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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对他来说也不容易。”
爱娃的视线骤然越过格蕾丝的肩膀;看向她的农场。
“所有这些都得重建。”
她们互相拥抱。
“不管怎样;明晚见。”爱娃说。
“啊!好的。我已经把这事儿给忘了。”
“把汽油灯拿上。”爱娃坚持说。
“不;我有灯。这足够了。我的眼睛也习惯了。”农舍的影子出现在格蕾丝面前。年轻女人的目光停留在方塔上;那里隐藏着托马斯的一部分秘密。手电只发出一小束苍白的光线。没关系;格蕾丝认识从小桥经过;再通向倒掉的老椴树的路。和爱娃分手后;她的思绪就飘向了克里斯托弗;飘向了纽约;似乎要从中找到逃离的最终理由。她也许应该离开。考虑的时间总是够的。
米兰达在门后;似乎是在等她。格蕾丝弯下腰去抚摸它;但它却钻进了黑夜里;她的手指只掠过湿濡的狗毛。路易丝在厨房的桌上留了一盏汽油灯;灯火微弱地燃烧着。房间里温暖将尽。格蕾丝掀起灶底的炉盘;发现火炭还是红色的;便又往炉子里塞了根柴。
“您赶在我前面了。我起来就是为了做同样的事。”门口;路易丝说道。
“是您?”格蕾丝吓了一跳。
“我有在凌晨一点起来看炉火的习惯。
我到了这把年纪睡得很少。后来;我听见米兰达去迎您。它的爪子在走廊地板上发出了声音……”
她们沉默了。路易丝披着一条黑披肩;下面是及膝的玫瑰黑衬衫。她身材圆胖;发髻散开;一脸平和;看上去像一位老祖母;又好像那些可以毫无怨言地在夜里起身、给予发烧的孩子或是被噩梦惊扰的病人以鼓舞的老人一样。
“他不在?”
“不在。”
“他还在罗伯特和爱娃家?”
“是的。”
路易丝不说话了。她绕过桌子;走近炉灶;把炉盘抬起来。
“您添了橡树枝。真不错。”
不过她还是用火钳用力捅了柴火几下;她觉得它烧得太厉害了。
“您和我一起睡吧;”路易丝说;“我们之间没什么好难为情的。”
“不;”格蕾丝回答;“我回我自己的房间。”
“想都别想!气温已经降到三度了。您知道;我可不打鼾。”
“那好吧。谢谢你;路易丝。”
路易丝把靠壁炉的那边床让给了格蕾丝。年轻女人转身向着火红的木炭;眼睛盯着它们。她没有脱衣服。尽管火炉的热气像爱抚一样吹在眼睛上;她还是全身发冷。她的思考慢了下来;她的大脑变迟钝了。她处在发疯的边缘。现在对她来说;日内瓦的会议就像月球上的讲座一样遥不可及。
“您是怎么做的;路易丝?”
格蕾丝在黑夜中开口;她知道老妇人还大睁着眼睛。
“我怎么做什么;亲爱的?”
“像这样抵御寒冷、黑夜、一无所有……”
“寒冷很容易对付。我和亡夫从来只靠通间里的一个壁炉和我们房间里的一个烧柴炉子取暖。这对我们的幸福并不造成妨碍。”
“那黑夜呢?”
“对黑夜也是一样;格蕾丝。直到我三十岁时;家里才通上电。当每个房间都装上灯泡的时候;我对自己说:‘啊!瞧这乱的。家务要做得更好才行。’但我是幸福的。有那么多不幸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电灯光呢。”
她笑了;路易丝。
“至于水;我几乎打了一辈子井水。”
格蕾丝被一记闷响吵醒了。身侧;路易丝已经坐了起来。
“怎么了?”格蕾丝问。
“是他。”
“什么声音?”
“他跌倒了。”
黑夜里;她们的声音透着担忧。路易丝俯身向床头柜;摸索着找到了火柴盒。深沉的黑暗中出现了光亮;一束火苗向汽油灯的灯芯滑去。老妇人的手稳稳地将玻璃罩重新罩上。微弱的光晕照亮了房间。
“他摔倒了?”格蕾丝很担心。
路易丝坐在床边;格蕾丝的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路易丝……我求您。让我去看看。”
路易丝打量着格蕾丝。
“您确定要这么做吗;格蕾丝?”
