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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王坟上草离离,秋日荒凉石兽危。
南渡君臣轻社稷,中原父老望谁提?
英雄已死嗟何及?天下中分遂不支。
莫向西湖歌此曲,水光山色不胜悲。
卷八 三台梦迹
西于一湖,晴好雨奇,人尽以为此灵秀之气所钟也。灵秀之气结成灵秀之山水,则固然矣;孰知灵秀中原有一派正气在其中,为之主宰,方能令山水之气,酝酝酿酿,而生出正人来。正人之气,若郁郁下散,又能隐隐跃跃,而发为千古之征兆,说来似奇,而实理之所不元。故醒时梦梦,不若梦中醒醒。
你道这西湖上所生的正人是谁?这人姓于,名谦,字廷益,杭州钱塘县人。杭州生人多矣,你怎知他是禀西湖之正气而生?只因他生的那时节,杭州三年桃李都不开花,及他死的那一年,西湖之水彻底皆于,以此察知。况他父亲于彦昭,生他这一年,又得了吉梦。母亲刘氏,临产他这一日,又有疾风大雨、雷电交加之异。及生下来,仪容魁伟,声音响亮。到了六七岁上,便聪明异常。读书过目成诵,出口皆成对句。一日,清明节,父亲合族同往祖莹祭扫。偶因路过凤凰台,其叔携了于谦的手,问道:“我有一对,你可对得出么?”因念道:今朝同上凤凰台。
于谦听了,不假思索,即应声对道:他年独占麒麟阁。
那时合族听了,俱惊讶道:“此吾家之千里驹也。”祭毕回家,路过一牌坊,那牌坊上写着“癸辛街”三字,其叔复问他道:“此三字,地名也,倒有二字属支干,再要对一支干地名,想来却也甚难。不知吾侄可还有得对么?”于谦道:“如何没有对?三国时魏延对诸葛亮所说的‘子午谷’,岂不是一确对?”叔父与众族人听了,俱大惊道:“此子必大吾门。”
一日,于谦病目,母亲欲散其火,与他顶心分挽两髻,叫他门前闲步。他步出门外,见许多人围着一个和尚,在那里相面,他便走近前去看。那和尚一见了于谦,便老大吃惊,就把手去摸他的两髻,因取笑道:牛头且喜生龙角。
于谦怪他出口放肆,便答道:狗口何曾出象牙。
说罢便撤身回家,到了次日,母亲见他散散火,目病略觉好些,因将他头上两髻,又挽作三丫,依旧叫他到门前去散散。他走出门外,看见那相面的和尚,原还在那里相面,便不觉又走到面前去看。那和尚正讲说天廷高耸,少年富贵可期,一见于谦,也不说相,便笑嘻嘻对他道:“昨日是两髻,今日忽三丫,只觉:三丫成鼓架。”
于谦听了恼他轻薄忙答道:一秃似擂槌。
众人见说,一齐大笑起来。那和尚道:“诸君莫笑。此子骨格不凡,出口成章,他日拨乱宰相也。”于谦听了,也不在心。一日,因家憧不在,母亲叫他到李小泉家去沽酒。不期李小泉的妻子正在分娩之时,忽被鬼缠住,再产不下,痛苦难言,李小泉慌得连店也不开,门都关了,忽然于谦要酒敲门,李小泉忙忙来开。妻子在床上,早听见床背后两个鬼慌乱道:“不好了!于少保来了,我们快些逃走去罢。”鬼一边走了,他妻子一边即产下孩子,满心欢喜,忙对李小泉说知:”亏于家小官人救了性命。鬼称他少保,必定是个贵人,可留他住下,备酒谢他。“于谦听了,付之一笑,也不等吃酒,竟自去了。
又一日,是正月元旦。父亲与他一件红衣穿了,骑着一匹马,到亲眷家去拜节。忽从小路冲出,不期巡按从大街而来,竟一骑马冲人他仪从施节之中,直到巡按面前,那马方收得住。左右就要拿他,巡按见是一个孩子,便摇首叫且住,又见他形容端正,举止自若,毫不惊恐,就问道:“汝曾读书否?”于谦道:“怎么不读书?”巡按道:“既读书,我出一对与你对。若对得来,便不难为你。”因念道:红孩儿骑马过桥。
那知巡按口里才念完。于谦早已对就道:赤帝子斩蛇当道。
巡按见他应对敏捷,出语轩昂,又惊又喜,就问左右道:“这是谁家之子,”有认得的禀道:“他是太平里于主事之孙、于彦昭之子。”巡按大喜“就命人到县取银十两,与他为读书之费。不数年,就进了学,在富阳山中读书。二日,闲步到烧石灰窑前,观看烧灰,因而有感,遂吟诗一首道:
