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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威给了父亲些东西。马老先生把烟袋插在嘴里,鼻子耸耸着一点,看看纸的大小,又端详了东西的形状。包了半天,怎么也包不齐整。偷偷看李子荣一眼,李子荣已经包完好几个,包得是又齐又好看。其实李子荣只是一手按着东西,一手好象在纸上一切,哼,也不怎么纸那么听他的话;一切,正好平平正正的裹在东西上。马老先生也用手一切,忙着用绳儿捆,怪事,绳子结了个大疙瘩,纸角儿全在外面团团着,好象伊太太的头发。
“瓦匠讲话,齐不齐,一把泥。就是他呀!”马老先生好歹包好一包,双手捧着颠了一颠。又看了他们一眼,他们都偷偷的笑呢:“你们不用笑!等你们老了的时候,就明白了!
你们年青力壮,手脚多么灵便,我——老人了!”说完了,双手捧着包儿,转了个圈儿,不知放在那里好。李子荣赶过来,接过去,叫马威贴签子,写姓名。马威接过去,顺手放在旁边了。
“我的烟荷包呢?”马老先生问。
“没看见,在纸底下,也许。”他们不约而同的说。老马先生把纸一张一张的都掀开,没有荷包。
“你们不用管我,我会找!丢烟荷包,常有的事!”屋里各处都找到了,找不着。
“奇怪!越忙越出事,真他——!”
一眼看见他刚包好的包儿了。一声没言语,把包儿打开,把烟荷包拿出来。
“马威,我回家了!你们也别太晚了!”
他刚一出门,李子荣跳起多高,笑得都不是声儿了。马威笑得也把墨水瓶碰倒。
“我告诉你,老李!我给父亲的那点东西,是没用的,谁也没买过。我准知道老头儿包不好。要不然我怎么把它放在一边,不往上贴签子呢!”
“买东西,嘁,白饶,哈,烟荷包!嘁,哈,哈,哈,……”
两个青年直笑了一刻钟,或者还许多一点。
圣诞节的前一天,伦敦热闹极了。男女老少好象一个没剩,全上了街啦。市场的东西好象是白舍,大嘟噜小挂的背着抱着;街上,除了巡警,简直看不见一个空手走道儿的。汽车和电车公司把车全放出来了,就是这么着,老太太们还挤不上车去,而且往往把筐儿里的东西挤滚了一街。邮差们全不用口袋了,另雇闲人推着小车子,挨家送包裹,在伦敦住的人,有的把节礼送出去,坐着汽车到乡下去过节。乡下的人,同时,坐着汽车上伦敦来玩几天,所以往乡下去的大道上,汽车也都挤满了。
天阴得很沉,东风也挺冷,可是没人觉出来天是阴着,风是很凉。街上的铺子全是新安上的五彩电灯,把货物照得真是五光十色,都放着一股快活的光彩。处处悬着“圣诞老人”,戴着大红风帽,抱着装满礼物的百宝囊。人们只顾着看东西了,忘了天色的黑暗。在人群里一挤便是一身热汗,谁也没工夫说:“风很凉啊!”
人们把什么都忘了:政治,社会,官司,苦恼,意见,……都忘了。人们全忽然的变成小孩子了,个个想给朋友点新东西,同时想得点好玩艺儿。人人看着分外的宽宏大量,人人看着完全的无忧无虑,只想吃点好的,喝些好的,有了富余还给穷人一点儿。这天晚上真好象是有个“救世主”要降生了,天下要四海兄弟的太平了。
直到半夜铺子才关门,直到天亮汽车电车还在街上跑,车上还是挤满了人。胡同儿里也和大街一样的亮,家家点缀好圣诞树,至不济的也挂起几个小彩球。穷小孩子们唱着圣诞的古歌,挨门要钱。富家的小孩子,半夜还没睡,等着圣诞老人来送好东西。贫富是不同的,可是在今天都可以白得一点东西,把他们的小心儿喜欢的象刚降世的耶稣。教堂的钟声和歌声彻夜的在空中萦绕着,叫没有宗教思想的人们,也发生一种庄严而和美的情感。
马老先生在十天以前便把节礼全买好送出去,因为买了存着,心里痒痒的慌。只有给温都母女的还在书房里搁着,温都太太告诉了他,非到圣诞不准拿出来。把礼物送出以后,天天盼着人家的回礼。邮差一拍门,他和拿破仑便争着往出跑。到圣诞的前两天,礼物都来了:伊牧师给他一本《圣经》,伊太太是一本《圣诗》,伊姑娘是一打手绢,伊少爷光是一个贺节片,虽然老马给保罗一匣吕宋烟。本来普通英国人送礼是一来一往的,保罗根本看不起中国人,所以故意的不还礼。老马本想把《圣经》《圣诗》和保罗的贺片全送回去,后来又改了主意:
“看着伊姑娘的面子,也别这么办!”
