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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露露抽纸擦了擦眼睛,支起身说:“当然拿走了好多,幸亏他们离婚早,我十岁以后,我自己管钱,不是这几年我投资股票,也没有现在这么多?不过,买工厂要三百万,我手上只够三分之一,前几天我找我妈商量,她答应借我三分之一,还有三分之一,要去跟银行贷款呢!”这件事她一定筹备很久了,我平时只顾她安排什么做什么,从不去关心做到什么地步,所以一无所知。接下来,她首次向我描绘她的宏伟蓝图,原来经营模特只不过是热身,她真正的目标是房地产。
“我说,有那么多钱了,你还这么拼命做来干什么?”三百万的三分之一,对我而言是个天文数字。我不敢相信,我居然跟一个百万富翁同床共枕。
肖露露轻打了我一下,嗔道:“哼,这点钱算什么?冤枉你是男子汉呢,胸无大志。”
可能是穷人家的孩子,金钱历来是我厌恶谈论的话题。我脱掉T恤衫,装模作样在胸口寻找了一番说:“你说的对,我的确胸无大痣。”我转而去解她的上衣,“以前没留意,让我看看,你是不是胸有大痣?”
“流氓!无赖!色狼!”肖露露失声尖叫,又打了我一下,不过没有阻止我解开她的上衣。
【长篇小说·走 台】
11——15
□ BW
11、
我想家了,想家让人恐惧,所以想家是男人的羞事。似乎有这么个说法,真正的男子汉是不想家的。然而,我不相信世上有不想家的人,除非这个人从来没有家。
每当想家想到很孤独、很无助的时候,我幻想自己是个基督教徒,基督徒是有理由不想家的,他们有上帝,有基督,上帝和基督无所不在,随时能够找到心灵上的寄托。想家的源起,归根到底是对父母亲人的依恋。基督教认为,人是上帝创造的,生命并非父母给予,父母一样是上帝的子民,与其他的人没有多大的特别,这恐怕就是众生平等的基础吧。而我们信奉什么血浓于水,什么养育之恩、手足之情。等于生下来就欠了恩情,可能想家越多的人,欠的恩情也越多吧?
我离家最久的一次,是读艺术学院期间,足足两年。不过,当时和肖露露在一起,算不得数。女人是男人的家,那一次虽然离家时间长,我记不得曾想过家。真正算数的一次,是我老爹无法容忍我的长发,把我轰出家门,半年没有回去。不是不想回,是不敢回。那时候,想家快想疯了,连韦花玉在我面前经过两次,就看了出来。
韦花玉是怀城惟一的修女,名字很青春,其实是七八十岁的老太婆了,在旧社会就做了修女。我大哥说,他小时候,经常跑到韦花玉的破屋前大喊:“打倒耶稣韦花玉”,后来,韦花玉回到了教堂,整个怀城的人还是把她叫“耶稣”,我不知道怎么称呼她才好,我叫她耶稣,她每次都要纠正。
“耶稣是上帝的儿子,是基督,是我们的主,不能乱叫。”
韦花玉样子十分丑恶,但声音却非常慈祥,她会说英文,也会唱许多宗教歌曲。我大哥说,每次去骂她,骂累了,她会把面饼分给一帮骂她的小孩吃。我喜欢教堂音乐,喜欢圣诞节,这个爱好传到她耳朵里,每逢圣诞节,她亲自到剧团邀请我去教堂弹风琴,或教教徒们学唱圣诞歌。她一直想引导我入教,那一次,发现我想家,特别跟我讲了许多基督教的理念。
流落海口一年了,想家的念头再起,不由自主想起韦花玉。那天,我差点被她说服。不过,我想念老娘做的饭菜,顽固地认为只有父母才是我的主,最终没有答应她入教。没错,现在,尽管我住在美食城,随时可以自由出入三大菜系的厨房,但我还是想念老娘做的饭菜。
“快到春节了,山哥,你回家吗?”
符波问我,我不置可否。我在等麦守田,我和这家伙断绝交往没多久,他主动找到我,向我信誓旦旦说,他马上就要当“下棋人”了,害得我心痒难耐,重新燃起当演员希望。谁知那以后,他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给他打了几次电话,他不是说在东北就是在云南,叫我静候佳音。并非我对这个夸夸其谈的人有信心,我没有当“下棋人”的奢望,我只想找机会做一个棋盘上的小卒。
除了符波问我是否回家,林重庆也关心这个问题。他到海口创业五年,春节没有回过一趟家,尽管老婆已在身边,但家里还有老人、孩子。重庆和海口毕竟间隔千山万水,李胖子、老区则不同,两人家在海那边不远,发了财,老婆、孩子接来了,老区更是连父母也安顿在海口。
“你听说过三个和尚的故事吧?”林重庆读书不多,但那神气的模样和说话的方式,比麦守田更像一个智者。
“人家三个和尚没水喝,你们三个和尚却有酒喝,这倒是怪事?”
