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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自是风云客,儿女蛾眉敢认仙。
若问武陵何处是?桃花流水到门前。
题完诗,就递与施十娘。十娘道:“你两个既是这般相爱,定是前生结下的夫妻;但不知道这诗中可曾约他几时相会?”小姐道:“我诗中之意,虽未有期,却随他早晚来会便了。”施十娘道:“如此固好,但府上铜墙铁壁,门户深沉,却教他从何处进来?”小姐听了,没做理会。施十娘是偷香窃玉的老作家,推开窗四围一看道:“有了!老身的后门,紧靠着这花园墙内栖云石边。小姐,你晚间可到石上,垂过一条索子来,教文相公执着索子,攀着树枝,便可进来。”小姐道:“恰好有条秋千索在此。且喜这石畔有一株老树,尽可攀援,谅无失足之虞。”
两个计较得端端正正。小姐又取出一只穿得半新不旧的绣鞋儿,递与妈妈,道:“以此为验。”施十娘袖了绣鞋儿并花汗中,起身作别。临行时,小姐去奁妆里取出金钗一股,赠与施妈妈,道:“权作谢仪,休嫌菲薄。”又叮嘱了几句,送至楼门口。正是:
情到相关处,身心不自由。
和盘都托出,闺阁惹风流。
施十娘急急走至店中,那文世高已候许久了,施十娘道:“文相公,恭喜贺喜!天赐良缘!我今日为你作合,你休负了小姐一片苦心。”遂取出汗中、绣鞋儿,递与文世高。世高一时见了,就如平地登天,喜之不胜。再看诗意,不独情意绸缪,而词采香艳风流,更令人爱慕。看了绣鞋儿,纤小异常,又令爱杀。正在仔细玩弄之际,忽然想起梦中城隍之言,“若问婚姻,只得香勾”之句,遂叹一声道:“好奇怪!”施十娘道:“有何奇怪?”文世高便将梦中之事,说了一遍。施十娘道:“可见夫妻真五百年结就的,不然,一见何便留情至此?”文世高遂把汗中、绣鞋放人袖中。施十娘道:“还有好处哩,约你晚间相会!”并从墙上挂索之计,从头至尾,说了一遍。喜得那文世高眉花眼笑,连叫谢天谢地,走到寓所,换了一套新鲜衣服。等到黄昏,街鼓微动,文世高就悄悄到施十娘家等候。候不多时,只听得墙头上果有秋千放过来,施十娘扶了文生,文生吊住索子,扒上墙头,慌慌张张,攀着一枯树枝,正欲跨到石上,不料那枯枝一断,从空倒跌在石峰上,立时丧命。只道是:两地相思今会面,谁知乐事变成悲!
施十娘见文生跨过了墙,只道落了好处,竟自闭门而睡不题,小姐见文生已上墙头,正欲相迎,忽知跌下竟不动了;急走近身边一看,见牙关紧闭,手足冰冷,忙去摸他口鼻,一些气息也无。小姐慌了手脚,一霎时满身寒颤起来,欲待救他,又无计策、只得又去口鼻边摸一摸,气息全无,身上愈冷了。凄惶无措,不觉两泪交流,一则恐明早父母看见尸首,查究起来,谴责难逃;二则文生因我而亡,我岂有独生之理?千思百想,只得将秋千索自缢而死。正是:可怜嫩蕊娇花女,顿作亡生殒命人。
且说春娇这丫鬟,原是粗婢,日日清早,小姐几次叫他,也不就起来。
这晚小姐因有心事,叫他先睡,故不知小姐自缢而死,竟睡得过不亦乐乎。老夫人不见春娇出来取面汤,随即自上楼来叫:“春娇,这时节怎么还不拿面汤与小姐洗面?”那春娇从睡梦中惊醒,起来见老夫人立在他面前,也便呆了。老夫人只道小姐贪睡,口里道:“女儿,你也忒娇养了,这时候还不起来,莫非身子有些不快么:”总不见则声,急急走到床前一看,并不见影响,忙问春娇道:“小姐在那里?”春娇梦梦不知,下楼四围一看,只见栖云石上,跌死一少年男子;举头一看,树上吊着的,却是秀英女儿;一时吓倒,口里只叫道:“怎么好,怎么好!”急叫春娇把小姐抱起,自去喉间解了秋千索子,放将下来。已是直挺挺,一毫气息都无了。慌忙走到房中,见了刘万户,两泪如雨,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刘万户不知甚么缘故,问道:“为何事这般慌张?”夫人咽了半日,方说得一句出,道:“女儿缢死了!”刘万户听了,惊得面如上色,急忙同了夫人,走到石边,看见两个死尸,便则声不得;点点头,叹一口气道:“这般丑事,怎处?”细问春娇,知是施婆做脚。刘万户对夫人道:“女儿之死,倒也罢了,但这贼尸却怎么处?”因又想道:“这事既是施婆做的,须叫他来设法出去。”便悄悄叫家人去唤施婆。
