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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火的天堂--琼瑶-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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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是个孩子!”俞大夫面色凝重。“但是,我们都知道,只要女孩子开始排卵 ,就可以受孕!世界上最年轻的母亲,才只有五岁大!”“怀孕?”秦非注视著俞大夫, 不停的摇著头,沉痛的说:“我已经怀疑了,只是不敢相信!她那么小,看起来还不满十 二岁!俞大夫,你确定没有弄错?” 

  “小秦,”俞大夫看著秦非。“其实,你自己已经诊断出来了,你不过要再请我来证 实一下而已!是的,她怀了孕,我确定没有弄错!”“老天!”宝鹃舞著手里那张记录单 。“我还是不能相信,谁会对一个孩子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事?” 

  “一定有人做了伤天害理的事!”俞大夫接著说:“她不但是怀了孕,而且,起码已 经有四个月了,胎儿的心跳都可以听到了,当然,我明天可以再给她做更精密的检查,等 她清醒了,或者可以肯定一下怀孕多久了!” 

  “我猜,那孩子百分之八十根本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宝鹃说,又看著那张记录单。 “你们认为头发和衣服著火是意外吗?火会从背后的头发烧起吗?” 

  “而且,”黄大夫接口:“她身上的新旧伤痕,大约有一百处之多,左额上方,还有 个两□多长的伤疤,显然是铁器所伤,伤疤愈合得极不规则,当初受伤时没有缝过线,至 于灼伤,这不是第一次……”“那么,你和我的看法一样,”秦非咬牙说:“虐待!她受 了虐待!”“是,她受了虐待!”黄大夫肯定的回答。“不是短时期的虐待,是长时期的 虐待!我还只给她做了初步检查,已经够瞧了!但是,我建议用三天时间,给她彻底检查 一遍,包括骨科、内科和泌尿科!”章主任靠在办公桌上,燃起一支烟,注视著秦非。他 的脸色疲倦而悲痛。“我不懂怎么有这种事情!小秦,”医院里的医生都称呼秦非为小秦 ,因为他是医院里最年轻的医生。“你知道现在必须要做的事是什么?是马上去把她的父 母找来!这孩子是你‘捡’来的,我看,你再去把她父母找来,让我们弄弄清楚。即使要 进一步检查,也要和她的家长取得联系,何况,怀了四个月的孕,这事不止牵连医学,甚 至牵连到道德和法律!” 

  “她可能被强暴过,而家长不愿报案……”宝鹃说:“许多家长为了女儿的名誉,都 不肯报案……” 

  “没有那么单纯!”俞大夫猛摇著头,深吸了一口烟:“如果是强暴,这个男人一定 在经常强暴她……” 

  “老天!”宝鹃走到窗边去透口气,脸色相当苍白。“秦非,”她说:“你确实告诉 清楚了那些人,是这家医院吗?为什么父母到现在没出现?”“我怀疑……”秦非慢吞吞 的说,回忆著豌豆花大叫“魔鬼”的神情,他猛的打了个冷战。“我怀疑有个魔鬼,我要 去把那个魔鬼抓出来!”“不止是个魔鬼,而且是个禽兽!”黄大夫说:“不过,这些伤 痕,和怀孕可能是两回事……” 

  “难道还有两个魔鬼不成?”秦非激动的嚷。 

  “看看这个!”宝鹃把记录单放在秦非面前。“看一看,我知道你已看过,但不妨再 看一遍!” 

  秦非早已参与过检查,仍然不相信的再一次的看那记录:灼伤、刀伤、不明原因伤、 鞭痕、勒痕、掐伤、瘀紫、肿伤、拧伤、刮伤、抓伤、咬伤、钝器打击伤……一大串又一 大串,分别列明著大约受伤时间,三年?四年?五年?甚至更久以前。“想想看,”宝鹃 比秦非还激动。“四年前,这孩子能有多大?她身上累积的伤痕,起码有三四年了!会有 人忍心用钝器打一个七八岁孩子的脑袋吗?……” 

  秦非往办公厅外面就走。宝鹃伸手一把拉住他: 

  “你要去哪儿?”“去找出那个魔鬼来!”秦非咬牙说:“我要把他找出来!在他继 续摧毁别的孩子以前,我要把他从人群里揪出来,我要让他付出代价!我要送他进法院! 这种人,应该处以极刑,碎尸万段!”“我看,”章主任拦住了他。“今天大家都累了, 医院里还有上千个病人呢!不如大家都休息一下,说不定等会儿,那父母会出现,给我们 一个合理的解释!” 