夜深了,楼下的美食城已打烊。林重庆突然到访,我玩电脑游戏正如火如荼,虽然大大扫兴,但肚子饿了,看在他带来一瓶泸州老窖和几个精制的下酒小菜的份上,也就原凉了他。关好电脑,坐上沙发,手抓筷夹,大吃大喝。
林重庆没动筷,频频端起他带来的牛眼杯,响声清脆地把酒吸入口中。给我递了支烟,接着说:“团结在人的周围,以前我当插青干过,团结在钱的周围……不好说啊,不好说!”
“好酒!”我也端起牛眼杯,学着他的样把酒吸入口中,“想说什么爽快点,吞吞吐吐的,搞得我喝好酒也难受。”我当然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担心李胖子和老区联手对付他,这种牢骚,一年来他没少发。说来说去,不过是当初合股是被逼无奈,现在尽管股份他占一半,李、区二人同占一半,但川菜生意支撑着美食城大半壁江山,到底还是他吃亏。
林重庆给我的酒杯添满,自己独饮一杯说:“唉,去年,我堂客的母亲过世了,我没有回去,今年,我母亲又得了绝症,我再怎么也要回去陪她老人家过最后一个年。可是,你说我能走得开吗?哪个晓得等我回来,还有没有姓林的站的地方喔?来,干杯!”
又是一个想家的人,想得比我更为痛苦。我像是找到心里平衡一样,好受了许多。和他干了一杯,边吃菜边说:“你的疑心太重了,李胖子和老区再黑心,总不能强取豪夺吧?要是你走得不放心,叫大兴留下来不就得了吗?”大兴是他的小舅子。我本来对他生意上的事兴趣索然,有点同命相怜才帮他操心。
“大兴那个人你又不是不晓得。”林重庆还是摇头叹息,“他摆龙门阵还可以,耍女人喝酒也在行,做起事来欺软怕硬,我都怀疑他是不是我的人,管什么用喔?不看我堂客面上,老子早就撵他走了!”
我扔下筷子冷笑道:“他妈的,说了半天,原来你这么晚找我,是担心我强取豪夺,想撵我是吧?”
“恰恰相反!”林重庆又斟酒,把酒杯递到我手上,“我希望你不要回去过年,留下来帮我一个忙。帮我渡过这个难关,以后我每月发你三千块。”
我不是真的生气,听他说得郑重,大感意外:“喂,无功不受禄,你究竟要我帮什么?”这个人平时吝啬的程度,比李胖子、老区有过之而无不及,今晚请我喝名酒,给我许重金,不见得是好事情。
林重庆哀声叹气地说:“原来你不知道。唉,今早,来了七八个本地的烂仔,进门就去找我,说什么这一带是他们的地盘,已经让我平白做了几年生意,要我马上给他们两万块,以后每月交五千。大兴不服气,给砍了几刀,现在还在医院,好在伤的不重。唉,我只好答应,叫他们明天来拿。”
“我靠!收保护费的,还真有黑社会呀?”我惊得自己倒酒喝,“喂,我说,这事儿我能帮什么忙?你拨110不就完了?说不定是一伙小流氓而已。”
林重庆点燃一根烟,一脸凄苦:“这件事蹊跷得很,那几个人来的时候,李胖子和老区一直没露面,我叫人去找,他们又故意躲开。过后,我跟他们商量,他们坚决不让报警,说是我惹的事,我自己摆平,报警会连累他们。唉,我想来想去,怎么单单找我,地方这么大,我在哪落脚也晓得,一定是有内鬼。所以嘛,我想请你……”
“你想让我去对付黑社会?”我大笑起来,“你也以为我是黑社会,对吧?哈哈,真他妈有意思,反正老子马上离开海南了,实话告诉你吧!我这辈子从没打过架,不是黑社会也不是流氓,我不过是个三流演员,装样子吓你们三个胆小鬼还可以,让我去对付黑社会?哈哈……”我笑得流出泪来,心里非常畅快,像是给自己平反一样。
林重庆黯然地望了我一眼,起身夺门而出。我笑够了,又有些后悔。人家把我当救命稻草,即便爱莫能助,也不该奚落于他。我像罚自己喝酒一样,把剩下的泸州老窖喝个精光。
