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刘彻要方士们一定炼出长生不老药,栾大就带领方士们日夜炼制。刘彻问司马迁,你写好了《武帝本纪》没有?他有点儿不耐烦了。
司马迁说,正在写。
刘彻说,好啊,写出来给我看,我想看看你把我写成什么样子?
司马迁不敢说,他想说你是个什么样子,就会写成什么样子,但他没敢说。
张骞死了,勿思带着那个长寿侯来求见刘彻。
刘彻让勿思来见,勿思带着孩子,一身素孝,她没哭,一滴泪水都没有。她对刘彻说,张骞死了,他对不起皇上,他的儿子能替皇上做事儿了,我要他什么都别学张骞,只学他忠于皇上。
勿思穿着粗麻孝衣,竟有一种出奇的凄伤美。刘彻想要跟她说几句话,这个女人不是他的女人吗?或许她还会就皇宫里的事儿,对刘彻说点儿什么,他有一种冲动,要与勿思好好地说一说。但他忍受住了,他能做一个大汉的好皇帝,也能够做好一个人。依照儒家的“存天理,灭人欲”,克制自己的兽欲。有时他觉得,他应该无所不能,有时又觉得很多条律限制了他,让他什么也做不了。成了神仙就好了,神仙就无拘无束,无忧无虑,不生不死。他还有一点儿在乎,在乎司马迁。他怎么写自己呢?没想到司马迁肯答应他,能让他见到《武帝本纪》。这么轻松就答应了他,这让他有点儿意外。他忍不住问司马迁,你要写刘陵吗?
司马迁说,我不写刘陵。
他再问,你要写勿思吗?
司马迁回答,我不写勿思。
刘彻点头,不写刘陵,不写勿思,这让他若有所失,又觉得有点儿轻松。他说,好。不写这两个女人,就少写了他的欲望,他有点儿赞同,又有点失望。他心里很矛盾,既愿意司马迁把他写成一个雄才大略的帝王,又想让司马迁把他写成一个有真情实感的人。史书记述的帝王,总是这样,有雄才大略便无真情实感,有真情实感就没有雄才大略,雄才大略是说一个好皇帝,真情实感就描述了一个人的荒淫。
刘彻说,你把我写出来,给我看,我要看。我活了这么多年,做了这么多事儿,你把我写成什么模样?
公孙弘觉得自己太不舒服了,为什么刘屈氂事事都要过问?连自己给刘弗陵讲什么,他都想知道,那还不如让他来教刘弗陵好了。
刘屈氂跟公孙弘讲了半天,讲他当初是如何教太子的。
公孙弘不以为然,还说你教太子的事儿,有什么可说的呢?你把太子教成了一个笨蛋,一个蠢货,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还有什么可说的?
刘屈氂看着公孙弘,公孙弘很谦恭,只要刘屈氂说一句话,他就说“是”。刘屈氂心里可不相信,他讲完了,突然问一句,你觉得我做太子的师傅,是不是合适?
公孙弘觉得很为难,想了想说,不合适。丞相管理国家大事十分合适,教太子就不合适。
刘屈氂说,是啊,是啊,我教太子不合适,不如你合适。
公孙弘很忙碌,许多学《公羊春秋》的人拜他为师,时常到他府中,很恭敬,很谦虚地向他求教。这些人品行端正,不图为官,只想着如何做学问。公孙弘就一心想提拔他们,朝中渐渐多了些学者,都是像公孙弘一样喜欢读《公羊春秋》的人。
公孙弘想,刘屈氂的人占据了很多高官,他要慢慢把这些人弄掉。刘屈氂老了,不能直接去搞掉刘屈氂,刘屈氂的根子还很深,一旦有机会,他就搞垮刘屈氂。他想可不可以利用司马迁呢?他摸不清刘彻对司马迁是什么态度,如果刘彻喜欢司马迁写的《武帝本纪》,他就有话说了,他一定要先读一下《武帝本纪》。
司马迁这些日子正在写《武帝本纪》,写《武帝本纪》很痛快,他不知不觉地就进入写皇上如何信任方士,如何巡幸、封禅,写那些刘彻被方士们欺骗的故事。他觉得很解恨,人们会看到一个不同寻常的汉武帝,看到一个自大狂妄,又一心梦想成仙的汉武帝。他写得很流畅,很快乐,他写汉武帝用大兵征战匈奴,这是“多事”。对外频繁战争,弄得劳民伤财。对内大兴土木,挥霍无度。财政无法支持,就一心找钱,像桑弘羊这样的大臣就得到重用,像张汤这样的酷吏就有事儿干了。
司马迁写得非常痛快,他能看到大汉从今天开始就会渐渐地走向衰亡。他写得激愤,竟然没有发现公孙弘已经进来了。
公孙弘坐在他身后,看他写的《武帝本纪》,看得出神,等司马迁发现了他,公孙弘已经差不多看完了。公孙弘神色不安,搓着手说,子长,不能这么写,不能这么写,你改一改,改一改好不好?有许多事儿,从另外一个角度去想,就写活了,写史也要有方法呀。你写皇上喜欢神仙,是因为他太劳累了,想不这么累;你写皇上大兴土木,是因为各国来朝,大汉要树泱泱大国的形象;你写征战匈奴,是大汉从此成为强国;你写皇上用桑弘羊、张汤,使天下少了许多奸狡之徒,这么一写,不就行了?
