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价值。千秋身后名,不如眼前一杯酒。我不是苏小小。
赎身?以恩结爱,是最凄凉的幻想。我不会这样傻。我只有自己。
(十三)
那两株特意移来的花树的香气熏染了整个夏日黄昏的院落,我独自坐在树下,啜饮着一小壶茶。谁都知道这时候是绝对不能来打搅我的。那浓郁而怪异的馨香,使我沉浸在许多年前那个夜晚,浮荡着莫名的感伤。
“老爷”,管家小心的喊了一声,我恚怒的抬起头来,“阿福回来了。”
我震了一下。“叫他过来。”
“怎样?”
“老爷……”
从他的表情我已经知道了答案。十二年了,每一年我派出的家人总是在一个固定的日子出现在她面前,也总是问她同样的一句话。她也总是一成不变的回答,我想象得到她脸上一成不变的讽嘲的笑容。
羞辱和懊丧袭来,令我遍体针扎一样难受,随手把滚烫的茶盅砸向阿福,他被浇了一头,惊惶的曲着身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我挥手让他走开。
是后悔了。十二年前,我第一个想与之分享狂喜的就是她,然而我硬生生刹住了脚步。我知道所有屈辱已告终结,我将从此扶摇直上,我的身份已和她判若云泥。出于莫名的骄傲和快意,我慢腾腾的回乡祭祖置业访友,直到赴任之前,才命令心腹抬着小轿,带上两千两银子,去接她。谁想,家人回来的时候满脸古怪的神情。原来她在众人簇拥下走出,只随手拨弄了一下银锭子,一声轻笑:“恭喜你家老爷。从前些许小事,何必放在心上。至于赎身之议,再不必提起。若是他实在过意不去,就当放债吧。我前后共借给他一百一十三两银子,就收十倍利息好了,余下的八百八十七两,你带回去。”轰动全城,传为笑谈。
我恨极了这狡猾的女人。当下只能匆匆赴任去了。从此后,无论浮宦何处,每年我都准时派人去问她同样的一句话。那是我在远处提醒她:又是一年过去了,你又老了一岁,这条路走不长了,还是老实的顺从我吧。我很有耐心的和她展开拉锯战,她的音容体态在我记忆中渐次模糊,如果说一开始还是出于对她难以割舍的欲望,后来就纯粹成了一个目标:得到她,占有她,蹂躏她。当我从尔虞我诈的明争暗斗,觥筹交错的虚伪应酬和鸡毛蒜皮的无聊庶务之中暂时挣脱出来,深夜一片静寂,这念头每令我几欲疯狂。我终于是明白:假如不能征服这个女人,堆砌的功名利禄,对我都不再有意义。年岁愈深,心中愈是透彻。
这么多年我不是没有懊悔过,假如那天我就此奔她而去,也许一切会有所不同,这念头怎样令我焦灼,不敢去触碰。然而因为那一天我没有亲自去,从此也就无颜亲自去了。况且我又疑惑,这同样无法打动早成了精的她。我只好无奈的把这场战争持续下去,幻想等她年华渐老总有害怕心软的一日。可我又怀疑真如我所愿后该如何对待她。
我陆陆续续听着家人的报告:椒树哪年被评为花魁,哪家公子为她散尽万金……直到十二年后,渐渐门庭冷落。没有想到,她依然如此坚定残酷的粉碎了我的梦想。
我等来了机会,衣锦还乡。站在城外高山上俯瞰,十二年浑如蕉鹿一梦,人生能有几个十二年?我屈服了,我决定避开众人,悄悄去找她。
(十四)
故人来访?我浮起浅浅的笑意,我们的“故人”太多,无从记忆……我知道,我的风月生涯到了该画上句号的时候了,我并无遗憾。过些日子,悄悄离开脂香粉腻的小巷,到故乡虎丘寻一处幽静之处,开始漫长的余生。我留恋的巡视小小的庭院,一片寂寥。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繁华散尽,正该如此。此外,没有什么值得记忆的东西。
……是他?纠缠不尽的十二年,远处始终有他的眼睛,忽闪忽闪,只是他竟然自己来了,略略出乎我意料之外。隔着晃动的珠帘,烛台映照着十二年岁月刻下的沧桑,他沉静的坐在那儿,浑不似当初的跳脱。一时有些踌躇,末了又自嘲的笑了。有相见的必要么?我迅速的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命人拿出去给他。
或许,现下有他在,可以使我不受打扰的生活。这是他唯一能给我的“报答”。他会懂得我的意思。
(十五)
