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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暴-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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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格蕾丝来到方塔农舍后面时;担架刚被抬上直升飞机。在螺旋桨制造出的大风下;她半弯着腰向正和托马斯说话的医生走去。飞行员等待着医生的指示。另一名乘客;一位护士;坐在克里斯托弗身边。
  “我坐哪儿?”格蕾丝叫了起来。
  男人看着她;糊涂了。
  “夫人;没有人通知我们要把您和您丈夫一起带走。直升飞机里没有您的位置。”
  “这怎么可能!我应该和我丈夫一起离开;这是说好了的。”
  他们大声喊着。句子湮没在噪声中;仅听见只言片语。
  “我们不知道您也受了伤。没人这么告诉我们。”
  “准确地说;我并没有受伤。但我应跟我丈夫一起离开。”
  “对不起;”医生回答;“有人要求我们过来救助一名伤员。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们还有一个人和他在一起。出于安全的考虑;我们不可能带您走。起飞。”
  年轻的医生看了飞行员一眼。后者冲他指了指手表;提醒他还有任务在等着。格蕾丝以一种出乎他意料的力气;死死地攥住他衣服的卷边。
  “把我带走!我不想待在这儿!这不可能;您明白吗?”
  她差一点就要冲口而出“我有危险”了;但她终究没有说出口。他点点头。这个年轻漂亮又专横的女人令他印象深刻。他感觉得到她身上有那样一种意愿、一种能量。
  “如果有人通知了我们您也在;如有必要;我们也许不会带护士过来。但是……”
  “您没明白!我们是美国人!打电话给我们的使馆!”
  “夫人;我们必须得走了。”
  “用您飞机上的无线电!我命令您!”
  “这也改变不了什么。镇静点。您丈夫会被送到利摩日的医科教学及医疗中心。他的脚踝会得到精心的治疗。至于您;小分队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将道路清障……”
  他想让她放心;但却让人觉得他只是想尽快起飞。这种局面让他心烦。威胁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从昨天早晨起;他就不间断地在这个省巡视。或许换种情况;他会对富有的游客和谐的婚姻感兴趣;但不是今天;在这片惨景之中。他掰开格蕾丝攥住他衣服下摆的手。
  “至少;您能通知一下当局让直升飞机回来接我吗?”
  这个无理的要求让急救员大为讶异。
  “当然可以;夫人。但我怀疑这是否可行。我们所有的空中力量都已出动用来救人或是帮忙恢复供电。”
  “我丈夫会告诉您我们是谁。通知大使馆!”
  医生登上飞机。飞机在撕裂人心般的轰鸣声中上升。有一刻;格蕾丝希望克里斯托弗能向她抬抬手。她还没有时间和他道别。
  穿着古芝的低帮女鞋和大衣;站在被螺旋桨扫过的泥泞的庭院中间;她感到自己很滑稽。
  她被抛弃了;又回到了起点。她恨克里斯托弗就这么溜走;把她抛在这里;独自一人。
  突然;她挥动手臂大声喊道:“尸体!还有一具尸体要带走!我们无法保管它;这事关重大!回来把死者带走!”
  直升飞机消失在圆形山丘背后;发动机的声响消散在沉寂中。格蕾丝和托马斯一动不动。她抖得很厉害。
  “是您!嗯?是您搞鬼让他们丢下我的!”
  面对托马斯;她愤怒极了。他吓不倒她。
  再说;他也从未吓倒过她。也许只有一次;在阿尔贝的屋子后面;当她以为他要打她的时候。
  “您故意没有提到我们有两个人;为的是强迫我留在这儿。您也没跟他们说起阿尔贝的尸体。您这个卑鄙小人!”
  她冲向他;拳头雨点般落在他的胸膛上。
  她尖叫、捶打;否则她一定会发疯。
  “我恨您!我要控告您。您别想脱身!”
  他忍受着她不痛不痒的拳打脚踢;什么也没说。仿佛呼吸她发丝的清香一般;他俯下身来。他知道她很冷。
  “我没有捣鬼。这种直升飞机只有三个座;再加一副担架。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他淡淡地说。
  “我不相信;混蛋!”
