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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襄夏见状在一旁冷笑道:没学过棋能下成这样么?
伯屏和仲屏对视一眼也大感惊讶:他确实从来没下过棋呀!
仲屏赶紧把如屏拉到一边盘问根由。
这时候施颜也发现范西屏在窃笑,她从来没有过被别人耍弄的感觉,现在算是体会到了。她忘了自己着的是男装,使出大小姐的脾气,一把将棋搅了,然后站在一边生气。施襄夏寒着脸坐了下来道:来,我让你三子试试。
西屏满不在乎道:不让九个子了么?
众人见西屏搅局多少挽回了大家一点颜面,闻听此言都一片声地哄笑。
依常理让三子棋,黑子第一手总是要占仅剩的一个角的。施襄夏急于给妹妹出气,却不管这一套规矩,上来就挂白角。西屏不急不躁,去占了最后一个角的星位。
施襄夏若是冷静一点,很容易发现眼前的对手不是下手棋的着法。下手应上手,很少有脱先他投的,一局棋中若出现几次脱先他投,且争得了先手,至少也是个势均力敌的水平。
黑棋不假思索一个双飞燕,对白角开展了咄咄逼人的攻势。
十七
郭先生出现在茶楼,把伯屏兄弟唬了一跳,不约而同站起来给先生让座。郭先生示意他们不要声张,就在西屏身后坐了下来,茶博士早见到伯屏兄弟的表情,知来者定非等闲之辈,忙不迭地奉上茶水。
西屏的白棋面临两种选择:就地活角或者小尖出头。让子棋的下法当然是委屈活角,因整个盘面领先。但上手能让子,就是不断逼下手这里委屈一点,那里委屈一点,一来二去形势就发生了逆转。
白棋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尖出作战。黑只得三三点角。
郭先生令人难以察觉地点了点头。
黑好不容易先手活角,开始东一枪西一棒到处挑起战端,局面渐渐有利,白被让三子的优势几乎不复存在。
郭先生踱到南廊上,伯屏兄弟跟了过来,问先生局面如何。郭先生且不回答,却问伯屏:西屏的棋跟谁学的?
仲屏道:小妹说他只跟她下过。平时我们下他就在边上随便看看,但不知道他也会下。
郭先生道:他的棋力已在你们二人之上。不过实战经验太少,有些局部处理得欠妥。假以时日,兼以名师指点,他的成就不可限量。不过这盘棋,他已走了下风,大概输多赢少吧。
他们再回到棋局前,却发现一个角上出现了黑白紧气对杀的场面。众人都不出大气地盯着两位对弈者。范西屏却若无其事地哼起小调来,施襄夏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施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巴不得哥哥把范西屏杀个落花流水。
西屏却已发现这个角上的局部死活却是在和流浪儿在街上摆死活题时遇到过的,心里有了数,但不敢大意,把那几种变化默想了想,表情上自然而然出现了做媒子时练出来的功夫:装傻充愣。嘴巴里嘟嘟哝哝,摇头叹气,就差个流浪儿跟他逗哏了。因为黑棋若早些发现结果,就不会再在这个局部行棋,留下作为劫材还大有可利用之处,若走到棋尽处,一点价值也不剩了,收官时要打起劫来不免会束手束脚。
郭先生发现西屏心思如此细密,不由得又盯了他几眼。
黑棋果然跟着白棋紧气,直到白送扑一子后,黑棋才发现双活已是不争之事实。这几手棋实在是白耗了几个劫材。
收官阶段白棋不怕打劫,甚至制造劫争,黑只得损官消劫,结果竟是白以半子小胜结束。
这边数字结果出来,那边一片声哄叫起来:白棋赢了!
范西屏因还不熟点目,故胜负并不十分清楚,听大家都说白胜了,这才吁了一口长气:哦,承让,承让。
施襄夏略显失望,无意再下,但也不失大体道:请教这位―――在下范西屏,幸会幸会。
见施颜鼓着嘴,西屏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道:不会那么小气吧,开个玩笑而已么。
施颜却一抖肩膀摆脱了他的手:会下就会下,为什么要出人家洋相!
西屏道:若论真正下棋,确实没下过几盘。若论用真正的围棋下棋,这盘也就是第二盘吧。
施颜惊讶道:那你是跟谁学的?