千锤万凿出名山,烈火光中走一番。
粉骨碎身都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谁知于谦自做了这一首诗,竟为他后来尽忠而死的谶语。又一日,读书于江干之慧安寺,同众朋友出到西湖上饮酒,路过于桑林之间,见人剪伐桑枝,因而有感,遂吟一首以纪其事。诗云:
一年两度伐枝柯,万木丛中苦最多。
为国为民都是汝,却教桃李听笙歌。
于谦吟罢,遂同众友到湖头,畅饮而归,来到寺门,脚步踉跄,忽被寺门首泥塑的急脚神,将他的衣服搴住了。于谦乘醉怒骂道:“如何见吾来而不跪接,反大胆搴我的衣服?可恶!可恶!元有一些而不可恶者也。明日罚你到岭南卫去充军。”于谦一头说,一头就到书房中去睡了。谁知正人正气,能服鬼神。那一夜,急脚神就托梦于住持和尚西池道:“我今得罪于少保,要贬我到岭南去充军,此行甚苦,惟吾师恳求,方可恕免。”西池醒来,大以为异。次早,果来见于谦道:“相公昨夜可曾要罚急脚神到岭南充军么?”于谦道:“醉后戏言实有之,老师何以知之?”西池道:“昨夜急脚神托梦于老僧道:岭南之行甚苦,再三托老僧求相公饶恕,故此知之。”于公听了,笑一笑道:“既老师劝免,恕之可也。”是夜,西池又梦急脚神来谢道:“蒙吾师善言,于少保已恕我矣。但我直立于此,少保出入,终属不便。烦吾师另塑一脚,作屈膝之状,方可免祸。”西池醒来,果如所言,塑了一尊,至今其像尚存。过不多数日,于公又饮醉而回,忽见急脚神改塑屈膝,因暗想道:“鬼神感通,梦兆原来不爽如此。”
于公回书房,要打从关帝座前走过。此时关帝座前,琉璃灯正明,于公因走人殿内,祝赞道:“帝君,正神也。我于谦也自负是个正人,后来若果有一日功名,做得一番事业,帝君何不显示我知,使我也好打点。”说罢,就回房去睡了。果然,正气所在,有感必通。这夜于公果梦关帝托梦于他道:“你的功名富贵、终身之事,不消问俺,只问汝长嫂,他说的便是了。”忽然惊醒,却是一梦,甚以为异,因暗想道:“我家嫂嫂,以他年长,视我为婴孩,常常与我戏言取笑。今以正事问他,倘他又说些取笑之言,则关系我一生大事,如何是好?然关帝分付:又不得不信。”到次日,忙忙走回家,寻见长嫂,便深深作一揖,长嫂见了,笑将起来道:“叔叔为何今日这等恭敬而有礼?”于公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长嫂道:“求我些甚么?”于公遂将夜来得梦之言,细细对长嫂说了,道:“此乃我终身功名富贵所系,望嫂嫂说几句兴头的话、万万不可又取笑,”长嫂听了,因笑嘻嘻说道:“叔叔小小年纪,倒思量做官了,既想做官,莫怪我说,八九品的大官料轮你不着,你只好捡一二品的做做罢了。”于公听了,满心欢喜。因又问道:“便是一二品的做做也罢。但不知却是何官?”长嫂又笑笑道:“无非是中举人,中进士,做御史,做侍郎,做尚书阁老罢了。你这天杀的,还想着要做到那里去?”于公听了,愈加欢喜,一时也想不到“天杀”二字上去,直到后来被戮,方才省悟梦兆之灵,一至于此。故于公一生信梦,自成神后,亦以梦兆示人。
又一日,许多会友道:“闻知宝极观星宿阁,屡有妖怪迷人,你自负有胆量,若敢独自在阁中宿一夜,安然无惧,我辈备湖东相请,何如?”于公道:“这个何难?”众友遂送他到阁中,锁门而去。于公坐到四更,毫无动静,正欲睡时,忽见窗外,远远一簇人,从空中而来,若官府之状。将人阁中,于公大喝一声道:“于谦在此!甚么妖魔?敢来侵犯。”妖怪闻喝,一时惊散。只听得空中道:“少保在此,险些被他识破。”少刻,寂然无声。于公推窗看时,见窗口失落一物,拾起一看,却是一只银杯,因袖而藏之,安然睡去。到了天明,众友齐集阁下,喊叫:“于廷益兄,我们来开门了!”于公故意不应,众友见无人答应,互相埋怨道:“甚么要紧,赚他在此,倘被鬼迷死,干系不小。”