司马迁看着公孙弘,学《公羊春秋》的人怎么是一个软骨头,他很失望,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写?
公孙弘说得很快,也很有道理:文字是干什么用的?是侍候帝王的。古人说仓颉造字时,鬼神皆哭。问鬼神哭什么?鬼神说,人会写字了,从此就不服鬼神管了。可又有谁明白,你写的字不服鬼神管了,可还有人间帝王管你。史官是干什么的?是奴才,奴才能随便写主子吗?你随便写皇上,想不想要你的《太史公记》了?你把高祖写成了无赖,又把武帝写成了傻瓜,皇上一定会杀了你。
司马迁有文人的脾气,总是心存侥幸,不舍得自己的文字,文字就是骨气。只要祸事没来,想着盼着或许祸事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一旦大祸来临,又总是犹豫徘徊,远没有武人那样宁死不屈。司马迁横下一条心,说,我不改。不就是死吗?他心里隐约感到,从父亲在洛阳病重那时起,他跟刘彻都一样在等待着这一篇《武帝本纪》。他等来了一场场祸事,刘彻等来了日渐衰老。司马迁早就死过几回了,刘彻不让他死,把他从死亡中拉回来,就为了看这一篇《武帝本纪》。好啊,就给他看吧!
公孙弘有点儿着急,把武帝写得这么不堪,这本书就难印出来了。他原来想过,亲自去校订《太史公记》,他的名字就会和司马迁排在一起,也会传诵万代。可这一下子完了,一篇《武帝本纪》就是一把杀人刀,既杀了司马迁,也杀了他,杀没了他的盼头。公孙弘很生气,说:你写了一生,再加上你的父亲,你的祖先,多少年的心血,都因你这一篇文章给葬送了,不觉得可惜吗?
司马迁早就深思熟虑,他说:后人看《太史公记》,先看这篇《武帝本纪》。我要是只会讨好,《太史公记》又有什么用呢?
公孙弘说,我这么劝你,你也不听,你把这一篇交上去,有一个刘屈氂推波助澜,皇上一定会杀了你全家的。
《司马迁》第五卷《司马迁》第三十五章(二)
这天夜里,司马迁叫女儿、杨恽、朱乙进自己屋内。司马迁桌上放着三卷竹简,这是他亲手抄好的《武帝本纪》。他用老妻编织的五彩丝绳,把竹简重新编了一下,竹简紧凑,结实,翻卷自如。他说,我写完了,最想听听是你们的。司马迁头一次念自己的《太史公记》,而且是念整整一篇,三个人听着,听得血脉贲张。
朱乙流泪了,说,好,好文章。
女儿说,有这一篇文字,我司马氏就有了千古贤名。
杨恽说,外公,给我一本,我去收藏起来。
不想对他们讲,但必须讲。司马迁说,《武帝本纪》一出来,我就只能一死了。我这一辈子,早就该死,可这回会连累你们,我要你们都离开我,马上离开长安吧,找个地方避祸。他又对朱乙说,朱乙,我还求你一件事。
朱乙流泪,他这会儿觉得,司马迁就是韩信,就是朱家,就是郭解,他不畏生死,不畏强暴,皇帝就是割去了他的卵蛋,又有什么了不起?朱乙跪下,哭着说,主人,给我一卷《武帝本纪》,我走,我死了也会保住它,主人不必求我。
司马迁很悲壮,他说,我不是求你这个,我只求你一件事儿,你弄那个玉石小瓶给我。这回两个小孔里都装上毒药,别给我弄麻药了,就是一死又算什么呢?你带着《武帝本纪》走吧。
朱乙走了,司马迁对女儿和杨恽说,他们可能会和自己一样,为《太史公记》这本书送了性命。
女儿笑了笑,没说话,她虽是嫁给了杨敞,但还是非常骄傲,骨子里有司马氏的狂傲。
