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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是那样。但是那样的意图无非就是为了战略的战略,或某种战术而已。从最终他们所犯下的同样的罪行中不是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这一点吗?或许我的比喻有些过分,但我认为,什么样的革命都不能违背人性或引发对人类的幻灭。那种态度与极端的偏见没什么两样,而所有的偏见里面,不管是以什么样的模式,都存在非道德化的因素,这不是无可厚非的事情吗?当然,如果说我的这种想法同样是偏见,我也无话可说。”
“关于这一点,可能运动圈的很多人也都意识到了吧。可是,如果继续从改良主义的视角来说,姜兄会不会认为反体制性的各种偏见聚在一起,也可以有一个均衡的方向性呢?”
“我也希望是如此。但说句实话,‘那种幸福的均衡状态对我们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这种悲观的想法总是走在前面。还有,如果不断重复那种想法,甚至会有‘我是不是对均衡感有些愚钝呢’这样的感受。你或许可以指责说,像我这样的俗物、利己主义者,居然还贪图属于斗士的那一份。”
“如此随时在里外翻来覆去,就是姜兄的界限以及弱点。”
“但问题是,现在的我瘫坐在这里连起都起不来。”
汽车越是远离市中心,路就变得越萧条,周边的景色也明显变得冷清。终于停车的地方是远远能看到河的山坡,那里居然有一家与周边荒凉死气沉沉的景致极不协调的、备有停车场的可爱的啤酒屋。朴性稿趁姜圭真停车的当儿,走到山坡的尽头俯瞰下方。通过浓雾中点点滴滴亮着的灯光,可以模模糊糊地看见远方的河和临近的山野。他绝对是头一次来这里,却非常熟悉眼前的景观,以致感到有些困惑。
他想起刚刚与姜圭真的对话中,不经意说过“五分待发组”的事情。不过仔细想来,那句话绝对不是不经意流出来的。夸张一点说,自打去军队服役之后,他从来没忘记过五分待发组的存在。现在这样想着的一瞬间,说不定前方的某个师团正有一个小分队作为五分待发组整装待发地躺在床上。仅仅因为这个原因离开军队回归社会的他,回来之后也不时想起那些等待着无线电中传来的命令、睡浅觉的小队员。当然他们并非只盯着他,但不管怎样,他是他们不分昼夜用锐利的眼神盯着的一员。只要他在自己的人生中稍一踩空,他们便会立即出现在眼前,扑向他。
事实上,他不只是因为单纯地知道有一种叫做“五分待发组”的东西在,才无时无刻地受其折磨。他在壬辰江以南的所谓败锁地域做军人服务时,有过好几次五分待发组的体验。经历过军队生活的人都知道,如果成为五分待发组的话,所有的队员为了对付突发事件,二十四个小时都不许脱下军靴,连弹药带也不能松开。个人对讲机放在身边,在内务班里等待,只要一有命令,就乘坐军车,在五分钟内投入作战地域。就算没有发生任何突发事件,从上级传来的命令一天也总会有一次。只有这样始终处于待发状态,才不会有任何懈怠。有时他们会深更半夜出动到临近的野山,经过值班军士的检查之后再下山。回首当年,他只能想起脱掉军靴舒舒服服躺着睡觉的小队长和耐不住无聊但又不能睡着的小队员,叮叮当当地晃着像铁链一样缠在身上的装备,在内务班里走来走去的样子。
有一次,作为派遣及实习的一环,他被临时配置到壬辰江下岸警备队,在处于编号100到500中间位置的第300号地域值勤。某一天,他结束夜间警戒值勤,从上午撤岗一直睡到下午,醒来一看,内务班空空如也。他随便披上衣服,揉着因缺觉而有点浮肿的双眼走到外面。营房前面有一个说不上是练兵场的小院子,包括小队长在内的所有队员全都聚在那里,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激烈地踢着足球。他长长地伸着懒腰环顾四方。顺着壬辰江,巧妙地隐蔽着好几个哨位,哨位后面是营房,营房后面是因晚秋而变得荒凉的田野。只要穿过那十多米宽的农田,便是国道与民家。部队和村庄之间可以说没有任何隐蔽物。