遂一齐拥上阁来,开锁人去,早见于公呵呵大笑道:“快备东道去游湖,还有好处。”众友道:“东道是不必说的了,还有何好处?”于公袖中取出银杯,将夜间之事一一说了。众人俱惊以为异,但不知是谁家之物,被妖怪摄来。于公道:“须访知人家,好去还他。”众友道:“我们且到众安桥杨家饭店吃了饭,再做区处。”及走到杨家饭店,早闻得有人传说:“昨夜何颜色家,因女儿患病,酌献五圣,不见了一只银杯,其实怪异。”又有的道:“往来人杂,自然要不见些物件,有何怪异?”于公知是何家之物,吃完饭,遂同众友,也不往湖上去,一齐竟到何家来,问何老道:“昨夜府上曾失甚物否?”何老道:“在下因小女有恙,将及两月;服药无效,昨夜酌献五圣,忽失银杯一只,不知何故。”于公听了,便袖中取出银杯,付与何老道,“这可是宅上的么?”何老接了一看,大声道:“正是!正是!先生从何得之?”众友遂把昨夜这事说了一遍,何老大喜,遂备酒厚待众人,深谢还杯之德。于公道:“杯乃小事,令爱的病是大事,可要他好么?”何老道:“百般医治,只是不好,也只索听命了。”于公笑道:“要好不难,速取纸笔来。”遂写“于谦在此”四字于红纸上,付与何老道:“可将此四字贴于令爱房门之上,包管无恙。”一笑而别。何老即将此纸贴了,其女果听得邪神说道:“于少保在此镇守,作速快走,休得惹祸。”说罢,倏然不见。自*此之后,其女无恙。于公由是显名。
到了永乐十八年,庚子、辛丑联捷了,那时才得二十三岁,拜江西道监察御史。于公凤骨秀峻。声如洪钟,每奏对之时,上为之倾听。未几,出巡江西,审出诬枉之人,拿获宁府枭横中官,及夹带私盐之强徒,绝不避权贵。未几,河南、山西两省各奏灾伤。廷议欲命大臣经理。宣宗亲书于谦姓名、授吏部超拜兵部右侍郎,巡抚河南、山西。于公感上知遇,即单骑到任,延访父老,问以风俗利弊,日夜拊循。又立平氽之法,又开仓赈济,兼煮粥食饥民。百般安抚,故两省饥民,全活甚众。自公莅任,家家乐业,户户安生。满九岁,迁左侍郎还朝。人问他道:“公既元金银以为惠,岂无一二土仪馈送诸人耶。”于公把两袖举起来,笑说道:“吾惟有清风两袖而已。”因赋诗以见志道:
手帕蘑菰与线香,本资民用反为殃。
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议短长。
此时宣宗皇帝已晏驾,传位正统登基。正统那时止得九岁,亏了上有女中尧舜的张太皇太后,下有杨士奇、杨溥、杨荣三相公,故治褐天下民安物阜。只可惜上统年幼,宠幸一个内臣、叫做王振,是山西大同人氏,官至司礼监,颇通六艺,擅作聪明、因上邀圣宠,故作威作福,要人奉承馈送,稍不如意,便或滴或拿,无所不至、于公仅两袖清风,冷气直冲,岂他所喜?一日于公朝回·恰遇着王振身乘四明车辇,随从人多,就如驾到一般。于公看见,心下已自忿怒,不期王振跟随人役,又大声叱道:“来的是甚么官儿,怎敢不回避俺家王爷?”公听了大怒道:“你王爷又是个甚么官儿,敢要人回避!”正说不了,王振车辇已到,于公因指着王振说道:“汝有何德能,妄肆尊大,擅乘此四明车辇。”两下遂争竞起来。路上过往官员看见,齐来劝解。于公因对众官说道:“此四明车辇,乃虞舜所制,取‘明四目,达四聪’之意,令帝王乘之,招来四方贤对,采取四方言路,洞烛四方民情。他系何人,怎敢妄自尊大,擅乘此车,僭越无礼?不过因汝是皇上宠幸之人,故不与汝讨计较。吾岂惧汝者?”言毕,即将王振车前横轼乱击。众官员知于公所论快畅,然不敢辨别是非,惟 和哄着,劝开而已。王振心下虽愤恨,却因于公乃先帝特简之臣,又惧着张太皇太后在上,故不敢轻易伤害于公。不期于公到了次日,转上一本道:
臣闻发号施令,国家重事;黜幽陟明,天子大权。今王振窃弄国柄,擅杀谏官,宠任王祐等匪人,蒙蔽圣聪。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