那时施十娘五更就立在后门首,等文生下来;再不见秋千索子,好生疑虑,不住的走进走出,绝不见影儿,心里委决不下。忽然间,刘家两个人走到面前道:“施妈妈,奶奶立等你说句话。”那施妈妈听了这句话,吓得面上就像开染坊的,一搭儿红,一搭儿紫,料道这事犯出来了;又设法儿做个脱身之计,只得硬着脸来见老夫人。
夫人道:“你如何害我小姐?”施妈妈道:“并不关我事,这都是小姐自看上了文生,赋诗相约,自家做出来的。”老夫人道:“如今两个都死了,怎么处?”施妈妈听了这一句,一发魂都没有了。同到山石边一看,连施妈妈也哭起来。刘万户道:“做得好事!谁要你哭?如今事已至此。无可奈何,我家丑声岂可外扬?却怎么弄得这两个尸首出去方好。恐家中小厮得知,人多口多,不当稳便。”施妈妈接口道:“我有个侄儿李夫,原卖棺木为生。他家有两三个工人。等找去叫他,晚间寂寂抬一口大些的棺本来,把他二人共殓了,悄悄抬到山里埋葬了,谁人得知?”刘万户与夫人都点头会意,取了二十两银子与施妈妈,叫他速去打点。又分付道:“切莫声张。来扛抬的人,都莫与他说真话,若做得干净。前情我也不计较你了。棺木须要黄昏人静,从后门抬进,不可与一人知觉。凡事谨言,不可漏泄。”说罢,施妈妈自出,暗暗的打点停妥,到得人静。刘万户只叫春娇开了后门,放那抬棺木的悄悄而入。扛抬的人留在外厢,单叫李夫进来,把这两个尸首放做一柩。老夫人不敢高声人哭,因爱惜这个女儿,虽有家货,已死无靠;遂将房中金银首饰尽数都放在棺内,方将棺材盖上钉好。老夫人又赏了扛抬的人,悄地抬出,抬到天竺峰下,掘开土来,把棺材放下。李夫分付众人道:“你们抬了这半夜,也辛苦了;你们先自回去买些酒吃。我受人之托,当终人之事,我自埋好了力回。”
众人取了扛索而回,独李夫心怀歹怠,因人殓时,见老夫人将金银首饰放在棺内,约莫也有三百金,李夫是眼孔小的人,生平何曾见过这许多东西。一时眼热,恨不尽数拿来,揣在怀里,故先打发了这几个人回去,再四顾无人,便将铁锄把棺盖着实打了几下,那棺盖就松开一条缝。原来李夫先前用了贼智,便预准备着这个意思,于钉钉时节,就不着实钉紧,所以一敲就开,再将铁锄去于口边撬将开来,把棺盖掀开,放在一边;正要伸手去小姐头上拔那 首饰,你道世上有这样遇巧的事!一边李夫去取首饰,一边文世高远魂转来,哼叽一声。那李夫着实吃一惊,只道是死鬼作怪,慌了手脚,连忙便跑。只听见呼呼的,有鬼从后赶来,愈觉心慌,负极的往前奔走,一连跑了四五里路,方才放心。口转头来一看,并没一个人影。低头一看,原来脚上带了一条大荆棘草,索索的,不住拖着。四边荒草乱响,不觉疑心生暗鬼起来。李夫原不是久惯劫坟之人,所以一惊便走回去,那里还再来。正是:鳌鱼脱却金钩钓,摆尾摇头再不来。
且说文世高还魂转来,遍身疼痛难当;又不知何处,举目茫然。但见淡月弯弯,残星点点,荒蒿满眼,古木参天。见自己存身棺内,谁知棺内又有一尸,料是秀英小姐了,抱着小姐的尸首哭道:“我固为卿而死,卿必因我而亡。既得生同情,死同穴,志亦足矣。”因以面对面,抱着只是哭。见小姐不能回生,便欲再寻死地。忽见鼻孔中微有气息,文生急按耳哀呼,以气接气。良久,秀英星眼微开,文生大喜,渐渐扶起,觉音容如旧。
