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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特爵爷的声音从车里传来:“柏钦,坐进车里,外面太冷。”
杜柏钦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他站直了身体,司三手边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杜柏钦接过电话,蹙紧眉头集中精力地听着,这一通电话打得颇久,他站着站着渐渐站不住,整个人晃了晃,终于伏在了车窗上。
罗特爵爷拉开车门将他一把拉进了车里。
杜柏钦闭着眼无力地靠在了座椅上。
罗特爵爷翻开他的外套叩了叩他的胸腔和肺部,仔细听了听声音:“肺部有水肿迹象,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罗特爵爷正了正神色,不容置疑地道:“柏钦,等那丫头回来,即刻休一个假。”
杜柏钦抬手掩住脸,声音有绝望的疲乏:“她不会回来了,我伤透了她的心。”
罗特爵爷看着他的颓然之色,声调颇有几分感概:“跟你父亲一样,明明是痴情种,却硬要毁掉七情六欲来挑国家大梁,最后还不是伤人害己。”
杜柏钦以手握拳掩住嘴角,脸色惨淡不堪:“咳咳,我辜负父亲期望,我把一切都搞砸。”
罗特爵爷扯过车上的大衣盖住他的身前:“好了好了别太难过,老杜沃尔若在世,谁来问问他要掸光还是要儿媳?我敢打赌,他哪怕是已经喝醉到在庭院前滔滔不绝地发表他毫无听众的演讲,他也绝对是要后者。”
杜柏钦听到这位父亲半世老友提起往事,忆起昔日父亲的音容笑貌,又恍然想起他昨晚满心喜悦之情一夜都睡不着,今早上他出门上班,吻她的粉嫩脸颊,那时他还以为,人生待他已经完满无缺。
他只是没想到,她心底的伤痛,原来,他已经无法弥补了。
心口蓦然一阵刺痛传来,他从口袋掏出手帕,按住了溢出嘴角的咳嗽。
寒风夹着细密的冰雪,一阵一阵地在耳边呼啸而过。
冷,实在是太冷了。
蓁宁一步一步地在雪地中跋涉,背后渗出薄薄一层冒着热气的汗,但很快又冷却了,四肢已经冻得没有了感觉,她仅仅是凭着一股毅力,拖着身体往前走。
今天下午从泛鹿庄园逃出以后,她按着计划好的方向,疾步穿过了一片树林,起初体力还是充沛的,光线也还明朗,但在经过树林旁的一片结了冰的干涸河流,沿岸都是布满岩石的涂滩,随着黑夜的降临,视线渐渐受阻,厚厚的积雪已经覆盖满了整片河道,蓁宁在尖锐的石头和松软的积雪之间艰难地行走,她记不清摔了多少次,牙齿一直在咯咯地打颤,黑夜漫无边际,更糟糕的是,她似乎迷路了。
她心里慢慢涌上了恐惧,很有可能她会死在这里了。
蓁宁停了下来,坐在一块岩石后挡住了寒风,手里摸索着掏出水壶,由于一直捂在胸口,水并没有冻结成冰。
她刚刚咽下了一口水,就感觉到了后面的异常。
在这死一般寂静的冰天雪地之间,出现了一线声息,绵长、略微喘息,但却被控制得很好——那是——个人的呼吸声。
蓁宁的手插|进裤兜中,暗自握紧了枪柄。
她小心翼翼地爬过石头的缝隙,透过石头遮掩的角度,看到雪地上站着一个人。
是一个男人,穿着迷彩野战服,身影有些熟悉,蓁宁已经认出了,是杜柏钦的那位侍卫长官。
蓁宁这一刻已经知道,自己失败了。
伊奢慢慢地走近,他空着手,声调是温和的,带了一丝奇异的熟悉感:“蓁宁,别开枪。”
蓁宁戒备地绷紧了身体:“侍卫长大人,请沿路返回。”
伊奢看着她,眸中有些外露的关怀:“你这样走不出去的。”
蓁宁瞬间脑中灵光乍现,刹那直觉脱口而出问了一句:“是你?”
伊奢迟疑了一秒,终于点了点头。
蓁宁心头一下惊跳,猛地站了起来:“他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伊奢神色很镇定:“也许他知道,也许他不知道。”
蓁宁手上依然捏着枪,她紧紧地盯着他的眼睛看:“我如何确信你?”