他望着农田的那一侧,突然感到嘴里一阵发干,那个时候,他从连一瞬闲暇都没有的时间锯齿中暂时得以挣脱:只要下定决心跨过去几步,便可以马上毫无制约地离开部队。他突然感到焦虑,于是不时环顾四周。青色江水那一侧的河岸清晰可见,上面是干黄的高山。他很快就下了决心。他假装绕到营房后面上厕所,而后跨过散落着白菜叶的田间走向国道,一转眼工夫他就进入了老百姓生活着的地方。他稍稍犹豫地回头望了一下部队的营房,如果没有勇气面对风波的话他就应该回去,但他一瞬间就终止了这一想法,顺着国道走了一会儿,然后避开排着队驶过来的军车,拐入民房之间。
他漫无目的地到处游逛,尽情享受久违了的自由。他在小铺买了两瓶便宜的国产酒放在兜里。不时向毫无动静的院子里探一探头,偶尔见到军人时,就躲起来顺着小溪走几步,然后坐在田垄上发呆,消磨时间。后来他再次鼓足勇气走回国道,乘上去市区的巴士。和他预想的一样,没多久前面便出现了密集的饭馆、茶座等。他在那里下了车进小书店买了几本书,又进茶座喝了杯茶,还打了台球,然而始终难以平息那份不安感,于是再次乘上巴士回到部队驻地附近。毫无人烟的野山上夜幕正在降临,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感到自己的脚步变得更加小心。
他谨慎地环顾着四周走向出来时经过的厕所。说时迟,那时快,几个身着军装的人突然从四面八方窜出来。可能是事先在手里端着枪,说不定子弹也登了膛。他连手都没举,像丢了魂一样呆立在那里。终于有一个佩着少尉军衔的家伙,带着有些泄气的表情问了问他的官衔姓名,然后拿过无线话机,用虚脱的语调说道:“我就知道会这样。白折腾了一次,害得我们多做了一次实况训练。”他们是以掩护组和攻击组组成的五分待发组,从那里的居民获得举报,说有一个可疑的军人在村庄里转悠,一遇到其他军人便躲到巷中,于是紧急出动。
朴性稿听着少尉对着无线话机以谈论一只小鸡的语气做报告的声音,这才恍然大悟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事态有多严重。少尉让他进营房等待下一个命令,然后他苍白着脸慢慢挪动脚步,但他仍没忘记进内务班之前扔掉那两瓶酒。夜幕笼罩下的江水逐渐失去了青光,不远处伸长着脖子无聊地俯瞰江水的歪七扭八的野山,也似乎披了绳席一样,缩成又粗又黑的轮廓,纹丝不动地立在那里。
尽管没有命令,但他一进入内务班便披挂整齐。转眼间部队的值勤态势转换为A级警戒,大部分队员到哨位站岗,留下来的几个也背靠着观察台,紧闭着嘴用扭曲的表情望着他。也许是下达了特殊的命令,包括小队长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以任何方式表现出什么反应。他突然想起,几天前在射击场示范“无依托前进”姿势的一个中尉曾引起误发事件而导致身亡,部队里的气氛因此变得紧张,人们的心情也变得更加复杂。他默默地整好军装,因心怀愧疚而涨红着脸坐在床边上。可是,已经过了不短的时间,却仍然没有任何对他的处置。有些等不及了的他首先进入小队长室道了歉,然后说愿意接受任何处罚。但是小队长只是简短地回答说,他不是自己的手下,因此自己也没有权力做任何处罚决定。
事态从他走出小队长室开始有了快速的进展。有一个副分队长挡住了他的路,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拽进前任副队长室,从里面把门反锁住,松开他的弹药带粗鲁地扔在地上,然后大声喊道:
“像你们这样的家伙,我再也看不下去了,管他是什么阶级,在这里让我们拼个你死我活。本想退役之前给军队生活画一个完美的句号,全给像你这样毫无军人气概的派遣兵破坏了,真让我忍无可忍!”