“是的。”
路易丝点点头;把灯递过去。
“那么好吧;”她边小声说着边躺回去了。
“去吧;亲爱的。”
到这里的第一天;当格蕾丝在饭厅窗前发现托马斯时;他手里拿着酒杯;视线迷失在溪水流淌的丘陵中;那时候;格蕾丝一心想让他受自己支配。她以为找到了这个男人的弱点。她无比怨恨这个男人;因为他妨碍了她;因为他不来帮助她;更因为他扰乱了她的心。
于是她到处寻找可以伤害他的把柄;让他按她的意愿乞求。可是她忽略了;或者说她假装忽略了;托马斯酗酒对她来说是个可以抓住的把柄。
格蕾丝排斥醉酒的男人。她讨厌街道上那些跌跌撞撞、醉醺醺的流浪汉;一点儿也不同情他们。音乐厅或是电视里醉酒的场面总是逼着她转过头去;即使知道那都是编出来的也无济于事。她闭上眼睛;希望什么也听不见;换台;如果必要的话;离开。克里斯托弗建议她做个心理咨询。格蕾丝总是拒绝。
没必要每周花上两百美金只为了知道醉酒的场面让她想起自己的父亲。
她举着汽油灯在走廊里前行。刚开始;她什么也没看见。随后;她听见了嘶哑的喘息声;那是一个蜷在地上的动物发出的呼吸声。她把火光从脸前移开;放低手臂。一个巨大的身影倒在走廊中央。尽管害怕;格蕾丝还是走上前去。托马斯背对着她;一只膝盖跪在地上;一只手臂抵住墙。他的头像一名被绳索拉住、快要被吹出局却又试图重新站起来的拳击手那样悬在空中。这幅画面与一直纠缠着格蕾丝的记忆完全吻合。格蕾丝至今仍然会感到害怕。
那是一天晚上;夜深了。她的母亲已经抛弃了家庭。格蕾丝那时六岁;正独自一人 在公寓里睡觉。这时候;她听见玄关有动静;于是就爬了起来。她穿着睡衣;夹着她的伯尼熊;困得眯着眼睛;赤着脚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的父亲在那儿;背对着她;和托马斯一样顺着墙倒下。她带着准确的记忆看着这幅画面。这个回忆难以磨灭;每一次回闪都会增添新的细节。
小女孩呆住了;无法再前进。她辨认却不能真正认出眼前的男人。她被他嚷出的胡话吓着了。尽管内心深处想要帮助他;但她实在无法再向他挪一步;无法钻到他的胳膊下鼓励他站起来。二十四年后;格蕾丝确定;当时一个孩子的力量一定足够让这个迷失的巨人重新站起来。但她当时什么也没有做。
这幕场景在她眼前回放了那么多次;暂停在她逃回房间的那一刻。她修改了噩梦的结局;让一个和她很像的孩子走向那个被击倒的男人。那个孩子;由于淳朴的爱的力量;创造了奇迹;使她的父亲重新站了起来。然而这个奇迹当时并没有发生。面对全世界最让她害怕的她父亲的堕落;她逃了。整个晚上;她都在啜泣。悔恨已经深深植入心中。她开始理解并触摸到人性可怕的底线。从那以后;她学会了穷尽一生在所有战线上战斗;却惟独无法抹去那次她抛弃了最珍惜的人的回忆。那次;她退却了。
格蕾丝靠近托马斯。他听见她走过来;嘟嘟哝哝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是我;托马斯。”她用颤巍巍的声音说道。
他手臂一挥;想要推开她。但他晃了一下;又扒住眼前摇晃的墙。格蕾丝把灯放在地板上。她离这个散发出刺鼻气味的男人的身体已经很近了。她感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托马斯表现出所有她所厌恶的东西。然而;她不想第二次让机会溜走。如果说她以前没能扶起自己的父亲;那么现在她要让这个人站起来;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于是;尽管心生厌恶;她还是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托马斯摇摇头。
“离我远点。”他说。
“不;我不会离开您的!”
他试图挣脱;但他巨大的动作十分笨拙。
“我想帮助您!”她大叫;紧张得神经都快绷断了。
“我不愿意!”
“我;我愿意!”
她低下身子;一边的肩膀撑在托马斯的胳膊下;开始站起身来。但男人不再移动了;她好像是被压在一根粗枝桠下;试图抬起整棵树。
“托马斯!您必须站起来。”
他发出低沉的吼声。
“别管我;”他说;“我知道您从一开始就等着这一刻。”
她也跪下了。她试图扶起前拳击队二号种子的努力白费了。她重新积聚力量;像他一样蜷起身;深呼吸;弯下脖子;头发乱得像个十足的疯子。
“您说的对;我的确在窥视您;想对您做坏事。”她好像在忏悔;在倾吐那些她必须说出的话。
“现在您看到好戏了!”
