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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活动中,完全赤裸的阿三在中午时刻,坐在学生区入口的位置,他手中的饭盒里盛满了食堂的米饭:他的行为的主要内容,就是在那些来来往往的人流面前,把一盒米饭吃完。阿三坐在那里,身体上的肋骨清晰可见,散乱的长发盖住了他苍白的面颊,仿佛一个饱受折磨的妓女。他毛发丛生的下体也完全裸露在外面,看上去肮脏难看。据说在那天中午,由于过度的拥挤,有两个人住进了医院;当阿三的米饭吃到一半的时候,警察来了,带走了阿三。阿三由此声名大噪。
痖白是阿三的朋友。余楠则是阿三的情人。在阿三参加诗歌朗诵的时候,可以看见余楠安静的坐在阿三的身边。余楠曾经做过阿三的人体模特。余楠和阿三在一起是令人奇怪的,因为,她看上去实在是太过于安静,简直就像一只柔弱的羔羊;她的浓密的黑发从头顶上滑落下来,就像一片安静的、临近夜晚的树林。而且,我还从她的神情里发现了某种忧郁。这忧郁令我感觉到不安。她看上去很美。
我在大学时代是写作诗歌的。也被认为是一个诗人。痖白曾经明确的表示,他很喜欢我的诗歌。我的一些诗歌在刊物上发表。我收到过一些女生的来信。但是,我是一个不喜欢热闹的人,我也没有通过诗歌来获取什么或者改变什么的愿望,若不是痖白的一再张扬,我也许都不愿意发表。因此,我平时很少参加与文学有关的那些活动,除了有时候和痖白在一起。如果我参加痖白组织的活动,我也无意于认识谁,或者和他们讨论文学问题。但是,在我见到余楠之后,我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写作欲望。那组名为《黑发之歌》的诗歌,就是在那时候写的;也就是说,我在大学时期写得最好的诗歌,是与余楠有关系的――虽然至今为止,我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这一点。
我相信,余楠也是喜欢诗歌的。因为有一天,余楠提出,要读一读我的诗歌。那时候,女生是不允许进入男生宿舍的,我从宿舍楼里走出来,看见余楠站在楼门口的空地上;风从她的头发上掠过,她脸上的神情寂寞,空虚和悲伤。也许,这只是我的感觉。我们站在那里。我不知道她找我有什么事。然后,余楠提出了她的要求,她微笑的样子仍然浸洇在忧郁的底色里,让我无法拒绝。于是,我转身上楼,找到发表我诗歌的那些刊物,然后下楼,交给她。我清晰的感觉到,我其实是很愿意把我的诗歌交给余楠的。
过了几天,余楠来还书。当时我不在,宿舍的一位取回我的那些杂志。晚上回到宿舍,发现余楠把那些杂志装在一个很大的牛皮纸袋里。而且,她把纸袋结实的封了起来。这令我感到惊奇,难道纸袋里还有什么秘密吗?我猜测,也许余楠写了一封信给我,其中谈到她对于我的那些诗歌的理解;或者,她谈到自己是在如何隐秘的写作诗歌,然后把自己的几首诗歌附在信的末尾。于是,我等到宿舍里趋于安静的时刻,悄悄的打开了那只牛皮纸袋。很快,一个小信封从一本杂志的中间落下来。令我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信封里没有什么诗歌,而是两张崭新的、 50元面额的钱币。另外,还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了如下几句话:
余楠(2)
式牧:
请原谅我的唐突,但是,请你一定不要拒绝。如果你一定要问为什么,只是因为我在那天看见你的鞋子有些旧了,请你用它买一双鞋子,或者几本书吧。这些钱是我挣的,都很干净。请接受一个陌生人的祝福。
余楠
在我上大学的时代,100元意味着至少三个月的伙食费。当余楠做出如此出乎意料的举动的时候,我自己正在被贫困的生活所折磨,其时,我的家庭遭受了一场残酷的灾难,我的上学费用几近于零。当然,我沉默而且自尊,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这些事。但是很显然,余楠从一些地方觉察到蛛丝马迹。