二人既醒,悲喜交集。秀英道:“今宵死而复生,实出意表,这是天意不绝尔我之配。但我父母谓尔我己陷于死亡,无复再生之理,不可骤归。不若妾与君同去晦迹山林,甘守清贫,何如?”文生点头道:“此言甚是有理。”两人从圹中走出,文生因跌坏,步履艰难。秀英只得帮着文生,将棺内被褥打了一包;又将自己金银首饰收拾藏好;再将棺盖盖好,把铁锄锄些浮土掩了棺木,携了包裹,二人你搀我扶,乘着星月之下,慢慢的一步一步走出山来。走到天亮,方才到得水口。文生雇了一只阿娘船,扶了秀英小姐下船,便与船家长几钱银子,买些鱼肉酒果之类,烧个平安神福纸,大家吃了神福酒,遂解缆开船而去。正是:
偷去须从月下移,好风偏似送归期。
傍人不识扁舟意,惟有新人仔细知。
这文生载了秀英小姐,就如范大夫载西施游五湖的一般,船中好不欢悦。又是死而复生之后重做夫妻,尤觉不同。只是身体被跌伤之后,少不畅意,每到村镇,便买些酒肉将息。
过了三日,早到了苏州地面,文生走上去,叫了一乘暖轿下来,收拾了包 裹,放在轿内。两人抬到家里,歇下轿子,请那新娘子出来,那时更自不同。
不道是嫦娥下降,也说是仙子临凡。
原来文生父母双亡,他独自当家,就叫家中婢女收拾内房,打扫洁净,立时买了花烛纸马,拜起堂来,吃了交杯酒,方才就寝。从此夫妻相敬如宾,自不必说。
且说老夫人当日打发了这棺材出门,暗暗啼哭不住。只因止此一女,日常不曾与他早定得亲,以致今日做出丑事来,没紧要,把一块肉屈屈断送了。心里又懊恨,又记挂,不知埋葬的如何。次日去寻施妈妈,正要问他埋葬的事。叫人去问,并无人答应。推开门看时,细软俱无,只乘得几件粗家伙。家人忙回复了夫人,夫人愈加伤感道:“恐我与他日后计较,故此乘夜逃去了。”正是:千方百计虔婆子,逃向天涯灭影踪。
那文生与秀英在家,正自欢娱,谁知好事多磨。其时至正未年,元顺帝动十七万民夫,浚通黄河故道,一时民不聊生,人人思叛。妖人刘福通,以红巾倡乱,军民遇害。刘万户以世胄人才,钦取调用。刘万户无可奈何,只得同夫人进京。经过苏州,又值张士诚作耗,路途骚动。那些军士们纷纷四散劫掠,遇着的便杀,有行李的便夺行李。到处父南子北,女哭儿啼,好不惨凄。刘万户欲进不能,暂羁吴门。
过不几日,那张士诚乘战胜之势,沿路侵犯到苏州地面,合郡人民惊窜。文生在围城中,亦难存济,只得打叠行囊,挈了秀英,同众奔出,也投泊到驿中。秀英小姐远远望见一人,竟像父亲模样,急对丈夫道:“那是我父亲,不知为何在此。但我父亲不曾认得你,你可上前细细访问明白。”那文世高依了秀英之言,慢慢踱到刘万户面前,拱一拱手道:“老先生是杭州么?”刘万户答道:“学生正是钱塘。”文生又道:“老先生高姓?”万户道:“姓刘。家下原系世胄,近因刘福通作乱,学生因取进京调用,并家眷羁滞在此。不意逢此兵戈满眼之际,不能前进,奈何?”文生听了这一番话,别了回来,对秀英小姐道:“果系是我泰山,连你母亲也来在此。”小姐听得母亲也在这里,急欲上前一见。文生止住道:“未可造次。你我俱是死而复生之人,恐一时涉疑,反要惹起风波,更为不美,且慢慢再作区处。”小姐不好拂丈夫之意,只得忍耐。然至亲骨肉,一朝见了,如何勉强打熬得住?
是夜,秀英暂宿馆驿间壁,思念父母,竟不成眠,呜呜大哭,声彻远近。刘万户与夫人细听哭声,宛然亲女秀英之声也,心中涉疑,急急往前一看,果是秀英。老夫人不管是人是鬼,一把抱住了大哭。独刘万户尚然不信,因说女已死久,必然是个鬼祟,变幻惑人。秀英闻言,细细说明前事。父亲只是不信。秀英见父亲固执,无计可施,只得说:“父亲若果不信,可叫人回到大竺峰下,原旧葬埋之处,掘开一看。若是空棺,则我二人不是鬼了。”刘万户依言,分付老仆刘道,速往西湖天竺峰下,面同施婆侄儿李夫,掘开旧葬之处,看其有无,速来回报。
刘道领了主人之命,走到湖上去寻李夫。谁知李夫当夜开棺,恐怕日后事露,夜间就同姑娘逃走了。没处寻下落。却问得原先李夫手下一个抬材之人,领了刘道,到山中掘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