伊奢有条不紊地答:“我收到的消息,你在来墨国之前,你母亲交代给你的第二个任务,就是关于我。”
蓁宁从不曾忘记临行前母亲在父亲书房的那次交谈,在场的只有她,母亲,和蓝蓝。
那么是他了。
风家安插在墨国最深的一颗棋子,原来竟然是杜柏钦的侍卫总长,伊奢想必奉命经营了超过十年,才能有如此完美无缺不露破绽的履历,在墨国的军队担任如此高级别的职务。
蓁宁浑然忘了身遭的环境,只顾着飞速地想了一遍事情的前因后果,她神色慢慢严肃起来:“伊奢,你这样很危险。”
伊奢解□上的厚大衣递给她:“先关心你自己,你这样太任性,连我都吓了一跳,更何况殿下急得——”
伊奢话转了个弯儿:“你二哥会怪我没有照顾好你。”
蓁宁带了一丝祈求地道:“你不能带我走出去?”
伊奢摇摇头:“所有的出入境口都已经被军方封锁,我带了一支五十人小分队追踪你,墨国军队里最优秀的特种兵部队,你没有任何理由逃得出去。”
蓁宁只感觉到所有的希望已经一点点地消失。
伊奢问:“蓁宁,你一定要走?”
蓁宁苦笑一声:“你天天跟在他身边,你还不知道,我什么要走?”
伊奢想了想,欲言又止的表情,话最后还是说了出口:“殿下也有苦处。”
蓁宁大奇:“伊奢,你变节?”
伊奢眼神很坚定:“老爷于我有恩,我是风家的子弟,小时候我见过你,白白胖胖的女娃,谁抱都眉开眼笑的。”
蓁宁之前从来都没有注意到,杜柏钦的这位贴身侍卫,有着这样熟悉的——充满意志力的眼神。
那是她在风家的年轻一代优秀年轻人中,见过的无数次的眼神。
蓁宁听到伊奢身后的丛林中,已经隐约有脚步声,偶尔传来几声军犬的吠叫。
伊奢回头看了一眼:“蓁宁,你得回去了,回去后将你收集到的资料找个时机给我,你不要再管风家在墨国的事务——这是你大哥的吩咐——然后同殿下好好相处。”
蓁宁敏锐地道:“这也是我大哥吩咐?”
伊奢诚恳地答:“不是,是我。”
蓁宁恼恨地说:“永不再可能,也许我该拔枪把你击倒,然后继续逃走。”
伊奢劝道:“蓁宁,我虚长你几岁,跟你兄长算是同辈,听我好好说句话,我在柏钦殿□边超过五年,什么是真心,我看得懂。”
伊奢转身走开了几步与她保持距离,寥寥数语在风中传送过来:“殿下昨日下午同谢梓商谈,他的幕僚成员已经开始着手商议解除将小姐的婚约。”
蓁宁心头微微一跳,油然的一股喜悦之情生出,但随后就被轻微的焦虑覆盖了:“你如何得知?你在他办公室安装窃听装置?”
伊奢压低声音答:“这个不会,部长办公室有严格的安保措施,每周都有反侦部门的安全人员仔细检查。”
蓁宁满腹疑问。
伊奢却对她做了一个制止的眼神:“他们来了。”
☆、41
一辆深绿色巨大军用轿车正弯弯曲曲的盘山山道上绕圈。
伊奢开车,蓁宁坐在副驾驶;后座还跟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士兵;此刻他们刚刚经历又一番雪地里长途跋涉,回到公路旁;从另外一条山路;转道绕回泛鹿庄园。
在经过一个山道弯口时,伊奢远远地看了一眼;忽然咦了一声。
蓁宁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伊奢目光眺望着黑漆漆的山脉中的遥远一点,低声说了一句:“殿下的车。”
蓁宁顺着他的目光仔细看过去,这才注意到山脉对岸的泛鹿庄园的后山道,连成一线的数个微微亮点;应该是一整排车灯,正以飞快的速度冲下山去,一眨眼,消失不见了。
蓁宁声音有点发抖:“怎么了?”