  “你知道吗?”秦非瞪大眼睛说:“这孩子身上,绝不可能有‘合理的解释’!每个 孩子的生命中,都可能会碰到一两件意外,但,不可能碰到一百件意外!你们没有目睹那 孩子全身冒烟的在街上狂奔,没有听到她惊恐的呼叫魔鬼……” 

  “对了!”俞大夫打断了秦非。“如果要彻底检查这孩子,我们还需要一个精神科的 大夫!” 

  秦非住了口,大家彼此注视著。在医院里,你永远可以发现一些奇怪的病例,但是, 从没有一个病例,像这一刻这样震撼了这些医生们。豌豆花在第二天的黄昏时才清醒过来 。 

  睁开眼睛,她看到的是白白的墙,白白的床单,白白的天花板,白白的橱柜……一切 都是白。她有些恍惚,一切都是白,白色,她最喜欢白色,书本里说过,白色代表纯洁。 她怎么会到了这个白色世界里来了呢?她闪动著睫毛,低语了一句:“天堂!这就是天堂 了!” 

  她的声音,惊动了守在床边的宝鹃。她立刻仆下身子去,望著那孩子。豌豆花的头发 ,已被修剪得很短很短,像个理了平头的小男生,后颈上和肩上,都包扎著绷带,手腕上 正在做静脉注射,床边吊著葡萄糖和生理食盐水的瓶子,腿上、腰上,到处都贴了纱布。 她看来好凄惨,但她那洗净了的脸庞,却清秀得出奇,而现在,当她低语:“天堂,这就 是天堂了!”的时候,她的声音轻柔得像涓涓溪流,如水,如歌,如低低吹过的柔风。而 那对睁开的眼睛,由于并不十分清醒,看起来蒙蒙然、雾雾然。她那小巧玲珑的嘴角,竟 涌出一朵微笑,一朵梦似的微笑,使她整个脸庞都绽放出光采来。宝鹃呆住了,第一次, 她发现这女孩的美丽。即使她如此狼狈,如此遍体鳞伤,她仍然美丽,美丽得让人惊奇, 让人惊叹!她俯头凝视她,伸手握住了她放在棉被外的手,轻声的问: 

  “你醒了吗?”豌豆花怔了怔,睫毛连续的闪了闪,她定睛去看宝鹃,真的醒了过来 。“我在哪里呢?”她低声问。 

  “医院。”宝鹃说:“这里是医院。” 

  “哦!”豌豆花转动眼珠,有些明白了。她再静静的躺了一会儿,努力去追忆发生过 的事。火、燃烧的头发、奔跑、厨房……记忆从后面往前追。鲁森尧!魔鬼!小流浪…… 她倏然从床上挺起身子,手一带,差点扯翻了盐水瓶。宝鹃慌忙用双手压著她,急促的说 :“别动!别动!你正在打针呢!你知道你受到很重的灼伤,引起了脱水现象,所以,你 必须吊盐水!别动!当心打翻了瓶子!”豌豆花注视著宝鹃,多温柔的声音呀,多温柔的 眼光呀!多温柔的面貌呀!多温柔的女人呀!那白色的护士装,那白色的护士帽……她心 里叹口气,神思又有些恍惚。天堂!那握著自己的,温柔而女性的手,一定来自天堂。自 从玉兰妈妈去世后,自己从没有接触过这么温柔的女性的手! 

  有人在敲门,豌豆花转开视线,才发现自己独占了一间小小的病房。房门开了,秦非 走了进来。豌豆花轻蹙了一下眉峰,记忆中有这张脸;是了!她想起来了!那脱下西装外 衣来包裹她,来救助她的人!现在,他也穿著一身白衣服,白色的罩袍。哦!他也来自天 堂! 

  “怎样?”宝鹃回头问:“打听出结果来了吗?” 

  “一点点。”秦非说,声音里有著压抑的愤怒。“有个姓曹的老头说,那人姓鲁,大 家都叫他老鲁!至于名字,没人叫得出来,才搬到松山两个月,昨天半夜,他就逃走了! 我去找了房东……”他蓦的住口,望著床上已清醒的豌豆花。 

  豌豆花也注视著他,她已经完全清醒了。她的眼睛又清澈,又清盈,又清亮……里面 闪耀著深刻的悲哀。 

  “你去了我家?”她问:“你看到小流浪了吗?” 

