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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毒枭自白-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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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生,你知道吗?我这人命里缺木,我总想给自己起个“森”呀“林”的名字,可是,有一次去庙里,有个算命半仙拽住我说,我是天马行空的大鸟,万不可栖林而居,鸟逢双木必惊飞。    
    我记得我当时说:阿明,双木可是“林”呀,我姓林,你不怕我将你惊飞了?    
    阿明当时听了哈哈大笑。他的笑声今日犹在耳际。    
    阿明说,命里所指是内林,你是外林,哪里就惊飞了我?    
    可是,我仍隐隐能看到我们两人有着某种殊途同归的结局,只是,那结局异常模糊,无法分明……    
    那无法分明的一切,今天在我看来是异常地分明了。阿明说得对,我们两人是极像的两个人,都对自己过于自信,都以为内力是最强大的,任何外力都撼不动我们……    
    可是,人其实就是无根的风和水,什么样的波动都会把你的命搅散。    
    可是,即使重视了外力又有什么用呢?假如我就是阿明的一场宿命,阿明这只大鸟早早晚晚都会“鸟逢双木必惊飞”的。    
    我确定那些货就是阿明的。没有人会像阿明那样痴迷于研究和制造毒,他就像一个狂妄的生产主,他起初或许是为了钱,后来可能是想要证明自己一些什么,再后来可能就想要以自己制造这惊天动地的成就覆盖一些什么,而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走到那样的一个时候,我想阿明接近了疯狂和僭妄……    
    而我从阿明的身上分明看到了我自己。阿明是我自己的一个透视体,我难道不是也陷在疯狂和僭妄之中吗?我在这一些时日里所做的一切,仿佛都不受我大脑的支配,仿佛有一个魔鬼操纵和指挥了一切,所以我无法听得进安丽发出的警告,我也看不清一切人的真与假、虚和实。华子,老陈,龙眼,还有安丽,他们到底都是什么样的人?    
    是什么让我的眼睛浑沌而无法清亮?是我心中的一个欲魔,它是我自己在心里慢慢养大的,养大到足以超过了我的心的承受……我试图摆脱它给予我的巨大压力,所以我想逃离,最后的逃离。逃回到我想要的简单得伸手可及的宁静中。而宁静就像生命里的一面镜子,我在许多年前就把它打碎了,生命的镜子打碎了就永远地打碎了,它们碎成流水,永永远远地流逝,寻不到一块碎片……    
    已经是清明了。我必须给母亲再上一次坟。    
    我坐在母亲的身边,想起小时候自己的样子,母亲的样子,想起童年的那条小街和小街上站着的我、华子和小慧……    
    那时候是多么的贫穷啊,可是,那时候的贫穷对于现在如此富有的我来说,却成了一种再也无法抵达的美好境地。    
    人生如梦。    
    没有人明白自己的一生到底需要什么。当我坐在母亲坟前的时候,才突然明白,人生所需不多,就这么一捧泥土足矣!    
    山野全都绿了,又一茬儿的罂粟花开了又谢了。    
    我知道罂粟花的凋谢意味着又要收割,而人的凋谢却是离世。    
    我知道生命纷繁。一季一季的消失和离散,一季一季的没有再回返。    
    冬天朴素的树木,蜕去一世的繁华,归于平实,归于沉寂。    
    我有离世的烦忧,我有对亲人的不舍和牵挂……我想这一切都不是平白地生出来的,万物皆有情、有义、有眷恋,可是啊,人生也像这季节里的树木,该归于平淡时即归于平淡,该归于虚妄时即归于虚妄。    
    然后便是无牵,然后便是无碍。    
    我在无牵和无碍里入禅,总会在雪山的一隅,在我眼睛落在它身上的时候,瞬时长出一朵雪莲花。那朵凝着天露的雪莲花,便是我在禅境世界里的一个相知。它不是我心想之中的一种出现,它是一种神会,在我的意念之先便跟我遥遥地相对了。它不在我入禅的早一分,也不在我入定的晚一分。我想,那便是从我的身体里出去的魂魄了,比我自己还要知心……    
    它的蕊里挂着金子一般的雨滴,它们汇集了雪峰上的所有雪的脉息,它们在高天里旋转,旋成一条条蛇,我的手自然地在迢迢遥遥里承接着它们,它们不用我的导引,就知我生命的那条通道。我的头顶仿佛真有一个天窗,它们来时,它会自动地打开来,它们行走在我的经络里,它们走过一个小周天,再走过一个大周天,然后,它们自然地停在丹田里。那是一个人生命的最中央。万物并不是围绕着根脉生存着,万物都像地球是圆的,圆必有一个中心,像宇宙的无垠,哪里是宇宙的根脉呢?宇宙是万事万物的周天……


第三部分第27节 您以为我有地方可逃吗

    蛇仿佛并不能认知这个新的中央,我看见了它的不耐烦,我看见了它折头而返,它欲从我的口中回到遥远的来处。我看着它,对它说,你应该尝试着在我的生命里住下,你来肯定不是无缘由地来,当然你走,肯定也不能无缘由地走,而你要白来一遭吗?你走之后,还是来时的你吗?我肯定你永远不是来时的你了。生命一遭是一遭,一遭和一遭是不可重复,也不可置换和不可修改。    
