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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爱情-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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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驶近坡顶,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在平地行驶时,虽说不是风和日丽,但也不乏舒爽,但现在却浓雾当道,四周昏黑。高速巴士的大窗满是白色水汽。接着,开始听到急促的雨滴声。雨不大,像是四周的雾气液化而成,随风敲打着玻璃窗,划着不规则的细条落下窗去。车窗上的雨水,随着加速、减速或拐弯,加上风力的影响,呈之字状或垂直线,有时中途掉    
    落,有时呈对角线,显出精彩的曲线运动。这跟地震仪上的指针对地震作出敏锐反应一样。不断落下的细珠,不时聚合起来,划开白濛濛的车窗玻璃,准确地再现出车速的变化、晃动和风力。    
    高山天气千变万化。透过雾气雨水,可以俯看到狂风横扫丛林的全景。但一旦翻过山头,在陡落的下坡路上,天气就会趋缓。奇拔的山峰直逼云层,所以气候异常,雨雾交加。重力、惯性和加速度的交错,使玻璃窗上雨痕狼籍,加上窗外紊乱的景像,在观者心里画了一幅凄凉、纷乱和难解的抽象画。如果说这儿的天气是高耸入云的地形所致,那么我的心情又缘何如此支离破碎呢?车子正在盘旋而上。你想接近某物,心里要有所准备,准备去感受它带来的影响、不便和痛苦等等。天气早已安静下来。车子总算通过了雾雨激战的地带。不久,车窗上水汽尽去,而窗外的景致却因雨痕变得妙不可言。    
    我承认我精神上有病,但不知道在医学上它已达到什么程度。我不曾通过书本或交谈跟别人做过比较,也没有找过神经科大夫。我这是实话实说。那么,我何以这么说呢?因为我平时从不怀疑自己是一个再俗不过的凡人;但有时候,我却意识到我的神经毛病已相当严重。换言之,我没把握。可你见过世上真有人能完全把握自己吗?当然,我跟一般人有相当的不同。试举例说明更好些。    
    如果有一天我被屈辱和羞耻感所虏,我会长时间地无法摆脱它们,尽管情况并不总是这样。一、两天是常事,有时则超过一个礼拜。每当此时,世上所有的人和事都令我感到屈辱和羞耻。到什么程度?凡是该屈辱的、貌似屈辱的、可能屈辱的、可以不屈辱的,以至不该屈辱的,都统统变成屈辱的了。想必你能理解,我的意思是说,理该屈辱的,我当然感到屈辱;对那些不太强烈的一般性屈辱,我也自然觉得屈辱;对那些某些人不以为辱、而一般人不以为然、全然不在乎的屈辱,我也同样感到屈辱。结果,连跟屈辱毫不相关的东西,也不得不感到屈辱。在大半情况下,我对人点头行礼、说话用敬体都感到极其困难,即便不得已而为之时,也会当场气急脸红,变得忍无可忍。每当此时,我便意识到自己已病入膏肓。但时间一过,我又回到了平时正常的我。所以,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但这种说法并不仅限于屈辱感,说到虚脱或幸福也一样。虚脱跟屈辱本一脉相通且不说,就拿幸福感来讲,我起先为值得幸福的事情感到过幸福,但经过几个情感回合之后,便对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感到幸福了。于是,人们不仅觉得我无聊,而且怀疑我有精神病。当然,他们并不真的相信我有病,但听我这番表白之后,不仅是我,而且你们也该认准我有精神病了吧。    
    各位听众,请你们通过即将播放的鸟声,确认一下你们拥有的立体音响的分离度。先从左边播放布谷鸟的叫声,而后从右边播出口哨声。现在开始播放鸟儿齐鸣的立体声,请通过调频欣赏无比清晰的立体声响。    
    “每当这时,我便想到自己是个声道不清的立体音响。说白了,我有一半不正常。因为一般人通过右声道表现正常生活,而通过左声道的低音,有时低到听不见,来表现自己不正常的情形。然而,我却做不到。虽说本该如此,理所当然,但我却不能。当然,在一天的某一个时段,我会左右声道分开行动,其余时间则忽左忽右,左冲右突,完全分不清左右。”    
    “人不都那样吗?先不说立体声,人在生活过程中常因波长混淆不清而发出杂音,难得有声音清晰的时候。否则,这世界能这般喧嚣吵闹吗?”    