  “小流浪?”秦非怔著。 

  “我的狗。”豌豆花喉中哽了哽,泪水涌上来,淹没了那黑亮的眼珠。“它还好小, 只有半岁,它不知道自己那么小,它想保护我……”她呜咽著,没秩序的诉说著:“我… …我什么都依他了,他……他不该杀了小流浪!我只有小流浪,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小流 浪……他杀了小流浪!他……他是魔鬼!他杀了小流浪!”秦非在床前坐下了,一瞬也不 瞬的盯著豌豆花。 

  “哦,原来那就是小流浪,”他轻柔的说:“我和房东太太已经把它埋了。现在,你 能不能告诉我们一些你的事呢?我今天去了松山区公所,查不到你的户籍,你们才搬来, 居然没有报流动户口。”豌豆花双眼注视著天花板,似乎在努力集中自己的思想。泪痕已 干,那眼睛开始燃烧起来,像两道火炬。秦非和宝鹃相对注视了一眼,都发现了这孩子奇 特的美。那双眸忽而清盈如水,忽而又炯炯如火。 

  “他连搬了三次家。”她幽幽的说:“我想,他是故意不报户口的。”“你指谁?姓 鲁的?他是你爸爸吗?” 

  “我爸爸……”她清清楚楚的说:“我爸爸在我五岁那年就死了!”“哦!”秦非盯 住她:“说出来!说出你所有的故事来!只要是你知道的,只要是你记得的!说出来!” 

  说出来!多痛快的事啊!把一切说出来!她的耻辱,她的悲愤,她的痛苦,她的恶运 ……如果能都说出来!她的眼光从天花板上落到秦非身上:那来自天堂的男人!她再看宝 鹃:那来自天堂的女人!于是,她说了! 

  她说了!她什么都说了!杨腾、玉兰妈妈、光宗、光美、煤矿爆炸、乌日乡、阿婆、 玉兰再嫁、秋虹、水灾、弟妹失踪、鲁森尧认了玉兰和秋虹的尸、离开乌日乡、卖奖券、 被强暴的那夜……她说了,像洪水决堤般滔滔不绝的说了,全部都说了。包括自己是鬼、 是妖精、是扫把星。包括自己克父、克母、克弟妹、克亲人、克自己,甚至克死了小流浪 。

  她足足说了两个小时。说完了“豌豆花”的一生——从她出世到她十二岁为止。秦非 和宝鹃面面相觑,这是他们这一生听过的最残忍最离奇的故事。如果不是豌豆花就躺在他 们面前,他们简直不能相信这个故事。当他们听完,他们彼此注视,再深深凝视著豌豆花 ,他们两人都在内心做了个决定:豌豆花的悲剧,必须要结束。必须要结束! 

  (第一部完) 

  《第二部》洁?     “洁牛彼钪饷帧!昂苊? 的名字,恰如其人。很美 的意 

  境,洁牛『谓嗯!” 

  他看著她笑,又发现一件从来没 

  有过的事:洁拧4用惶饷? 好听的名字。 

1 

  一九七五年,夏天。植物园里的荷花正在盛开著。一池绿叶翠得耀眼,如盏如盖如亭 ,铺在水面上。而那娇艳欲滴的花,从绿叶中伸出了修长的嫩干,一朵朵半开的、盛开的 、含苞的、欲谢的……全点缀在绿叶丛中。粉红色的花瓣,迎著那夏日午后的骄阳,深深 浅浅,娇娇嫩嫩,每一朵都是诗,每一朵都是画。 

  展牧原拿著他的摄影机,把焦点对准了一朵又一朵的荷花,不住的拍摄著。他已经快 变成拍摄荷花的专家了,就像许多画家专画荷花似的,原来,荷花是如此入画的东西。你 只要去接近了它,你就会被它迷了。因为,每一朵荷花,都有它独特的风姿和个性,从每 个不同的角度去拍摄,又有不同的美。他看中了一朵半开的荷花,它远离了别的花丛,而 孤独的开在一角静水中,颇有种“孤芳自赏”的风韵。那花瓣是白色的,白得像天上的云 ,和那些粉红色的荷花又更加不同。他兴奋了,必须拍下这朵荷花来,可以寄给“皇冠” 作封面,每年夏天,就有那么多杂志选“荷花”来作封面! 

  他对准了焦距,用ZOOM镜头,推近,再推近,他要一张特写。他的眼光从镜头中 凝视著那朵花,亭亭玉立的枝干,微微摇动著:有风。他想等风吹过,他要一张清晰的, 连花瓣上的纹络都可以拍摄出来的。他的眼光从花朵移到水面上。水面有著小小的涟漪, 冒著小小的气泡,水底可能有鱼。他耐心的、悠闲的等待著。他并不急,拍好一张照片不 能急,这不是“新闻摄影”,这是“艺术摄影”。见鬼!当初实在该去学“艺术摄影”的 ,“新闻摄影”简直是埋没他的天才……不忙,可以拍了。水面的涟漪消散了,静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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