可能是喝酒多的缘故,我做起奇怪的梦来。梦见肖露露从一幢高高的大楼跳下。姿势很优美,像仙女下凡,就掉在我跟前,鲜血飞溅,沾满我浑身上下,而且一点一点浸进我的肌肤,犹如万箭穿身,痛得我满地打滚。不过,竟然没被痛醒。这时候,许琴来了,她拉着小提琴,随着节奏慢慢走近我。我想站起来,她面目狰狞地向我扬起小提琴的琴弓,挥向我的脖子,突然,琴弓变成一把大刀!我惨叫一声,身首异处。我还是没有醒来,我不能呼吸,我就要死了,我的瞳孔一点一点在关闭,我拼命睁开眼睛,想最后看一眼这个世界,却看见肖露露拖着鲜血爬到我身边,抓起我的脑袋接到脖子上,我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终于逃离这个噩梦。
太可怕了!我双手掐着脖子,坐在地下。看来刚才真的满地打滚,掉下床也浑然不觉。我冷汗淋漓。这两个女人,一直是我的美梦中的主角,从未碰过面。现在居然同时走进我的噩梦。一个要死在我面前,一个要至我于死命。我魂不守舍,竣在地下爬不起。大概是想家闹的吧?常言道,梦凶兆吉。我挖空心思安抚自己。
拿不定主意是否回家过年,等待麦守田是一方面,另一个原因是我害怕见到家人,害怕见到许琴。半年前,许琴如愿考上了研究生,我给她发了一个短信祝贺,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她真以为我成了坐电梯上班的白领,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不能说我在这里扮流氓混饭吃吧?我撒了个谎,就像我跟老爹老娘撒的谎一样。可是,如果回了家,只能撒更大的谎。
冬天的海口,比北方的春天还要温暖,窗外那一片蓝蓝的天空,像一涨清凉的水,纯净、舒爽。望得久了,似乎能够清洗你的脑子,洗掉噩梦中的内容,洗掉想家的恐惧。假如能留住这样一片天空,那该多好?把它带回家,用篱笆围起来,自个享受。可惜,我能做的只是在浴缸里洗掉恶梦中吓出的冷汗,肚子乱叫起来。剃了光头,省掉许多麻烦,留了几年长发,是否变成娘娘腔或有同性恋倾向,我不敢说。但沾染上女人半天出不了门的毛病,那是肯定有的。现在,头不用洗,镜子也不用照,只须草草穿上衣服,就能找吃的去了。
美食城三个老板明争暗斗,势成水火,但美食城的生意并不受多大影响。表面上看,反而显得更加兴旺,原有的川、粤、湘菜馆一如既往高朋满座,并且又推出一个自助餐厅。这倒方便了我,平日里,钻厨房点菜好是好,就是老让厨师们笑话吃白食。有了自助餐厅,我很少再去厨房。
恰逢吃饭高峰,自助餐厅里人不少,没一张空的桌子。我拿了餐盘,装了一碗米饭,顺着菜桌捡了两只煎蛋、一只烤鸡腿、一勺子红烧牛柳、两个生西红柿、几片青菜,又倒了一杯果汁,完了走出餐厅。收银台的人看也懒得看我,就不知别的食客会不会误认为这里是人民公社的食堂。
我准备经过川菜馆走上楼,包厢走廊里有几个十八九岁的小青年在用海南话交谈,声音大得跟吵架一样,没听懂他们说什么。走近时,发现符波也在中间,他只顾争吵,没看见我,我一心只想快点回房,边看电视边大快朵颐,也没惊动他。上了一半楼梯,想起林重庆昨晚讲的“黑社会”,又慢慢退下,悄悄伸头向走廊望去。
符波还在吵,不过脖子被一个染黄头发的人掐住,双手也给另两人按到墙上,上气不接下气,还像老鸭一样乱叫。我听懂了他叫什么,他在骂粗口话。黄头发回骂了一句,猛抬膝盖,狠狠顶撞他的下阴。这小子倒也硬朗,痛得倒地还在骂。黄头发一声狞笑,接过有人递来的啤酒瓶,把他砸得头破血流,这下骂声才变成哭爹喊娘。
“大哥,放过他吧,大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