伊奢安抚道:“也许临时有急事。”
一路颠簸了近两个小时,回到泛鹿时,天边已经露出薄薄的晨曦,整幢庄园一片寂静,伊奢将她送进了大厅便止步,值夜的佣人上前来服侍,蓁宁原本回来迎接她的会是一场狂风骤雨,却没想到一切有条不紊安静如昔,连佣人的脸色都宁静的,仿佛她只是到后山的雾中散了一场步。
蓁宁累得双腿都几乎都软倒,顾不得他想,潦草梳洗一番便扑床睡了过去。
一觉睡得太沉,蓁宁睁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房间,绸缎的被褥柔软舒适,窗台上的一个水晶花瓶,插着一大束洁白的百合。
这么寒冷的天,还有盛开的鲜花。
蓁宁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次日的下午。
一个护士坐在她的身边,脸上露出职业的温柔微笑:“束小姐。”
护士小姐给给她的伤口换了药,蓁宁由于在雪地里走得太久,鞋子里渗进雪水,有些许轻微的冻伤。
蓁宁动了动双腿,肌肉酸痛无比,疼得她龇牙咧嘴差点没叫出声来。
到了晚上,有女侍将晚餐送上来。
蓁宁吃过晚饭之后,下床溜达,发现整座大屋都静悄悄的。
除了佣人轻轻走动的脚步声,不见一个人。
蓁宁走下楼梯,客厅里立刻站起两个男人,神色恭敬却带了一丝紧张:“束小姐?”
看来禁锢她的警备一夜之间提高到了最高等级,蓁宁摸摸鼻子,走回了房间。
模模糊糊又睡了一天,第二天,仍然不见一人。
第三天仍然如此。
自她醒来之后,泛鹿庄园仿佛失去了生气似的,泛鹿庄园的大主子消失无踪,蓁宁连司三都没有见过。
傍晚在花园餐厅,蓁宁忍不住问了一句:“杜柏钦在哪里?”
佣人正低头将一盅浓汤端上,白色骨瓷烫一圈淡淡金边里冒着热气,闻言摇摇头:“抱歉,束小姐,我不知道。”
蓁宁噢了一声,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默默地铺餐巾。
蓁宁当天在夜里就接到了司三的电话,一贯的温和语气:“束小姐,殿下在医院。”
蓁宁正在楼上书房工作,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一个惊跳,手中的铅笔在再生纸上划出一道深深灰色痕迹:“他病了?”
司三如实答:“那晚气温太低天气太冻,他身体一时受不住。”
蓁宁的手指将电话捏得紧紧的:“现在怎么样?”
这一次司三却斟酌了一下才答:“现在没事了。”
蓁宁追问:“那可以出院了是吗?”
司三说:“还要继续观察几天。”
蓁宁叫了一声:“那就是还没有好,他到底怎么了?”
司三礼貌性地低咳了一声,叫了一声:“束小姐。”
蓁宁这才意识到自己语气急促得不像样,她深深吸了口气,控制住了自己微微发颤的嗓音:“好的,谢谢你,我知道了。”
陆军总医院。
从行政楼的办公室到住院部的这一段路,何美南走得非常的熟悉,以往他一个礼拜大约会定期巡查两到三次,一路上查看各个科室的接诊情况,然后在三楼的电梯停下来右转去手术室,而这一个礼拜,通往顶楼的戒备森严的病房,却成了他固定要走的路线,走廊沿路不断有查房的医生和护士站定,同他打招呼:“何院长。”
三十一岁的何院长相貌俊美,一件合身的白袍下露出烫得笔挺的军装领子,整洁干净的棕色系带皮鞋,如玉般冷淡的一张脸庞,是整个陆军总院移动着的一个闪闪发光的聚焦点。
年轻的小护士们在他身后然后脸色发红一脸兴奋地窃窃私语。
何美南步出顶楼的电梯,寂静的楼梯空无一人,走廊间是熟悉的淡淡消毒水的味道,迎面走来的是正要去查房的呼吸科主任,何美南对着他点了点头,将他手上的病历接了过来翻看。
呼吸内科主任那泓是年纪五旬的男子,戴一副细框眼睛,有些地中海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白袍下的领带打得一丝不苟,颇有几分儒雅风度,此刻他跟在何美南身后:“白细胞数降下来了,肺部感染略有好转。”
何美南在医院是出了名的冷面郎君,他面无表情地说:“国防部要求他周四回去工作,你看着办。”
医院里老一辈的都是看着何美南长大的,对他也一直包容爱护,那主任和和气气地笑着:“小何,你也是搞医学的,医学是讲究科学的,你说有没有可能?”
何美南翻着病历皱皱眉头:“PaO245mmHg?”
那泓说:“今早查房的结果,已经安排下午再做一个MRI,再检查一下充血情况。”
说话间已经到了病房的门前,那泓推开门,里边是一个豪华宽大的客厅,一个美艳的女子正坐在沙发上,看到他们走进,站了起来。
何美南顿觉头痛无比。
将茉雅礼貌地笑了笑:“何院长,那主任。”
何美南点点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