杨恽说,只要他杀不了我,我就要把外公的《太史公记》印出来。几十年后杨恽成为一个衰弱的老人,当他抱着印出的《太史公记》时,竟然跪在地上放声大哭。
司马迁要他们走。女儿说要陪着他。司马迁说,不必了,有这些竹简就足够了。
女儿回到了家,对杨敞说要离开长安。杨敞不愿意,在长安过得好好的,干吗要离开呢?杨忠也不愿意。杨敞说,把那篇《武帝本纪》拿来给我看看。杨恽说,还没写完呢。杨敞冷笑,别跟我说假话,我一看你俩要走,就知道《武帝本纪》写完了,拿来我看。女儿对杨恽摇头。
杨敞急了,你爹写一部书,弄得我们几乎家破人亡,还想干什么?总不能皇上砍去了我脑袋,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吧?拿来我看。杨恽只好把这本《武帝本纪》给了他。杨敞看了一遍,手都吓哆嗦了,他对司马迁的女儿说,你爹疯了,你爹是个疯子,他以为他是谁,他想干什么?大汉天下是他自己家的?皇上是他亲儿子?他敢这么写,真是疯了!
杨恽想要回《武帝本纪》,杨敞笑,温言款语,你让我再看看,我想过了,你外公在皇上身边站着,站了这么久,也许他是对的,他猜中了皇上的心思,皇上不会把他怎么样,我是有点多余吧。我好好看看,好好看看。
这天晚上,等司马迁女儿、杨恽、杨忠都睡着了,杨敞就冲出来,驾上车去找刘屈氂。
在相府外,杨敞很费了一番周折。
门房骂他是疯子,夜半敢敲相府的大门。杨敞央求他,说“蛊人之祸”你知道吧?“太子之乱”知道吧?“淮南王造反”知道吧?还有更厉害的事儿,你要不去喊醒丞相,出了大事,你想不想让丞相活活打死?
门房就连连点头。杨敞说,你去喊丞相可能会挨骂,可过后丞相不会怪你。你要不去,我明天就说是你误了大事儿,丞相会不会把你活活打死?说着这话,杨敞还送给门房一些钱,门房就乐了,替他去通报。杨敞说,你就说司马大人女婿杨敞求见,有重要事儿要禀报丞相。
刘屈氂只能起来,来听杨敞说什么。
杨敞很有把握,他要向刘屈氂禀报,要告发司马迁。他对自己说,这没什么,没什么,不就是为了救杨家人吗?司马迁写《太史公记》跟我们有什么干系?杨家是名门,不能跟着司马迁一起死。
刘屈氂问,你夜半三更的找我,说什么呢?
杨敞说,《武帝本纪》写出来了。
刘屈氂很生气,写出来就写出来了,干我什么事儿?
杨敞说,真的写出来了,看《武帝本纪》就知道,司马迁真是有胆子,他竟敢那么写皇上,他要不要命了?他是大逆不道啊!
刘屈氂说,拿来我看。
刘屈氂看竹简,杨敞只是静静等着,刘屈氂没有表情,只是看。他心想,皇上等了许久,要看这个,司马迁写完了,皇上看了,会怎么样?一定要杀了司马迁,把他全家下狱!杨敞来意,他也就明白了。他笑一笑,问:你可是司马迁的女婿啊,你这么做,不是把你的岳父给出卖了?杨敞说,他出卖了我们!写史就写史,可他是怎么写的?皇上有他写的那么差吗?他是诬蔑皇上!皇上看了这个,要诛灭九族的,我们杨家还有什么希望?他不想着我,我干吗要想着他?
刘屈氂说,你要怎么做?敢去皇宫告司马迁吗?
杨敞说,我不敢告,我只求丞相,救我一家,要是真出事儿了,别拿我杨家下狱,是我首告司马迁的,好不好?
刘屈氂说,好啊,好啊,我就把这个交与皇上,看皇上怎么发落吧?
杨恽问父亲,我的那篇《武帝本纪》哪去了?
杨敞说,我没拿你的《武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