  格蕾丝感到两只胳膊包住了她;搂着她。
  饶过他吧;接受不可接受的事实;停止反抗;然后投降;休息……这个想法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托马斯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她停止了捶打;停止了挣扎。怒气消失了。第二次;她在这个男人面前;放纵自己去做连自己都觉得可怕的事情。她这种样子;克里斯托弗甚至连见都没有见过。她哭了;眼泪蹭在他磨损的旧上衣粗糙的帆布上;弄花了脸颊。
  格蕾丝退开几步;用手掌抹着两腮;躲避着他同样尴尬的视线。她还是很冷;但是好多了。她镇定了下来。她依旧认为是托马斯   故意没有向救援人员提到她;也没有提及阿尔贝;因为飞机可能会再次回来把尸体运到太平间。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这实在太不可理解了。
  他们一言不发地走回方塔;绕过椴树。
  四点半了;冬季暗淡的光线已经开始减弱。
  暗绿的靴子和托马斯的大衣躺在过道里。格蕾丝的视线从这些蜕下的壳上滑过。她回到楼上的房间。壁炉的火已经熄灭了。
  格蕾丝站在窗前;茫然地注视着山谷。
  她的耳边依旧回荡着直升机震耳欲聋的声响。这声音与风暴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是她内心永远的痛。有人敲门。格蕾丝不想应声。她好像坐在了直升飞机里;在克里斯托弗身旁。这里的生活;她无心参与。她为自己又回到起点而沮丧。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门吱呀一声;她转过身来。是路易丝。
  格蕾丝打量着这个老妇人;她对托马斯太宽容了;宽容得好像他的同谋。
  “看看我给您带来了什么。”
  路易丝抱着一堆衣服。
  “如果您不想冻着;就得换身衣裳;我的小格蕾丝。您的紧身衣在这儿可没用处。”
  路易丝把衣服放在羽绒被上。羊毛衫、灯心绒裤、羊毛袜……
  “这些都是从哪儿弄来的?”格蕾丝问。
  “别害怕。这些都是洗过、熨过的;跟新的一样。我可以向您保证它们是干净的。”
  “是托马斯的妻子的?”格蕾丝试探道。
  她看进路易丝的眼睛里。
  “靴子也是她的?”
  路易丝点点头。
  “她走了;走了好几年了。”
  “是他?”
  路易丝没听明白。
  “是他让您把这些衣服给我送来的?”
  “他不能亲自送来。别人会怎么想呢?”
  格蕾丝迟疑着。她想脱下她的紧身大衣、丝绸衬衫和长筒袜换上这些乡村服饰。
  但她还在抗拒。有什么东西可以证明这不是别人设下的陷阱呢?每一个行动;哪怕表面看上去是友好的;背后都可能隐藏着一个圈套。通常情况下;慷慨不过是诱饵。这几年当律师的经验教给她这个最基本的事实。也许她自己一直以来也是这么认为的。格蕾丝天性多疑。她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抛弃了她;跟一个男人跑到佛罗里达去生活。是母亲教会了她最重要的知识;教会了她这些让她在任何情况下能够存活的基本准则。
  “我能猜到您心里在想什么;”路易丝说;“但我请求您;亲爱的。对托马斯来说;那些已经过去;已经不再重要了。这些只不过是背心和裤子而已。请相信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吧。”
  格蕾丝拿不定主意。她揣测克里斯托弗会给她什么建议。答案很明显。克里斯托弗很懂得变通。他从不会像格蕾丝那样硬碰硬。他优雅地含糊其词、左顾右盼、虚与委蛇。他总是很科学地避开所有困扰他的问题。克里斯托弗生来就是为了享福的。现在;在这个男人家里;归根结底可能正是因为克里斯托弗的这一套让她产生不安。他当然会鼓励她穿上这些衣服的!他一刻也不会犹豫;还会因为看见她变了个样子而感到有趣。
  克里斯托弗是一个超乎想像的没有嫉妒心的男人。他不怕麻烦。他冷冰冰的智慧相当擅长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制造错误并让它们变成必然;把事情搞复杂再来简化它们。这条准则让他在职业和人生的蓝图中都获得了成功。
  “我对您就像对我女儿一样。”路易丝又说。
  “您穿好之后;到厨房来找我。别待在这儿!得为柴和水花大力气了。我看;由您来负责这个最合适。这个季节天黑得很快。”
  “我会下楼找您的。”格蕾丝回答道。
  格蕾丝套上灯心绒裤、卷边领子、两件厚羊毛衫以及一直拉到膝盖下的袜子。她想到了43区圣·阿涅斯教堂的慈善事业。她习惯把不穿的休闲服捐过去。而这是她生命中头一遭处在被施与的位置上。她把头发盘上去;拢进一顶羊毛软帽里。现在只差没带手套了。
  她下到厨房;但在推门的那一刻;她迟疑了。一个细细的声音在哼着单调的旋律;那曲调好像是在孩子耳边轻唱的摇篮曲。路易丝一个人在那儿。
  窗前;老妇人正在日暮的昏暗光线中熨衣服。格蕾丝以为来电了。她的手猛地在墙上摸索着;她太渴望电灯的光明了。她来这里已经两天了;然而每次进房间的时候;她的手指还是会摁住电灯开关的按钮。但手一接触到冰冷的开关;她就知道自己又上当了。
  她像一个暴露的贼一样飞快地缩回开关上的手。她从来没有忍受过这样的黑暗。
  “好极了!”路易丝高兴地说;“您穿着漂亮的城里衣服时可真让我心疼!”