这几天简直的没到铺子去,因为那里没他下手的地方。照顾主儿来了,他只会给人家开门,鞠躬,送出去。虽然好几个老太婆都说:
“看那个老头儿多么规矩!多么和气!”可是马先生的意见不是这么着了:
“你当是,作掌柜的光是为给人家开门吗!”他自己叨唠着:“我知道你成,可是别忘了,我是你爸爸!叫爸爸给人家开门,鞠躬!”
赌气子不上铺子去了!
他自己闲着在街上溜达,看着男女老少都那么忙,心中有点难过:“我要是在中国多么好!过年的时候,咱也是这么忙!在外国过节,无论人家是怎么喜欢,咱也觉不出快活来!盼着发财吧,发了财回国去过节!”越看人家忙,心里越想家;越想家,人家越踩他的脚:“回去吧,回去看看温都太太,帮帮她的忙。”
他慢条厮礼的回了家。
温都太太正忙得小脚鸭儿朝了天,脑筋蹦着,小鼻子尖儿通红。打地毯,擦桌子,自炉口以至门环,凡有铜器的地方全见一见油。各屋的画儿上全悬上一枝冬青叶,单买了一把儿菊花供在丈夫的像片前面,客厅的电灯上还挂上两枝白相思豆儿。因为没有小孩儿,不便预备圣诞树,可是七八间屋子里总多少得点缀起来,有的地方是一串彩球,有的地方是两对小纸灯,里里外外看着都有点喜气。厨房里,灶上蒸着圣诞饽,烙着果馅点心,不时的还得看一眼,于是她楼上楼下象小燕儿似的乱飞。飞了一天,到晚上还要写贺节片,打点礼物,简直闹得往鼻子尖上拍粉的工夫都没有了。温都姑娘因为铺子里忙节,是早走晚回来,一点不能帮母亲的忙。拿破仑是楼上楼下乱跑,看着彩球叫唤几声,看着小灯笼又叫唤几声;乘着主母在别处的时候,还到厨房去偷一两个剥好的核挑吃。
“温都太太!”马老先生进门便叫:“温都太太!我来给你帮忙,好不好?”
“马先生,谢谢你!”温都寡妇擦着小红鼻子说:“你先把拿破仑带出去玩一会儿吧,它净在这儿搅乱我。”“好啦,温都太太!拿破仑!这儿来!”
拉着小狗出去转了个圈儿,好在小孩子们没跟他捣乱,因为他们都疯着心过节,没工夫起哄。把狗拉回来,正走在门口儿,亚力山大来了。他抱着好些东西,一包一包的直顶到他的大红鼻子。他老远的便喊:“老马!老马!把顶上头的那包拿下来,那是你的礼物!”
马老先生把包儿拿下来,拿破仑也凑过去闻了闻亚力山大的大脚。
“老马!谢谢你的礼物!”亚力山大嚷着说:“怎么着,你上我那里过节去好不好?咱们痛痛快快的喝一回!”“谢谢!谢谢!”马老先生笑着说:“我过节再去行不行?我已经答应了温都太太在家里凑热闹。”
“哈哈!”亚力山大往前走了两步,低声的说,两眼挤箍着:“老马,看上小寡妇了!有你的!有你的!好,就这么办了,圣诞节后两天我在家等你,准来!再见!唉,别忙,把从底下数第四包抽出来,交给温都太太,替我给她道节喜。再见,老马!”
马老先生把包儿拿下来,亚力山大端着其余的包儿,开路鬼似的走下去了。
“温都太太!”马老先生又是进门就叫。
“哈喽!”温都太太在楼上扯着小尖嗓子喊。
“我回来了,还给你带回点礼物来。”
几打疙疸,几打疙疸,温都太太一溜烟似的从楼上跑下来。
“呕!”她把包儿接过去,说:“亚力山大给我的:我没东西给他,可怎么好!”