    “也许吧。不过,这一人生看法未免过于简单。要两头兼顾,必须用调频才好。还是言归正传吧。我近来觉得自己不分声道,自说自话。这肯定叫人感到可笑之至,但我已经无法控制自己,连台旧音响都不如。倘若是台调频收音机,倒可以修理或用拳头‘通通’敲几下呢。”    
    “换言之,你跟酒店的喇叭没什么不同。这儿的喇叭早已陈旧,经常出毛病,厨房里的因为太旧干脆取消了。我早知道这种情况。听,声音不行。我刚关上有线广播,开了调频。”    
    “但问题是,我这个音响不仅没法修,而且不能像这里的喇叭那样换部件,所以,我只能噪声不断。除非有人把我彻底砸烂,否则我无法止声。我身上没有电插头那样的东西,只有几个调谐装置。有时侯,你也来摸弄它们,弄得我更加糟糕。”    
    “你刚才反复说,自己的立体声分离度有问题。那么,它非分离不可吗?”    
    “真是天大的误解。我不是讲分离或区别本身。请想一想,我们有着彼此分开的两只眼睛和两只耳朵。但是,看东西时,功能各异的左眼和右眼却合成了一个映象。听觉也如此。然而,我说的跟视听觉无关,只是把自己比喻成一个双声道的立体音响而已。”    
    “这不是人有两面性的另一种说法吗?”    
    “不仅如此,还有更深广的含义。我不是说,人可以分成两个不同的方面,而是认为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各有其正常和非正常的一面,两者产生立体声共震。人要过有制度的社会生活,就得费神配合好这两者。近来,这种配合叫我感到特别累。因而我对此想得特别严肃。不过,有一点很明确: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错。其实,我也是非常社会化、制度化的。    
    ”    
    “我们这一席交谈,如你所言像是听有毛病的立体声收音机。你身旁的其他声道没配合好,真不好意思。不过,你本身在摇晃,所以为了跟你配合好,我也得摇晃才行。但是,这纯粹是选择的问题,所以我也没法子。”    
    各位听众,通过现在播放的故事,确认一下各位拥有的理解力或思考力的立体声分离度。先从左声道播出普通的布谷鸟叫声,而后从右声道播放口哨声,最后通过立体声播出它们的合唱。请欣赏我的调频广播故事和清晰的立体声。    
    每天早晨,当他睁开眼寻思一天的日程安排时,眼前总会有无数的阶梯重叠或次第排列开来。他弄不明白为什么会是这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千真万确,只要他一睁开眼,就会栩栩如生地看到他上下楼梯——建筑物里的、街上的和车船等乘坐物中的阶梯。但这并不是说,他常疲于上下楼梯,回避或害怕它们,或者曾在阶梯上经历过什么非常事件。当然,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觉得它们只是些琐碎小事,不甚重要罢了。    
    有一次他上楼梯,走到一半,发现了一团黑布,咋看像是谁扔在那儿的袜子,但其形可疑,便用脚尖踢了踢,瞧了一会。由于外形不洁,他没有弯腰去捡便离开了,后来也就忘了。但第二天,他重上楼梯时发现它仍在那儿,这就怪了。据他所知,这儿每天清扫一次,而且上下者不少,可它过了一天竟还搁在那儿,只是被人踢下了几格楼梯而已。他不觉站住了,犹豫着要不要一走了之。反复思量之余,他还是捡起了它。他无法理解自己的这一举动。他一边上楼,一边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把它解开,不觉大吃一惊:原来是一条女人的三角裤,镶着花边,橡皮带缩得紧紧的,一块地方似有风干的黏液,硬梆梆的。他立即把它扔到阶梯一角,随后上卫生间洗了手;然而,惊讶和腻味却依旧挥之不去。与此同时,他心中升腾起一种随时会喷发的类似性冲动的灼热感,令他岌岌可危。但这种冲动,并非一定是来自刚才看到的东西。每当他进出空荡荡的非常出口时,总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失望,仿佛再努力也到不了楼顶或者楼底下。刚才体验的冲动,也许正是那种无望的终点。但不管怎么说,在这终点置有女人的脏内衣,却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他感受着全身被碾碎的痛苦,赶紧奔上楼去。    