  “您是对的;这样好多了。可还是好冷啊!”
  “过道的温度计上显示只有六度。”
  路易丝把熨斗放在炉灶上。这是托马斯在阁楼里翻出来的生铁铸成的旧款式。“我用了湿布。在家里用上电之前;我这么干了许多年。”
  格蕾丝走上前。之前饭厅椅子上托马斯皱巴巴的衬衫都已经被细心地叠好。
  “我敢肯定他穿之前都没熨过;”路易丝评价;“没有我们;他们就不行。”
  格蕾丝没有应声。
  “喝碗咖啡吧;”路易丝说;“您自便。”
  看到格蕾丝在犹豫;她补充道:“亲爱的;冷的时候;必须得喝点热的东西。否则您会支持不住的。瞧您瘦得像根细面条似的。”
  格蕾丝笑了。从没有人用这种亲近、但又不放肆、粗野的语气跟她说过话。她走进灶台。一只咖啡壶在上面微微颤动。
  “碗在餐具橱下面。”路易丝继续熨她的衣服。
  于是;在昏暗中;格蕾丝像乡下人一样毫不犹豫地抓起一只大碗。
  格蕾丝坐在路易丝烫衣服的桌子旁边。
  她把冒着热气的咖啡举到唇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在昏暗中灵活自如的老妇人那迅速而准确的动作。她们都没有说话;她们很惬意。
  这一刻;表面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格蕾丝知道;她是不会忘了这几分钟的。她的怒气消散了;同时腰眼和两腿处的巨大寒意也渐渐退去。路易丝把熨斗放在炉灶火红的灶口上。她望着窗框外黄昏中的景色;等待着。
  格蕾丝在椅子上弯下身;也朝同一个方向看去。
  克里斯托弗不在;格蕾丝有了种放假的感觉;心中充满了优越感。这种弥漫开的近乎放松的感情;并不是因为知道自己的丈夫正受到应有的医治;而是因为他的远离。克里斯托弗有一种不必说出自己的欲望和想法;仅凭个人的行动和吸引力;就能让别人感到压力的力量。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世界就应该绕着他转。这种观念;是溺爱他的母亲从小灌输给他的。
  格蕾丝心不在焉地抚摩着一件衬衫依旧温热的领子。既然丈夫已经获救;那她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呢?去和他重聚?争取在规定时间内到达日内瓦?她自己也不知道。
  “我也不想让您到外头去;但是必须要去弄水和柴火了。”路易丝说道;“天晚了。”
  “我这就去。”格蕾丝欣慰于做这些简单动作;这可以让她从纷扰的思绪中解脱出来。
  过道里;托马斯的粗呢大衣不见了。两天了;那件衣服让她看上去像个穿着僧袍的和尚。现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有腰带的、按英式经典方法剪裁的雨衣。这种款式多年来一直也没落伍。格蕾丝毫不犹豫地穿上它。
  从厨房的门缝里;她看见路易丝又开始了熨烫的工作。天色暗了下来;霜冻紧裹着农舍的围墙。潮湿的寒气钻进皮肤的毛孔;像痰一样黏稠。
  “带盏灯!”老妇大声说道。她没有停下手里的活计。
  用手推车运了两趟柴之后;格蕾丝又打了水。山谷中;对立的谷壁在小溪里投下冰   冷的阴影。腿边两只水桶里的水啪啪作响。
  年轻女人在方塔下停住喘口气;顺便搓了搓被桶柄磨疼的双手。厨房的玻璃窗后;汽油灯微弱的灯光在跳动。那是路易丝为了继续干活而点亮的;是这没有星光的天空下;荒凉的高地上惟一的光点。望着舔舐着窗格的黄色光亮;格蕾丝思绪纷乱。曼哈顿的流光与这原始的微光截然不同;但却变得那么遥远。
  她是如此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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