我反复考虑,是不是把这些钱交还给余楠;无论何种理由,这件事情都是太过于突然了;在此之前,我们还没有说过一句话,只不过注意到彼此的眼神;我和余楠差不多就是陌生人。我在床铺上辗转反侧,一整夜都没有入睡。到天亮的时候,我决定接受余楠的这份礼物。我想用其他的方式归还她的这笔钱。至于用什么样的方式,我一直没有想好。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秘密。我相信,我和余楠会在某一天奇怪的相遇。也许人生就是如此。她的忧郁令我怦然心动,令我熟悉,令我触摸到某些隐秘的幸福和痛。
此后,我很多次参加了痖白组织的文学活动,我期望可以看得见余楠。但是,我常常见不到她。阿三还在,有时候还带了另外的女人。有一次,我见到余楠。她看见我的时候,露出一丝轻微的、一闪即逝的笑容。她坐在阿三的身边。阿三在谈论艺术和女人。余楠也许说了一句什么话,也许什么也没有说,阿三忽然变得很生气。他看着余楠,用冷酷和生硬的声音说,滚。
我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和听见了这些。我不忍心去看余楠此时的表情。在阿三面前,余楠显得多么的下贱、无耻和缺乏自尊啊。那一刻,我内心里对阿三充满了仇恨。我几乎就要跳起来揍他一顿。我听见余楠难堪的站起来,从人群里仓皇逃走。
我想,我应该去找一找她。我走在校园里寂静的马路上,留意那些在夜晚独自行走的女生。我感觉余楠就在校园里的一个地方停留,我可以闻得见她身体上的一种忧郁的气味。后来,我在一棵苍老的大树下面,看见余楠安静的站在那里。我走近她。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好像比她更感觉到羞耻。
我说,你的钱,我会还给你的。
余楠说,不用,真的不用。
我说,那么,有需要我为你做的吗。
余楠说,没有,没有――请你不要提起这件事,好吗。
你哭了。
没有,余楠说,没有。
忽然,余楠靠近了我,她身体上安静、灼热的气息包围了我。她抱住我的身体,她的脸庞贴到我一侧的肩膀上。她的泪水透过衣服,弄湿了我的肌肤。我们就这样站了有一刻钟,或者更多。我们彼此没有说一句话。我听见夜晚的风,树叶的婆娑,以及她的温热的气息,我的肩膀上流过的泪水。
那是我在大学时代最后一次见到余楠。关于余楠后来的情况,我曾经很委婉的问过痖白。痖白说,还是那样。
我说,哪样?
痖白说,老样子吧――你问这些干什么?
我说,我只是觉得阿三有点古怪。
是的,痖白说,岂止古怪,这家伙其实变态。有时候我也觉得他真他妈不是东西,那个余楠也很奇怪,你说她和他在一起,到底有什么意思――她是不是喜欢这样?
痖白又说,我告诉你一个小秘密:阿三其实是个阳痿。
他们,余楠和阿三,究竟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他们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对于我来说,是一个秘密;我宁可只保留我知道的那些部分,也不愿意知道的更多;我知道的越是少,也许越是会感觉到好一些。
痖白写过一篇小说,其中有一个数学教授,是一个性变态者,每天晚上,他要求他年轻的妻子在家里裸体走动,而他则拿着燃烧的烟头追逐她,烫她;她的身体上留下了数不清的疤痕;有时候他要求他的妻子用皮带抽打他,如果她打的不够狠,他就要反过来打她。这一切,没有任何原因,在日常生活中,他看起来道貌岸然,衣冠楚楚,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好人。在小说的末尾,年轻的妻子手刃了数学教授,她自己则身陷囹圄。
我怀疑,痖白小说里的数学教授其实就是以阿三作为原型的。虽然阿三没有那样的结局,余楠也不至于决绝到那种程度。也许在某一天,余楠会说起一点她的事情吧。但是,我知道那些事,于我又有什么意义呢?