    它的头部已经游离出我的体外了,它伸出头,在我的口外做了一个深呼吸便缩回头来。我再一次引领着它进入我生命的腹地,它极不情愿地开始旋转。我知道它在运动,我也知道它在运动中蜕变着,蜕变成一个新生命。运动是一种新的结合,运动产生一种新的力量和物质,在运动的过程中,会有一些废物和垃圾产生,倘或保持新创造的生命的洁净,是必要及时地清理垃圾和毒物的。生命还有一个孔道,它是用来排污的。我看见污浊的黑水从那个孔道里滔滔地奔涌和流淌着。有承载它们的深潭,那深潭黑不见底,它也是禅的另一种深境,承载污浊的深境。那境地太深,所以你永远别想看清它,它在污浊来时洞开,污浊无时自然地关闭。    
    我感觉生命里的所有污秽都顺流而下了,顿时感觉到来自血脉里的一种舒爽。你不必担心是否有真气洁血一并被吸走,不会的,禅境的那个世界,事事皆有分寸,皆适可而止……    
    黑色的涌动和流淌慢下来了,变成稀稀落落的雨滴,然后,就停了。再然后,深黑的潭跟纯净的一片断开,有自生命里的真火徐徐地自下而上将出口封闭,与外界的一切断开。生命不能没有出口,但也不能跟生命之外的世界混为一片,所以封是保持生命的完整和独立的一道程序,它是禅境世界里的一份严格。    
    莲花生自洁净的世界,蛇看到莲花原来就是自己的家园,它匍匐着爬行至莲花的蕊里,莲有好看的花瓣,它们的一开一合,都好像佛旨佛意。蛇盘自己于莲的心里,蛇变得万般地虔诚了,蛇即使有万千的不安分,此时,也愿在莲的神力里皈依沉静,安分守己……    
    我在这一刻领悟到一场美好的救赎。    
    当我睁开眼重新审视这个世界的时候,我看见春天的阳光里走来几个人,一个是司三,紧跟其后的是侦探部长“瘦猴”,另一个是我的岳父。    
    岳父说,你快点逃吧,他们就要抓你来了!    
    我冲他们笑一笑,然后又摇了摇头。    
    司三说,B先生已被抓,美国缉毒署早就盯上他了。泰国警方也抓了友哥,阿育是在罗湖口岸被香港和大陆警方联手抓获的……    
    我说我知道就要轮到我了……    
    岳父说,林生,你逃了,大家有个借口。你不逃,恐怕是谁也无法……    
    我说,您以为我有地方可逃吗?    
    我知道,我就是逃得了今天,也逃不掉明天,所以不如不逃。    
    他们摇头丧气地看了我一会儿,又从春天的阳光里消失了。    
    我想,即使没有华子的出卖,我也是被抓无疑,因为从任何一条线都可找到我,无论B先生还是A先生,也无论是真的友哥还是假的友哥,大家只要在一根链条上,便都会迟迟早早被突破,突破其中一环就是突破了所有,没有人可以幸免。    
    而阿明在哪里呢?    
    阿明一定在惊飞中。可是,对阿明来讲,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棵树、一个树枝都充满着不安全。以我的心揣度阿明的心,他可能选择离老家最近的树窝躲藏着,因为他很可能以为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可是,我相信在阿明的头上有一个天网,所以阿明躲到哪里也无济于事,由我而牵出阿明,其实就是早一天地成全了阿明。我牵总比换一个人牵出更好。    
    因此,我对阿明并不心怀内疚和忏悔。    
    当我从清明的坟上起身的时候,我看见了又一群人影的出现。    
    我知道这是抓我的人来了!    
    此时我突然想到了赵大大跟我所说的那个隐在影影绰绰里的友哥。那个友哥真的存在吗?倘若他真的存在,那么,他为什么不同我们这些人一起落网呢?    
    或许他真的是一个高人。可是,再高的人也都像江河里的鱼,不下网的时候,无论你蹦多高,也无论你沉多深,你都可尽显你的本领。可是一张网能网住高处的,也能网住深处的。那网不住的,除非是网开了一面……    
    为什么独对那个人网开一面呢?    
    除非那个人并不真正是道上的。    
    我在他们抓住我的那一刻,突然明白了一个潜在的身份。    
    那个人并非代表一个人。可能在我们的中间,有无数个这样的人……所以我们过去面对的,哪里仅仅是隐身于我们中的一个人呢?    
    我正走在远离春天的道上。    
    我知道还会有无数的人行走在这条道上。    
    因为每一条道上都充满着前仆后继的人……    
    最终,无论是像我坐以待毙,还是像阿明闻风而逃,都不过是一场又一场的殊途同归。    
    我在死亡来临的前一刻,想告诉宛云我曾未能答上来的那句话——    
    “很快”是生,也是死。    
    我知道我在这一世还有宛云、女儿林妮和一个未出世的儿子。我愿他们在尘世获得幸福,并愿他们有一天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2005年3月定稿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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