帘子底下缀着的珠子丁丁作响,此外再也没有任何的声息,我困惑的拿起那张薄薄的花笺。只一眼,我的泪终于流了下来,我知道,我始终无法征服这个桀骜的女人,多年以来我一直把她当作我的猎物追捕,希望把她驯伏得绵羊般温顺的蜷在我脚边,但现在我可以用强力来占有她,却永远无法达成这个梦想。她施舍给我而我无法回报的恩情成了对我强有力的嘲弄,我只有背负着这个嘲弄,一直的背负下去。她将终生占据我的心灵,我忽然重新涌动了那种特异的温柔的情愫和对她的膜拜,一如那天晚上,我孩子一般的伏在她胸膛上哭泣。
为什么我曾经愚蠢的坚持想把她变成必将被我厌弃的庸常女人?这样不是更好?那种欢喜而又凄凉的感觉支撑着我哆嗦的走了出去。
(十六)
隔着帘子,我看着他的身影渐远渐去。这是他为官以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找我。
帘子底下坠着的珠子丁丁作响,梨花木桌子上,那张纸斜斜的搁着,有一滴水痕化开来。一滴酸楚忽然也在我心头化开,不,不是懊悔或遗憾,这是我所能选择的最好的结局。只是忽然想起许多年以前的那个夜晚,他伏在我的胸口上哭泣,一如孩子。
我把它揉作一团,轻轻弹了出去。那上面只有淡淡的两行墨渍。“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窗外,那株花树又开始纷纷扬扬的下落。秋天到了。我知道,这场战争,终究是我赢了。
虽然多少有点凄凉。2001年
小说第51节 龙女
(一)
在亡命狂奔的途中,我一次次的回想我美丽的家乡,我的劫比罗伐堵,那麋鹿优游的地方。那流淌的清泉,茂密的树林,四时不断的鲜花瓜果,七宝积成的宫殿,都宛如昨日梦中的昙花凋零。
释迦族的圣人啊,您可曾听到劫比罗伐堵在呻吟,您的族人在哭泣。我和其余三个年轻勇士领起的孤军,还是抵挡不住比毗卢择迦王汹汹而来的铁骑。宗亲怕受连累,竟然比敌人抢先一步把我们从家乡放逐了。我们含着男儿泪,互道珍重,分出国都,跋涉千里。我已经不记得有多少日没有好好吃过一餐,好好睡过一觉了。
我疲累得再也走不动了。可是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已脱离了残暴的毗卢择迦王的魔爪。
一只大雁忽的振羽而下,停在我脚边,徘徊不去。
我又惊又喜,试探着走过去,拂摩它颈上光滑的毛羽。它抬起头,温和的看着我。我不由得一阵凄楚。它对我拍打着翅膀,似乎要告诉我什么。我试探着跨上它的背,它载着我,稳稳的飞了起来。
我一阵晕眩。
世尊,是您派遣这灵鸟来搭救我的吗?
不知道过了多久,它俯冲直下,停在一个云影变幻的大池边上,随即又拍拍翅膀飞走了。我迷惑的用衣袖遮住阳光望去,四围丛林莽莽,悄无人声。
我实在太累了,不顾一切的躺到一处树荫下,转眼沉沉睡去。
(二)
我,上军王,乌仗那国高贵的主人,此刻正奔赴通往拘尸那揭罗的路上。闻说世尊即将在娑罗树间入涅,我,释迦族的后裔,理所应当要分取一份舍利来供养。
当年毗卢择迦王兴兵扫荡劫比罗伐堵,残忍的消灭了圣族,他自己也遭到了可怕的报应。我的父亲,释迦族的王子,曾领军抵抗,却被软弱的族人放逐,被神雁领至蓝勃卢山龙池,和我的母亲——池龙之女结下因缘,并借龙王神力,成为乌仗那国主。
当我在高高的战车上,为自己的血统骄傲的时候,头又一次剧烈的痛起来。据说我和我的子子孙孙,都会永远患有这种可怕的头痛。这是我父亲一个过失种下的果报。
这一疾症事先毫无征兆,突如其来的剧痛,几乎可以使我失去一切判断力。然而我必须强作镇定,不能够让国人知道我随时会在某一个时刻会陷入婴儿般脆弱。
多年以来,我掩饰得很好。然而即使在健康的时候,想到头痛的困扰,淳酒妇人美食都化为无趣,更不必说雄视天下的梦想。
我脸色苍白的扶住车门,紧紧皱着眉头。
解除这道可怕的咒符的方法,是虔诚供养神圣的舍利。非但如此,乌仗那国地处边远,如得佛力蔽佑,周围的敌国都会肃然起敬。
我知道,八大国国王都守候在世尊周围,他们肯不肯将至宝舍利分给我呢?想到这里,我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三)
我是蓝勃卢山龙池龙王之女。
我每每感到困惑,身为龙女,这是什么样的因果呢?