    又有一次,他深夜从酒店出来下阶梯,突然听到脚底下有东西被踏碎了,发出了很大的响声。他吃了一惊,忙一看,原来是一盒酸奶。他没想到那小盒会发出如此大的响声,所以,尽管他明白事出有因,仍然愣了好一会儿。脚下的声响,使他觉得自己仿佛无意中踩响了地雷,产生了自己粉身碎骨被抛向天空的错觉。他没法挪动脚步,因为他已不觉走进了危机四伏的雷区,直至脚下的地雷声再次响起,他才迈出了脚步。    
    几天后,在天已大亮的清晨,他拖着被酒和疲劳弄得困苦不堪的身子回到公寓。上楼时他双腿直哆嗦,只能勉强支撑着身子。在楼梯口,他踢到外卖用的碗筷,发出了很大声响,打破了沉寂。他心想着无处不在的地雷,尽力小心地挪动步子。终于,他来到了自家门前。和往常一样,他发现地上放着一盒大清早送来的牛奶,在朦胧晓色中泛着青光。他俯视着它,脑海中又闪过那个隐秘的念头。每当他撕开奶盒一角、俯身嘬上一口时,那模样总令他联想起女人的生殖器来。起初,他对自己的邪念感到吃惊,直摇头,并把牛奶倒在杯子里喝;但他最终认定:那想法很自然,跟邪念无关。所以此时此刻,他可以毫无顾忌地俯视那开了口的牛奶盒。但他必须避免作进一步的具体分析和联想,不然,就会没完没了。最后,不仅是纸盒本身的形状和构造,就连上面的奶渍也叫他感到脸红。因为羞愧和邪念、淫乱之间,仅有一张白纸般的微薄差异。他并不想回避邪念或淫乱,只是一盒牛奶就教他想入非非,确使他感到有些无聊。
    然而,至少在那天清晨,他望着奶盒没联想到女人的生殖器,脑海中也没浮现其医学百科全书中的解剖图,而是形状特异、性能难测的地雷直冲眼帘,上面写有“成份未调整”、“两头开启”、“请摁”等字迹。一想到那是地雷,他就感到一种奇妙的逆反冲动:为什么它总藏在出其不意的地方,在他脚底或屁股下炸开,让他吓一跳呢?又为什么总是他一个人遭这份罪?他也可以让地雷也吓一跳嘛!他咽了口口水,屏息聚气,抬起穿着粗大皮鞋的脚,缓缓对着奶盒正上方,猛地一踩,奶盒顿时裂了个口子,窜出一道奶柱,弄湿了他的裤脚和膝头,同时奶盒也弹到楼梯下去了。这是他对地雷的出其不意的反击;地雷也不甘示弱,及时作了回击。他望着奶迹狼籍的绿色湿裤子,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是多么无聊。他“通通”地跺起了双脚,腿肚上的奶珠纷纷抖落,裤子上流下乳白色线条,其结局跟无心踩雷没啥不同,就像用自己的右脚无端地踩自己的左脚一样。他感到狼狈得很。    
     这便是他早晨阶梯上的所见所忆。由此可见,这些事多少都带些性的氛围。或者说,他醒来时,全身敏锐的性感,受到了下意识的刺激,脑中不觉出现了阶梯。但也未必。因为他每天清晨醒来一阵倦怠过后,沉入阶梯之念,接着就清晰地看见自己垂肩弓腰、吃力地登楼的情景,或者晃着双臂、身体前倾、低头无力地下楼的模样。    
    简言之,他弄不懂这是怎么回事,即使猜个大概也很困难。终于,这也自然成为早晨一    
    景,而且不久也就对它深信不疑了。    
    鬓脚怎么剪?短一点。露耳朵吗?不,稍稍盖点就可以了。那可不行,因为理发以耳为准,所以既盖耳又剪短就不行。那就让耳朵全露出来吧。你近来气色可好啦,就像,像那成熟的鹌鹑。成熟的鹌鹑有啥好看,偏拿它作比?鹌鹑就是鹌鹑。我就是这么看的。真是,一碗炸酱面打个饱嗝就没了。听着,理发员怎么这样不懂礼貌?炸酱面加洋葱,又贴得这么近,真叫我头疼,受不了。别吃洋葱,不然就刷牙。打嗝,真叫人……大叔一直不吃炸酱面吗?我不是那个意思。一个营业员不为顾客着想,还做什么生意?知道了,稍等,真是的。你这伙计今天是怎么啦?金先生,这个礼拜的星期天借一下以前那个摄像机,我妹妹结婚要用。你会拍吗?那有啥难的?只要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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