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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尽头,灰黑色的烟雾遮住了大海和海岛。近几天来,夏季热风变得滚烫,一股烟味。现在更可怕了,像吹动的火舌,裹携灰烬和烟雾,不住抽打着城堡。昨天一天里,连苦峡另一边都变成了一片雾腾腾的火海。今天看得见那边的山坡了,已经变成了一片褐色黑色,空中烟雾缭绕,不断飘向大海。往年仲夏时分也时常有灌木丛、森林起火,可今年,老天仿佛变成了一个好战的超级共生体,大火燎原,无处不在。都是那些该死的大炮干的好事!今年他甚至无法撤到凉爽的秘岛,随便大火怎么蹂躏内陆与海岸。
铁先生不理会阵阵刺痛的肩头,在石砌城墙上若有所思地来回踱步,压住方才的怒气,竭力理清思绪。那个混蛋维恩戴西欧斯没有老老实实当他的叛徒,这家伙变成了个双料叛徒。维恩戴西欧斯可能被识破,这种事铁先生早已料到。他在木城还安插了其他间谍,维恩戴西欧斯一出事,他们会立即向他报告。怎么事先竟毫无征兆……直到玛格兰高地的惨败。维恩戴西欧斯刀锋一转,把他的计划全盘奉送到对方嘴巴前。木女王用不了多久就会来到这里,而且不是以阶下囚的身份。
他竟然需要天外来客拉他一把,把他从木女王爪子里解救出来。这谁能想到?他用尽心机,一门心思筹划怎么在拉芙娜到达之前将南方人一鼓荡平。可现在,他委实需要天上伸下援手——还有五个多小时啊。一想到这个,铁先生差点重新狂性大发。辛辛苦苦哄骗阿姆迪杰弗里,到头来却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啊,此间大事一了,我非好好享受弄死那两个的乐趣不可!他们比谁都该死,死有余辜。种种坎坷,皆因他们而起。一天到晚不停地索要他的关心呀、爱护呀,倒好像他们是发号施令的主子,而他铁先生倒成了奔走趋附的奴才。傲慢无礼的东西,给他的侮辱比上万名普通士兵加在一起还多得多。
内城里忙乱嘈杂:劳工组合的号子声、铰盘的吱呀声、大石块被拖动时发出的刺耳的磨擦声。剔割王国的这个核心并没有垮,只要再有几个小时,城墙轰开的缺口就能修好,北方也会调来新的大炮。我的辉煌计划仍然可能成功,只要我能振作精神,不计损失,计划仍然可以成功。
四周乱哄哄的,他几乎没听到城墙内侧梯级上传来的脚爪声。铁先生后退两步,一转身,所有脑袋全部面对传来声音的方向。施里克?但施里克会先报告再走近。他放心了——只有四只脚爪的声音,上来的是个单体。
剜刀的成员走上城墙,朝铁先生一躬身。没有其他组件协调,这个礼敬得很不像样。单体身披的无线电斗篷一尘不染,发着黑沉沉的乌光。部队对这些斗篷以及斗篷下的单体、双体(好像比正常的共生体更加聪明!)怕得要死,就连铁先生身边知道这些斗篷是什么的助手——就连施里克——见了这些身披黑斗篷的身影,都变得小心翼翼,大气儿也不敢出。眼下的铁先生极度需要这个剜刀残体,一生中他从没有这么需要过另一个人,或者说东西——除了来自天上的那伙被他哄得团团转的傻瓜蛋。“有什么新情况?”
“允许我坐下吗?大人?”恭顺的请求后是不是隐着一丝剜刀的嘲弄的笑意?