俯瞰着河水的朴性稿肩上,落下了姜圭真的手。他觉得这种表示亲密的方式有些别扭,像是一种负担,但仍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和往常一样,这次他有意识地中断了那天走进前任副队长室以后的回忆。细细想来,政治对人的一生的大大小小的影响,与自己所经历的部队体制非常相似,有些方面几乎是一模一样。支配型体制用对无数五分待发组的灵活运用来支撑着自己,而五分待发组即使是在无所事事的时候也是一个强力的事实,具有制止人们脱离到体制以外的机能。实际上不管是以怎样的理由,五分待发组把定期出动作为自身的规则。每回脑海里浮现出与五分待发组相关的记忆时,他就会得出那样的结论;而每当那个时候,他就会一边从肺腑深处吐出滚烫的叹息,一边切断涌向脑海的种种繁乱的头绪。
坐在椅子上的朴性稿改变了好几次姿势。椅子过于松软,因此有一种屁股陷进里面的感觉。但是不管怎么调整,他都找不到舒服的感觉,最终干脆也学姜圭真的样子,让自己陷进椅子里:
“人们有时会经历海市蜃楼现象,我认为这有助于我们理解无政府主义或统一这类问题。同样都是看海市蜃楼,但接受其奇观的基本想法却可以大致分为两种类型。一种是认为那只不过是海市蜃楼,无非就是虚幻而已;另一种认为那既然是海市蜃楼,是通过光的异常折射而把物体的影像呈现到别的地方,那么反过来讲,在某一个地方肯定存在着那个实物,所以只要寻找它就可以了。此时对他们而言,关键只在于正确的方向感以及诚实的努力。”
“可是你看我这种情况怎么办?最近有些时候,我明明是静坐在地上,可是我眼前的东西看起来总是往一个方向倾斜。不仅如此,看着看着我忍不住站起走动,连我的动作也是倾斜的。与此相比,看着海市蜃楼的虚像并假设实际存在的情况,应该可以说是幸福的吧?明明是眼睛在盯着的东西,却在眼前一而再再而三地倾斜,相比起来更令人束手无策。”
“那也是海市蜃楼的一种。如果说什么东西看起来似乎有些倾斜,那表明你至少还记得那个事物不倾斜时是什么样子吧?那么只需要不忘记某事物有时会像海市蜃楼一样显现在我们面前,或是我们的眼睛有时会把好端端放着的东西看成是倾斜的这一事实,努力使自己正确地走向前方就可以了。”
“可是情况并不那么简单。自以为是在正确地前进,但事实上并非如此的情况数不胜数。我现在是就我们的切入点本身来讲,对海市蜃楼现象发表这样那样的见解不难,可是鉴定我们观看它的位置,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陷入沙发里,只能挥动两只手的朴性稿,片刻之后终于感觉到自己被那个坐位粘住而动弹不得了。
快到午夜时,室内的坐位接二连三地开始空下来;不知不觉间过了零点后,酒馆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了。朴性稿真没想到,当局单方面决定的公共和娱乐场所的营业时间不能超过午夜12点的、简直是强制性的举措,居然能如此彻底地被施行。也许姜圭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来这远离市中心的地方,但是,看来位于冷清郊外的酒馆也不能例外。正如他们所担心的,室内各处的灯即刻被一一熄灭,两个服务员把那阴暗当作隐秘而结实的背景,走近他们说就要打烊了。姜圭真点点头,打发走服务员,和往常一样习惯性地以充满疲倦和醉意的声音喃喃自语道:
“是的,没错。每一天只是为了消耗而存在,我们无非就是永远被关在消耗性的每一天里的一种存在而已。”
这句话使人联想到佛家的禅语。那一瞬间,朴性稿明白他和自己有着同样的想法。在这个对人的管理体制发挥着庞大力量的世界上,以独立的个体形式俨然存在着的“我”究竟在哪里呢?“我”真的是实际存在着吗?我们是否还有资格说,大家并非是像幻影一样,无可
奈何地活过充满诅咒与贫穷的人生?服务员再次找到他们,为了说一句“营业时间到此结束,欢迎下次再来”这样简单的话,他们居然每回都两个人一起行动。或许他们认为这样才能更强烈地向顾客们传达自己的心意,但是朴性稿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想法过分地往怀疑他们的方向倾斜了。
当他们举起最后一杯酒时,刚刚离开的服务员又返回来站在桌子旁等着他们。朴性稿无法抬头看他们,他怕自己轻率地抬起头时,所看到的表情同姜圭真、同自己的表情,会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种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