时光流逝,六年之后,我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意外的,意外的遇见了余楠。
那天,我们没有等到桑克和他的妻子来敬我们喜酒。我和余楠早一些时候离开了。我们在一家安静的酒吧坐了一会。此前的几年里,我一直在想象和余楠邂逅的时刻,我还反复的想到,我应该和她说些什么;我急于想让她知道,经过这些年的努力,我的生活已经发生了变化;我甚至想到,当我见到余楠,也许会变得健谈、从容和风趣。但是,当我们面对面坐在那里,我仍然感觉到羞涩和沉默。余楠则明显的比原先开朗了,我注意到她的笑容里增加了明亮、满足的成分。余楠说,这几年,她频繁的换单位,和许多人都没有联系了;目前,她在一家出版社工作,不算太忙,心情也还不错。
那天我们分手之后,我到一家通讯店里买了一部手机。在那一年,手机是一件时尚物品,拥有一部手机,就意味着可以赶得上城市的潮流。我本来是一个对于流行事物缺乏兴味的人,我迟钝,喜欢寂静,无意于籍此和世界取得联系。我买电话的唯一理由,是因为我遇见了余楠。等到机子开通,我站在通讯店门口,给余楠打了一个电话。
我说,余楠,我买了电话了。
痖白(1)
痖白偶尔会来。相对于原先,他到我这里的次数越来越少,有时候我几个月都见不到他。痖白越来越忙了。现在,痖白是我们这座城市的名人,几乎每天,都会有人请他吃饭,参加文学聚会,或者为各种各样的文学爱好者举办讲座,同时,他要应付大量的约稿和报刊专栏。我还听说,某所大学为了加强它们的人文气氛,正在考虑是否聘请痖白为该校的名誉教授;事实上,痖白的名声还不只囿于这座城市,在北京和其他地方的一些文学媒体上,痖白被看作是这座城市新文学的代表。相比之下,这座城市反而不了解痖白,他经常被看作是色情作家、庄严文化的解构者,以及人生寻欢者、肉体的追逐者。人们一方面惊羡于他的鬼魅一样的才气,他的年轻,他的看似悠然的、游刃有余的生活,另一方面,却担忧于他对生活所带来的冲击和破坏,他们夸大他的人性里不好的一面,制造关于他的绯色新闻。由此我们可以看到,生活本身是何其有趣,简直就像一位后现代艺术家酒醉之后的一幅现场习作。
但我知道,痖白并非如此。
我了解痖白,就如同我了解自己的眼睛。上大学的时候,我们在同一间宿舍。我目睹了痖白如何从一个乡村的文学青年成长为一个诗人的过程。他不是浪得虚名。大学毕业,我进了另一所大学,痖白则到了一家研究所工作。在最初几年,他几乎把所有的薪水都买了书;他读书,写作,为了一个很小的话题和我展开激烈的争论;他还是一个音乐爱好者,他买了大量的CD,他的许多写作灵感就是来自音乐――我之喜欢音乐,其实就是因为痖白的耳濡目染。他在写作上的进步,与前几年的大量阅读有很大的关系。从表面上来看,痖白是一个各类文体的写作者,他写诗歌、散文、小说,还写作文艺、音乐和电影评论;有一次,我还在一份报纸上,读到他对于某所大学里一座标志性建筑的批评。正因如此,他的许多东西显得芜杂、散漫和随意,虽然对于那些追逐时尚的普通读者而言,痖白的文字仍然富于优雅和妩媚,在世俗生活中,也正是这些东西为他赢取了足够的声名、美色和金钱,但是,对于痖白的写作,则肯定是一种伤害――这些不是我们期待的痖白和他的写作。当我提及这一点的时候,痖白也坦率的承认,的确如此。
痖白说,有些东西你可以不看,自己其实也很讨厌它们;我只是把他们当作语言练习,说不定某一天,在我老迈的时候,我会将它们付之一炬呢。
我相信痖白。即使在这个世界上,我是最后一个相信痖白的人。痖白曾经说,在他的有生之年,他将写出两部真正可以告慰于灵魂的作品:一部关于乡村的宏大叙事诗;一部关于知识分子的心灵与肉体冲突的长篇小说。目前,他的一部关于城市情色生活的小说已经写完,他正在与几家出版社接洽出版事宜。
痖白待人温和,很少臧否人事,朋友有难处,他极愿意倾囊相助。有一年,我自己出了一点事,一度陷于尴尬和困窘(关于这件事情,我在后文有交代);痖白挺身而出,帮了我许多忙。我们就像一对兄弟。当然,我和痖白是不一样的,这就像一只手的手心和手背,或者,就像我们每一个日子里的白昼和黑夜。我曾经也是一个对于文学有幻想的人,但是,文学需要有巨大才华的人,需要敏感、关怀和持久的力量,我才力平平,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