西屏笑道:家里人从小就不让学,自己只好这么悄悄看会的。
施颜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的,怎么也不肯相信竟有这种事情。
施襄夏招呼施颜和大家拱手告辞,西屏到他们离开后才想起没有问那位年轻公子的姓名。
那一对惊讶时的眼睛不知为什么总感到有些特别,老在自己的眼前晃。
回家后,伯屏和仲屏分别与西屏对弈了多局,西屏都赢了。小妹如屏最兴奋,便笑二哥:三哥每次看你们下棋,只要一嗯,就是说这一手下得不对,有更好的棋,可是二哥你每次都说嗯什么,要拉屎到茅房去!
仲屏不好意思起来:谁知道这家伙会下棋呀。
郭先生临离开范家前与西屏下了多局授三子棋,三局授二子棋,三局让先棋,各有胜负,西屏胜的略多些。西屏越赢得多,郭先生心里越是叹惜:可惜了。若是能有名师指点,他的前途正未可限量。
十八
离大潮到来还有几天,施襄夏既不愿再去观潮轩下棋,只好依妹妹的主意,由父亲找一个本地的河兵,带他们去看正在大规模修建的海塘工程。施闻道正陪着巡抚朱拭忙着接待即将来海宁察看海塘工程的河督齐苏勒,也顾不上陪他们俩。只说大潮来的那天有热闹看,说着就丢下他们忙去了。
施颜是不肯安静的女孩,依旧是着了男装兴高采烈地和哥哥一起登上堤岸。
脸色黝黑的河兵指着人来人往的工地给他们说些工程上的事。
修海塘是很考究的。因为这里的土质是粉沙土,没有粘合性,只能先在粉沙土地基上打上密密麻麻的木桩,每根有三四人高,作为基础,用来支撑上层的石头。别小瞧这打桩,这也不容易的很!为什么?你想呵,这种粉沙土不能啮咬住木桩,木桩打下去摇摇晃晃没有着力,甚至会自动冒上来,出现活沙旋吐桩的现象。也是想了很多办法才把桩打牢了。在基础上面,砌十七层条状的石头,每条石头,长约一托,宽和高都是一肩,相错而叠,条石与条石之间,用糯米拌石灰粉砌好,每块条石两边还开了契形的口子,再浇铁水,条石间用熟铁衔接,从远处看一层一层,很像鱼鳞,所以叫做鱼鳞大石塘。
为保护海塘附近的河床不被冲刷,在海塘外侧,又平铺几排条石,在外面,密密麻麻又打两排桩,来保护这些条石,不够,再铺条石,再打两排桩。以防万一冲垮了一段,还可以保护其他各段,以免一损俱损的局面。
自从拜师俞长侯学棋以来,施襄夏老是被指责只顾进攻不顾防守,并且在指导棋中屡有后方出棋的教训。一念及此,施襄夏不由叹道:防守的时候唯恐其不牢,尽管如此还是难免有百密一疏之处。
河兵一听忙辩道:不可能不可能,这工程要出了岔子不知道有多少人要掉脑袋的。
施颜笑道:不相干的,他在说围棋呢。你这人成天跟个小老头似的,烦不烦哪!
施襄夏自顾自感叹着,没在意妹妹的抱怨。
施颜是第一次来看大潮,现在看江水平淡无奇,想像不出有什么可看的地方,便道:都说大潮好看,不就是水浪高点吗?
河兵附合道:也就是外地人爱瞧这个稀罕,我们日日在这江边,看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好看。
这潮怎么就能起很高的浪呢?
河兵瞧这年轻公子的天真劲,又不能笑,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这潮波是从东海长驱直入,进入杭州湾的,从这里算起,潮汐能波及几百里远。杭州湾是个平面呈喇叭形的海湾,从外到里,急剧收缩。潮波进入喇叭形的杭州湾后,受到两岸反射,潮势越来越强,河床抬升越快,后浪追得也越有劲,这就是涌潮。涌潮过后,潮水还要继续上涨,直到落潮。你们外地人大老远赶来就为的是喜欢看潮,我们本地人可就怕大潮。你们是不知道海潮的破坏力,决了口,老百姓可惨了,就算朝廷能免些赋税,可毕竟土地好几年不能种粮食,因为是海水浸泡的嘛。朝廷指望这边的粮食,所以才花了这么大的血本修海塘。这阵子大大小小来了多少官哪,听说四阿哥弘历这两天也要跟河督齐苏勒大人一起来呢。
因为民间都知道当年康熙皇帝特别喜欢这个小孙子弘历,九王夺嫡的最后结果才是雍正继位,那么这个四阿哥也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大清皇帝。故一听四阿哥要来,兄妹俩都是一惊,这才想起父亲刚才说的热闹原有所指。
施颜笑道:怎么个热闹法,难不成要唱大戏?