“不过现在不同了。我再也不想羞辱您了。”
托马斯的头摇晃着;就像脑门上挨了一下。他的胳膊滑上了格蕾丝的肩。这下她也失去了平衡。她勉力支撑着。在他的蛮力面前;她无从抵抗。
“拯救别人让您开心吧!扮演好姐姐的角色让您高兴吧。我不喜欢好姐姐。放开我!”
格蕾丝抵抗着托马斯带给她的眩晕。
“我想拯救的不是您!”现在轮到她喊了;“是我自己!您不懂吧;笨蛋!”
他们都沉默了;跪着;耳边回荡着自己的喊声。
“是我们!”她哽咽着补充。
托马斯身体一震;打了个嗝;胆汁弄脏了他的下巴。格蕾丝用那只空闲的手在口袋里翻找。她触到了一块手帕。
“我们要站起来;托马斯;”她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我们两个人;一起。”
他没有反应。
“两个人同时。我们要一起站起来;走到这该死的走廊尽头。那里;我们会发现一扇门。我们打开它;然后……”
托马斯的头又垂到了格蕾丝的肩膀上。
她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拉了起来。她想把手插进他的头发里已经很久了。
“来;我们不能睡着。您听见了吗?”
一阵低低的抱怨。
“我们要站起来了。您准备好了吗?”
格蕾丝感到这具巨大的身躯在颤抖。这具躯体是由骨头和肌肉组成的;这和克里斯托弗的是那么不同。她已经有将近十年没有接触过别的男人的身体了。这种新鲜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来;托马斯。站起来!帮帮我;我的天!”
格蕾丝半弯着身子;托马斯依然跪着。
“加油!站起来!”
年轻女人的腿在打颤。她怀疑自己是否有力量把这具死气沉沉的巨大身躯扶起来。
“再加把劲儿;托马斯。求你了。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摇摇晃晃地;他们站了起来。格蕾丝不知道他们两个究竟是谁在支撑谁。他们站在走廊中央。
“前进!”她大喊;“站直了。”
他们开始走;他脚下打滑;她走得歪歪斜斜;像一个背着过重的包袱的妇女。他们终于到了门口。
“钥匙呢?”格蕾丝问;“您把钥匙放哪儿了?”
托马斯整个背靠着墙;什么也听不见。
格蕾丝开始搜他的身。如此疏远、如此胆怯的她;从来不愿意擦着别人的她;嘴唇从不接触到与她拥抱的那些人的脸颊的她;如今正把手插进一个散发着臭气、打着嗝的醉汉的口袋。她凭借女人的倔强和灵活探索着这些褶皱的秘密。但她没有找到钥匙。
“您把它们放哪儿了?那些钥匙?”
她犹豫着要不要下楼去厨房找找。正在这时;托马斯站直;然后一转身;用肩膀把门撞开了。这一切发生在几秒钟内;格蕾丝还没有时间作出反应。门锁附近的木头爆裂、散落开来。巨大的喜悦感贯穿了她。
她走近托马斯;一只胳膊抱住他的腰。
他们就这样互相依偎着走到床前;像巨人一样倒了下去。他已经失去了意识。那边;走廊尽头;一个黑影赤着脚走过来;拿起放在地板上的汽油灯;转身;像无声的幽灵一样回了自己的房间。
十三格蕾丝再一次被冻醒。阴险、黏湿、固执的寒冷;透过厚厚的坎肩;贴着她腰、抵着她的肩;不依不饶地想要冻透她的每一寸肌肤。
这生命的真正敌人;像一头吞食生物的温暖的野兽;人和动物都不放过。格蕾丝躺在托马斯床上。被子没有打开;羽绒被上留着两个界限清晰的压痕;显示出他们静止的、小心翼翼的、长久的昏睡。托马斯不见了。正是因为他的离开让年轻女人冷得发抖;这才醒了过来。想到这个如此笨重、难以捉摸的男人先是任由自己被带到这里;然后又像个孩子一样地睡去;她笑了。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发生。他们像战时那样全副武装地睡着了。
那些喝高了的男人经常会有的不得体的举动;托马斯通通没有。她只知道他曾看着她的睡颜。
撞破的门向走廊敞开着;沐浴在透过无格窗落下的暗淡光线中。格蕾丝渐渐回忆起那过去的几个小时;那蜷在托马斯臂膀里的几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