“想坐就坐。”铁先生不耐烦地说。
单体在石砌地面上舒舒服服坐下来。但铁先生发现它疼得抽搐了一下。二十天来,剜刀残体一直四散在这一片广阔地区,除了短暂的间隙,几乎从未除下斗篷。乌光闪烁金银饰,真是豪华的折磨啊。眼前这个组件洗澡时铁先生看过,斗篷最重的地方,也就是它的肩臀,毛皮被磨得大片脱落,光秃秃的中心是一块块鲜血淋漓的擦伤。脱下斗篷、成了白痴之后,这个单体叽叽呱呱,直嚷嚷说疼呀、疼呀。铁先生最喜欢听的就是这些话,即使这一个没多少语言能力。每当这种时候,铁先生便感到仿佛自己成了过去那位手执利刃的大师,剜刀却变成了他剔割教诲的学生。
单体一时没有说话,尽管它极力掩饰,铁先生还是听出了它的喘息。“昨天我们打得还不错,大人。”
“但这里打得一团糟!几乎损失了全部大炮,被困在城堡里了。”只怕外星人来得太迟,无法援救他们。
“我说的是外面。”单体的鼻子指指城墙外的远方,“您的侦察兵训练有素,大人,指挥官也非常出色。这会儿我正在木女王的后方和翼侧。”单体做了个残缺不全的笑脸,“‘后方和翼侧’,有意思。对我来说,木女王的远征军只不过是一个共生体,我方突击步兵则像我脚爪上的钢爪尖。大人,我们给了女王重重的一击。我在苦峡放了把大火,只有我才能看出火势的延伸方向,知道怎么利用大火消灭敌人。再过四天,女王的补给线便会彻底中断。到时候她只能听凭我们摆布了。”
“太慢了,说不定我们今天下午就会完蛋。”
“是啊。”单体脑袋一歪,瞧着铁先生。它在笑话我。当年剜刀训育组合时,每遇到问题,需要处决不合格组件的时候,他总是这副模样,“但拉芙娜和其他客人五个小时内就会赶到,不对吗?”铁先生点点头,“这样就没问题了。我向你担保,几个小时内,木女王的主要攻势搞不起来。你只需要让阿姆迪杰弗里相信你就行。我看,还应该把原订计划提前一点,安排得更紧凑些,只要拉芙娜拼命赶——”
“外星人已经拼劲全力赶路了,我知道。”拉芙娜没有透露她的意图和动机,但她正处于十万火急之中,恨不得一步跨过来,这一点无可怀疑,“如果你能拖住木女王——”铁先生集中精力,思考当前的各项安排,发现自己的惧意渐渐退去。运筹帷幄是一件让人宽慰的事,“难处在于,我们必须同时处理两个难题,而且要协调好。以前很简单,只需要假装受围攻,把飞船骗进城堡的陷阱。”他转过一只脑袋,向内城点了点,坠落飞船上方的石砌穹顶仲春时节便已完工。现在被弹片打坏了一点,大理石贴面掉下来不少,幸好还没被炮弹直接命中。它的旁边便是张开大嘴有陷阱:中间地方宽敞,足够容纳前来援救的飞船,四面石柱环绕——这就是嘴里的利齿:炸药运用得当,这些牙齿便会咬进来援者体内。这是铁先生的最后一招。最好是趁外星人出来与亲爱的杰弗里见面时抓住他们,或者杀掉他们。非到万不得已,铁先生不会使用自己的最后绝招。多少个十来天,铁先生精心打磨这个计划,怀着极大的满足感抚弄它,充分利用了得自阿姆迪杰弗里的人类心理,加上自己了解到的飞船通常的降落地点,把计划安排得滴水不漏。可现在:“——现在我们真的需要外星人帮一把。现在担子重了一倍:诱他们进入陷阱,还要哄骗他们替我们消灭木女王。”
“这两件事,同时做的话很难。”斗篷下的单体道,“为什么不分成两个阶段?第一阶段算不上欺骗,就是让他们替我们消灭木女王。这之后,再考虑怎么对付他们。”
铁先生沉思着,一只爪子轻轻叩打地面,“是啊。可是,如果他们看到的太多……他们不可能傻到杰弗里那个地步。据杰弗里说,人类历史上也有城堡、有战争。让他们飞来飞去的话,可能会发现杰弗里绝不会发现、也绝不会明白的东西……也许可以骗他们在城堡着陆,把他们的先进武器架在城墙上。只要落进陷阱,我们就算把他们攥在爪子里了。他妈的,又得在阿姆迪杰弗里身上好好下一番功夫了。”幸福的运筹帷幄令人恼怒地被现实绊了一下,“让我再跟那两个打交道,想想都头疼。”
“看在共生体之上的共生体份上,那两个只是小崽子罢了。”残体顿了顿,“不过,要论天生的聪明,我从来没见过一个共生体赶得上阿姆迪杰弗里。你觉得,他会不会突破孩子气的局限,”他用了个萨姆诺什克语里的词儿,“识破咱们的手段?”