河兵也笑了:等着瞧吧,说是比唱大戏热闹得多呢。
十九
郭先生收拾行李准备回山阴老家的头一天,意外赶上范子杰回家。因早已写过信函告诉,范子杰是不用专门赶回来的。
范子杰这次可不是回来小住,更不会为私塾先生辞馆回乡专程拜送。一个月前海盐知县事涉贪贿案被罢官,作为幕僚,不被卷进去就算万幸,但乍然去职,且一时尚无荐所,心境终究是十分恶劣的。
古来都讲究功成名就,衣锦还乡,这些都成了水月镜花不提也罢,这边一进家门竟又发现西屏公然在与郭先生下围棋!而伯屏兄妹都在一旁作壁上观。
范子杰口中虽不言,心中实在大为光火。尤其是一年来他费尽心思在海盐县境内找寻大哥,最后依然是全无踪影。这个宝贝侄儿求功名无路,生计也无着落,却优哉游哉耗在棋盘上,心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郭先生见范子杰面相挂霜,自然明白原委,当下自责连连,次日郁郁不乐地辞别了范家返回山阴。
西屏从二娘处听说二叔去职的原由,知道不宜再留在二叔家,便提出回到自家老屋去祝好在父亲留下的少量田产也尽够他勉强度日,不至于有冻饿之虞,范子杰也就不坚持留他。当下郑重其事地着德顺把他父亲留下的箱柜从库房的高处搬下来,当着夫人和二娘的面交给他。西屏微微点头道:不用了。遂轻轻摘了锁,大家一看里面已是空空如也。
西屏正色道:本来里面有几本棋谱和一副围棋,我在这间阁楼上住了近一年,其实每天的功课只是打谱。一省读书人如今皆仕途无望,在四书五经上徒费时光又何益之有。不过二叔你们且放心,我断然不会像我父亲那样。在这个世界上,我相信能够自立的。
二娘听到这里,已是止不住泪。范子杰自己一脑门心事,只是默然无语。
德顺领了一拨人在二娘的指挥下把一应物事扎裹停当,雇了车往老屋那边拉。
老屋在镇东一片廊棚之侧,也有前后二进,周边多小户生意人家,这些年因无人居住且租给小商户存放物事,各屋里都有一股混合的霉味。
二娘交待了一些生活起居的事体,嘱咐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她,万不能委屈自己。说着便又要伤心,如屏忙劝住了,说了声三哥你多保重,我们会常来看你的,便陪母亲回去了。
西屏自己咬牙打扫了大半天,才算整出一点眉目。正疲惫不堪地准备休息,只听街上一片声筛锣喝道,知有要员过往,在门边探了探,有许多人聚在那里读一张告示,也是一时好奇挤过去一瞧,原来是县衙布文征集擅长游水的青壮,参加八月十八这天祭海弄潮的仪式,心里不由一动。
祭海弄潮是历史上流传下来的一大习俗,老人们都能对当年的盛举描摹一二。但由于这种活动危险程度相当高,历来都遭人诟病,但这一习俗也时断时续留存下来。
施闻道因闻四阿哥要来观潮,且是第一次,便给巡抚朱拭出主意,办一次盛大的祭海弄潮仪式,以取悦于有登龙之望的四阿哥弘历。朱拭心里清楚一个仪式说来轻松,其实又是动用水军又是招募本地青壮,要费许多公帑,但师爷的建议确又让人心动,犹疑多时方才同意。
浙江新任藩台于时敏听说是为四阿哥弘历的事,也没说二话,答应调派水军参加操演。
一切准备都在悄悄进行,但四里八乡的老百姓都知道准是有大人物要来观潮,因为祭海弄潮的仪式已经有十多年没有举行过了,没有大人物来观潮,谁肯花这么大代价办这种大规模的活动呢,而做这种活动除了花费大把银子以外又有哪一次不得死几个人呢!
二十
观潮轩现在成了真正的茶楼,来的人多,不过都没了往日的赌棋兴致,大家都在议论纷纷,话题当然是明日正午时分的祭海弄潮场面。
正说得热闹,有几位生面孔出现在茶楼。其中一人年龄在十二三岁模样,是几个人中最小的,但大家都环簇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