐到赤柱大街那面海的一系列露天酒吧上不久,就见到阅生来了。
  他倒是很若无其事的样子。
  两对朋友聚在一起畅谈,一下子就把气氛搞起来。固然是由于阮凯薇有心栽花,她的交际手腕从来都相当一流的;更因为她如今的这个拍档李开伦相当醒目圆滑,两人一联手,就跟阅生谈得很投契似的,场面一下子弄得闹哄哄,不知多乐!
  阅生竟还兴致勃勃地问:
  “你们在哪儿认识的?”
  “就在我们坐的这个老地方。”李开伦答。
  “那值得干一杯庆祝了,希凡老是担心她这个好同事忙于公事,忘了自己的私生活。看来,如今可以安乐了。”
  阮凯薇跟我碰碰杯,以示感谢。
  李开伦呢,一直脸上带笑,畅所欲言。
  听他说,是做出入口贸易生意的,主要市场是中国大陆。
  这跟阅生就很有点不谋而合了,阅生这几年的生意,都离不开大陆台湾两地,在国内搞了一些合资企业,有了一个相当不错的开始。
  遇上了同道中人,谈得就颇投契。
  赤柱大街是不夜天,一连几间露天茶座及酒吧都挤满人,很有欧陆风味。
  面对着黑漆一片的大海,虽无泛舟星光,但闻海浪拍岸的声响,心上自有澄明的感觉。
  我刚才的怨怒之气似乎也被冲刷掉了一大半。
  阮凯薇趁两个男人在讲生意经讲得入神,就对我说:
  “我们到沙滩上走走好吗?“
  踏在软沙之上,仰望头上的缺月,忽然又生了感慨,禁不住长叹了一声。
  “小夫妻吵架算不了一回事!”阮凯薇说。
  “你又要说我身在福中不知福。”
  “月圆月缺,自古皆然,一年三百六十五日有多少个初一十五?”
  “怎么到今日你还把世情看得那么淡?”
  “今日和昨日其实大同而小异罢了。”
  “你对李开伦如此的没有信心?”
  阮凯薇沉默,用鞋子踢着沙,才慢慢地说:
  “且看看吧!”
  “你们认识的日子尚浅?”
  “对。”阮凯薇笑,笑得很特别,然后才说:“不久之前,我们就是在刚才的露天茶座上很自然地认识的。”
  我惊叫:
  “嘘!信是有缘呢!难怪你把我们也约到这儿来。这地方是很够浪漫的。”
  “我也是这么想。”
  不明白为什么喜事当头,阮凯薇还有一重挥之不去的无奈似。也许期盼太久的情缘,骤然而至,不敢相信已是梦想成真,于是迷惘了。
  结果这一晚,四个人畅谈的颇愉快,可真无形中冲淡了我跟阅生的误会与不快。
  夫妻之间有什么隔夜仇恨呢?正所谓床头打架床尾和。只要有一个缓冲期,或有一道下台的阶梯,就会小事化无了。
  翌日是星期天,彼此的气都平了不少,阅生且把女儿叫到我跟前来,着她道歉:
  育德怯怯地低下头去,说:
  “对不起,妈妈,我以后要知道听你的话了。”
  再不是的女儿仍是自己骨肉,当然是要原谅她的。
  至于令她明白其中的道理,这怕就要费些时光与功夫了。
  现今还抓着小孩子,势必要育德清楚整件事是她的祖母错,是她的母亲对,在现阶段怕是不适宜吧!
  于是我紧紧地抱着女儿,拍拍她的背,说:
  “育德,我只想你记得,不是遍天下的美好事物你都可以拥有,人生总有缺陷,过分好胜,是危险的。知道吗?”
  一场家庭风波,就这样叫做平息了。
  星期日,我躲在家中休息,除了带孩子到外头去吃顿下午茶与晚饭,逛逛街之外,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
  这天露茜与莉迪双双来到我跟前,请求我们全家留在家中吃晚饭,以备她们一显厨艺。难得菲佣如此忠心勤奋,当然不便拂逆她们之意。
  于是黄昏后就回家来,果然晚餐香喷喷,色香味全,连一向挑剔的家姑,都对莉迪赞了几句。
  我看,我请这个菲佣是对的。
  直至周一我回办公室,才发觉这个想法可能需要修正。
  这是韦约翰离职之日,要交代的公事其实老早就交代过了,但总得要去与他握别。
  那位新贵归慕农还未出现,听说仍在北京有要事,在一两天内才上任。
  归慕农究竟是龙是凤,不得而知,且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原则办事吧。
  当我从韦约翰的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来时,看见在门口的接待处有一位陌生的男士坐着。
  也许是因其他公事要跟秘书接头也未可料,于是我管自走回房去。
  才进了房,秘书就神秘兮兮地跟进来,说:
  “汤太,有位先生来了,坚持不走,要见你。他并没有预约,也不是你相识的朋友。”
  我奇怪地问:
  “是坐在外面的那一位吗?”
  “对。”
  “有说为什么事而来吗?”
  “他说是私人事情。”
  我有什么私人事情会与一个全然陌生的人扯上关系?阅生和我都是正正经经的人,做的是正常正当生意与职业,平时连闲杂朋友都不多,会有什么事莫名其妙地与外人牵连起来?
  为了小心,我嘱秘书:
  “问清楚他是什么私事,再作处理。”
  秘书答:
  “我老早已经问过,他不肯说,又不肯走。”
  我觉得好笑,便说:
  “那么,就说我不接见了。”
  哪一间大机构不是严拿白撞呢!
  秘书走了出去,一会儿,又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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