我们龙族,广据江河,呼风唤雨,法力强大,富有珍宝,又是佛经的守护者。除了迦楼罗恶鸟是我们的仇敌,我们几乎是长生不死的。
可是,我们的形体却是肮脏的,没有脱离畜道。天自然有理由看不起我们,阿修罗对我们也颇为轻蔑。人的生命是那样的短暂和卑微,可是他们也觉得我们可怕。何况……我还是龙族女子。男子是八宝金身,女子是五漏之体。
看,我是娇贵的公主,可是又身为卑微的龙种。我实在不能不为今世投生的因缘感到困惑。
佛说众生都有佛性。我知道族中有一龙女,在灵山向佛祖献上一颗等价于三千大千世界的宝珠,转眼转为男身,往南方无垢世界成佛说法去了。诸大菩萨说,那是顿悟。
我知道自己悟性太低,也不去奢求。我只喜欢自由的生活。
我常常偷偷跑出龙池,幻化为人间最美丽的女子的形象,四处优游。每当在龙池边上梳掠长长的秀发,我简直迷恋上了池中的影子。那是我吗?那不是我吗?
我是快乐的吗?我不知道。
这一日,我又赤足蹦蹦跳跳绕过池畔的野花,去林中寻找梅花鹿玩耍,忽然看到前面树荫下,卧着一个人。我略略一惊,平时,这里少有人迹,乌仗那国人都知道这是龙池,不敢搅扰我们的宁静。我走过去一看,不由痴住了。
那个年轻人……
他的衣衫褴褛,他的头发揪结,他的容颜憔悴,都掩不住他那高贵的气质。他俊美得好象被梵天的怒火焚毁、又在人间重生的爱神。都说出身圣族的阿难尊者貌美,我看,也许比不过眼前的人儿。
龙族早就纷纷谈论着劫比罗伐堵遭到浩劫的传闻,我的神力一下子就感应到,他就是那个流亡的圣族之子。
连续的逃亡一定使他心力交瘁。他睡得真沉,脸上有一种婴儿般的纯真。可是他的眉心却皱着,打着一个结。我忍不住伸出手指,想把它揉平。且慢……我这样做,不是比摩登伽女还要坏了吗?他会惊醒,呼叫,并且鄙夷我吗?我缩回了手,长时间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
他依然沉沉睡着。他的美使我满心喜悦。我终于忍不住俯下身子,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四)
在沉沉的酣梦里,鼻端忽然飘过一阵香气,熟悉得似幼年偎依在母亲身边,她的身体散发的馨香。我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接着又有柔软的花瓣撒落在我的额头,带着温热的气息。我有点惶惑的睁开了眼睛,面前出现了绝美的一张脸庞。
她看到我醒来,似乎颇为惊慌,白玉一样洁净脸庞霎时渗出珊瑚的红。我扶坐起来,她犹豫着后退了几步,于是我更清楚地看到了她。我该怎样来诉说她的美呢?
我在藤蔓中看到你的腰身,
在惊鹿的眼中看出你的秋波,
在明月中我看到你的面容,
孔雀翎中见你头发,
池水涟绮中你秀眉挑动。
我顿时忘记了饥渴与疲劳,温柔的注视着她:“美丽的姑娘,你缘何亲近我这落魄的旅人?”我忍不住抓住她柔软的小手,把她拉到身边,吻下去,吻下去……
她羞涩的挣脱了,对着我深深一礼:“尊贵圣族王子,感激您的眷顾,请原谅我的一时忘形。父母有严格的管束,我不能……”
“山谷杳冥,你的家又在那里?”
(五)
我是阿难。
这一天清晨,我随世尊入城中乞食回来,吃过饭,洗漱了,收好衣钵。世尊结跏趺端坐,寂然无话。我也随之在一旁入定。久后,世尊忽然张目微笑,对我说:
“阿难,具备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