“不,还没到那个地步。他们的脖子叼在我嘴里,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说得对,泰娜瑟克特,他们确实爱戴我。”所以我才这么憎恨他们,“只要我跟他们在一起,那只螳螂总缠着我不放,抱呀摸的,巴不得我也这么待他。哼,近得可以割断我的喉管,抠出我的眼珠子。对,我说的每个字他们都会信个十足。可恨我不得不忍受他们没完没了的侮辱。”
“冷静点,我亲爱的学生。控制他人的要诀就是既理解他们,又不为他们所动。”残体打住不说了,跟平常一样,不会做得太出格。但这一次,铁先生只觉一股怒火直顶上来,没等他意识到,嘶嘶的咆哮声已经脱口而出。
“永远……别再……教训……我!你不是剜刀,只是个残体。混帐东西,现在你连残体都算不上,只是个残体的残体。再说一个字,我把你剁个粉碎,砍成他妈一千多块。”成员们气得直打哆嗦,他尽力压制。为什么没早宰了他?这个世界上我最恨的就是剜刀,比什么都恨。宰了他不费吹灰之力。问题是这个残体一直是他无法抛弃的宝贵财富,现在也许是他免遭败绩的惟一指望,而且完全受他铁先生的控制。
单体的样子好像怕得要命。“坐好,你!我要的是你的建议,而不是教训。我不杀你……不管怎么样,我就是没办法跟那两个小崽子耍那套鬼把戏,一次几分钟还行,或者旁边有另一个共生体帮我挡开他们。爱来爱去,没完没了,真受不了。只要上了一个小时,我、我非大开杀戒不可。所以我要你去跟阿姆迪杰弗里说说,解释解释‘目前的局势’,说清——”
“可——”单体震惊地望着他。
“我会盯着你的,不会把那两个交给你。我只要你帮我解决跟他们接触的问题。”
单体再也无法掩饰肩头的创伤,整个身体都耷拉下来,“如果您这么吩咐的话,我自然执行您的命令,大人。”
铁先生露出全副獠牙:“这就是我的吩咐。有一点你给我牢牢记住:任何重要的事,我都必须在场,尤其是跟外星人用无线电通话时。”他一挥爪子,把单体从城墙上打发走,“去吧,跟那两个小孩厮混去吧,记住别违反我的命令。”
斗篷走后,他把施里克唤上城墙。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都花在巡视城墙、与参谋作种种安排上。铁先生惊喜地发现,把阿姆迪杰弗里这副担子交出去之后,自己的头脑灵活多了,情绪也好多了。参谋们感受到了他的变化,也能轻松自如地提出许多建设性意见,比如城墙缺口无法修复处干脆设下陷阱,安排滚木擂石。北面铸炮厂今天结束前就会运来新的大炮。施里克的一个手下又提出了供应食物和饮水的新方案。远程侦察兵那里捷报频传,敌人的后方补给线已经撑不住了,没等打到飞船山,他们便会耗尽弹药。即使现在,打过来的炮弹也稀稀拉拉,越来越少了。
太阳从南方升起时,铁先生又回到城墙上,思考该对外星人说什么。
现在差不多又像过去一样了,计划稳步实施,一切顺顺利利,辉煌的成功仿佛伸手可及。但是……跟那个单体说话之后,这几个小时以来,他的脑海深处始终有一种惧意,像一只小爪子,不住抓搔。从表面上看,发号施令的是他铁先生,剜刀残体则俯首帖耳。可是,这个共生体虽然分散在四面八方,却仿佛比从前更像一个整体。唔,过去,剜刀残体总是强装出沉着自如的样子,但却无法完全掩饰内在的紧张。近来他却好像真的完全镇定了,几乎有点……飞扬跋扈。飞船山以南的王国部队全部掌握在剜刀残体手里,今天之后——在铁先生的命令下——他更可以天天跟阿姆迪杰弗里在一起。命令是铁先生自己下达的,不过都一样。剜刀残体显然精疲力竭、痛苦万状,这也说明不了什么问题。那位大师当年全盛时期,有本事把一大群狼哄得团团转,让它们把他当成自己的主子。而且,我不在场,怎么知道他对其他人说什么?我有间谋随时向我汇报他的动向,但他们说的会不会也是精心编织的谎言?
现在手头没有急待办理的紧急事务,恐惧的小爪子于是抓得更狠了。我需要他,这没错,但现在容不得再犯任何错误。思忖良久,他恨恨地哼了一声:只好承受这些风险。如果有必要,他会利用自己得自第二套斗篷的知识。这些知识他巧妙地瞒过了剜刀残体。真到了那个时候,残体会发现死亡来得和无线电波同样迅速。
调整飞船接近速度的同时,范已经开始着手处理超能驱动器的问题。如果能妥善解决,将大大节约时间。但这个问题十分棘手,跟飞船的设计性能不符。纵横二号目前正在这个太阳系内部跳来跳去,只要一次走运,跃迁到恰当位置,就万事大吉了。但如果来一次大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