“不要紧,我这儿还有一匣吕宋烟,包上,送给他,好啦!”马老先生的笑眼钉着她的小红鼻子。
“那赶情好!你多少钱买的,我照数给你。”
“别提钱!”老马先生还看着她的小红鼻子尖说:“别提钱!大节下的,一匣吕宋烟,过的着,咱们过的多!是不是?”温都太太笑着点了点头。
老马把狗解开,上楼去拿那匣烟。
圣诞的前一天,马威和李子荣忙到午后四点钟就忙完了。“老李!上门哪!该玩玩去了!”马威笑着说。“好,关门!”李子荣笑着回答。
“门口的电灯也捻下去吧?”
“捻下去,留着胡同口上的那个灯。”
“老李,我得送你点礼物,你要什么?”马威问。
“马老先生已经给了我一双皮鞋,别再送了!”“那是父亲的,我还非给你点东西不可,你替我们受这么大的累!”
“我告诉你,老马,”李子荣笑着说:“咱们可不准闹客套!我帮助你,你天天可管我的饭呢!”
“无论怎么说,非送你点东西不可。你要什么?”马威问。李子荣抓了半天头发,没言语。
“说话!老李!”马威钉着问。
“你要是非送礼不可呀,给我买个表吧。”李子荣说着从衣袋里把他的破表掏出来,放在耳朵旁边摇了一摇:“你看这个表,一高兴,一天快两点多钟。一不高兴,一天慢两点多钟。还外带着只有短针,没长针。好啦,你花几个先令给我买个新的吧!”
“几个先令?老李!”马威睁着大眼睛说:“要买就得买好的!不用捣乱,咱们一块儿去买!走哇!”
马威扯着李子荣走,李子荣向来是什么事不怕,今天可有点退缩,脸上通红,不知道怎样才好。
“别忙,你先等我把那辆破自行车送回去。”
“咱们一块走,你骑上,我在后面站着。”
两个人上了车,忽忽悠悠的跑到车行还了车,清了账。出了车行,马威用力扯着李子荣,唯恐他抽空儿跑了。两个人走一会儿,站一会儿。走着也辩论,站着也辩论。马威主张到节送礼是该当的,李子荣说送礼不应花钱太多。马威说买东西就得要好的,李子荣说他的破表已经带了三年,实在没买好表的必要。马威越着急,眼睛瞪的越大,李子荣越着急,脸上越红。
两个人从圣保罗教堂穿过贱卖街,到了贾灵十字街,由这里又穿过皮开得栗,到了瑞贞大街。见一个钟表铺,马威便要进去,李子荣是扯着马威就跑。
“我说,老李,你这么着就不对了!”马威有点真急了。“你得答应我,买不过十个先令一个的表,不然我不叫你进去!”李子荣也有点真急了。
“就是吧!”马威无法,只好答应了。
在一家极大的钟表铺,买了一支十个先令的表。马威的脸羞的通红,李子荣一点不觉乎,把表放在袋儿里,挺着腰板好象兵马大元帅似的走出来。
“老马!谢谢你!谢谢你!”在铺子外面,李子荣拉住马威的手不放,连三并四的说:“谢谢你!我可不给你买东西了!我可不给你买东西了!”
马威几乎落下泪来,没说什么,只是用力握了握李子荣的手。
“老马,你把铺子里的钱都送到银行去了?”
“都送去了!老李,你明天上那里玩去?”
“我?”李子荣摇了摇头。
“你明天找我来,好不好?”
“明天汽车电车都就开半天呀,出来不方便!”“这么着,你后天来,咱们一块儿听戏去。忙了一节,难道还不玩一天!”
“好啦,后天见吧!谢谢你!老马!”李子荣又和马威拉了一回手,然后赶火车似的向人群里跑去了。
马威看着李子荣,直到看不见他了,才慢慢的低着头回了家。
天还是阴着,空中稀拉拉的飘着几片雪花。街上差不多没有什么人马了,男女老少都在家里庆祝圣诞。
温都太太请了多瑞姑姑来过节,可是始终没有回信。直到圣诞早晨末一次邮递,才得着她的一封短简的信,和一包礼物。信中的意思是:和中国人在一块儿,生命是不安全的。
圣诞是快乐享受的节气,似乎不应当自找恐怖与危险。
温都太太看完信,有点不高兴,小嘴撅起多高。可是也难怪多瑞姑姑,普通的人谁不把“中国人”与“惨杀”联在一块儿说!
她撅着小嘴把包儿打开,一双手织的毛线手套是给她的,一双肉色丝袜子是给玛力的。她把女儿叫来,母女批评了一回多瑞姑姑的礼物。玛力姑娘打扮得一朵鲜花似的,红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