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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亨衢腼腆一笑,却不就答。周颖思又接着说:“巨海兄画这『海错图』,可让我大饱口福了。荫亭每天买回这么多鱼虾蟹贝养在缸中,就等巨海兄画好。每画好一幅,当晚桌上就多一道佳肴。”这下可惹笑了易亨衢,回道:“那我的画不成了阴司判官手上的生死簿,勾勒生死吗?”不过他脸上笑容随即暗淡下来,缓缓又说:“也不过他人眼中的雕虫小技,一介画匠而已。”周颖思有心劝解,便说道:“巨海此言差矣!旁人作画,以为悠游山水之间,不过自命清高而已。巨海之画,栩栩如生,如再辅以文字,便成图说。后人读之,如同亲见,岂不为别种游记。所以我说,巨海做画,非只丹青,却是著作立说。”易亨衢讷讷不能言,却低下头去继续画船。只是抑不住心中激动,肩头微微耸动。周颖思原本不过想要劝解易亨衢,随口安慰说说而已。哪里知道易亨衢受此激励启发,接续着成描绘海中生物的“海错图说”、“海怪图册”,记载海外民族的“岛夷图册”,纪录各种珍奇鸟兽类的“鸟谱”与“百兽谱”,以及纪录奇花异草的“植物志”等等,日后竟衍伸开启博物学派一门,为大宋海外探险事业,增添无上学术光彩。
两个月后,船即将完工。用来自南洋的铁木所制的主、艏桅杆都已经竖立。主桅杆深入甲板,直达龙骨处。整个船身都已经上过四遍桐油防腐,现下正在安装艉桅杆和船艉舵。舵用铁木制成,而舵乘座则是以三片大樟木构成的,都是比较能够防腐的木料,毕竟这些部分是要长年浸在海水中的。而随着船舶即将完工,准备出发寻找鸡笼山的前期准备工作也进行地差不多了。原先是准备要造两条较小的海船的,不过周颖思回家后征询族中长者意见后,决定改造一艘两千斛海船。如此,就算鸡笼山未曾寻获,日后还可加入现有船队当中。不过也因此降低人力需求,所以周颖思便只另在福州招募卅名水手,还有掌更漏针路的火长和司理伙食的总铺各一人。原本火长需要两人轮班的,不过李二长年行船,更漏针路亦很熟悉,所以由他顶替另一火长职位。至于航行准备物资,譬如米麦、杂粮、炭薪、铁钉、樟板、棉丝、黄麻等等,还有准备与土人交换的货物像是棉布、琉璃珠、铁器、甘蔗酒、荔枝酒等也都已经备齐。新鲜蔬果肉类和饮用水则等到要启航前才补充。比较特殊的是盐。据李二所言,鸡笼山夷人不擅煮盐,所以盐块甚至能当钱用。所以周颖思特意买了一百担食盐,准备交欢于夷人。现下万事具备,只欠东风。等到风一起,周颖思就准备要放洋出海,去寻那产硫之地。
只不过这候风一候就是一个多月,原因很简单,七月起造,九月末完工下水,正好碰上季风转换之际,风向不定,甚至只有微弱的风。期间还遇上两场台风,根本不可能成行。海上航行固然怕遇到大风,但也很担心没风。在大海中不可能靠摇橹划桨前行,航行千里万里,全靠风势推帆前进。所以船只、水手、物资等虽然准备就绪,却没办法出航。担心水手闹事,周颖思只好让周颖慧带着家丁操练其它新募水手武艺,也让所有水手尽量熟悉船上作业。总之,不能让这些人闲着。一直等到十月中,才见主桅杆上的定风旗尾指向西南方。周颖思终于展露出笑颜对已经自倭国贩货回来的颖言、颖秀说道:“终于起风了!”那厢周颖慧早就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嘴里喊着:“大哥,起风了,我们可以出发了。”
出航前夕,周颖思请司理伙食的总铺置办筵席,请来陈祖琛、易亨衢,当然还有周家另外三兄弟一齐来宴请全体水手。这筵席粗而不精,所用者无非全猪、全羊、全鸡与福州盛产的鱼虾贝类等,但是酒却用得好。陈祖琛家中的珍藏荔枝酒被搬出四大坛,足够让这些水手们畅饮。发给每位水手安家费后,便让众水手们大快朵颐,宾主一夕尽欢。
次日晨起,众人群聚港边,只见高耸海船静静驻泊,通体皆黑。船首两侧突起外白内黑的“龙眼”凝视着外海,彷佛能看透远方一般。周颖思对着龛房里那尊用檀木雕成的妈祖像焚香祝祷,祈求航行顺利。然后转身走出舱房,面对整船肃穆的水手,也不多言,就简洁地下令解缆。他走到船舷边,对着陈祖琛、周颖秀、周颖言挥挥手道别。身旁站着的周颖慧却大声对岸上喊:“二哥、三哥,多谢你们帮我寻来这把软倭刀!”手中还挥舞着那价值千金的宝刀。易亨衢原本并没有要一同出海的打算,不过当日受到周颖思无心的鼓励,竟然毅然决然地要求一同出海,准备绘尽天下珍奇,所以现下也在船上。周颖思道别后,信步走到船艉高处甲板,左手按那把原先送给颖慧的八幡大菩萨倭刀,右手一挥,沉声一喊:“升帆!出航!”只见主帆缓缓升起,水手们敲锣打鼓,拔船锚后开始向外海移动。这趟寻找鸡笼山之旅,正式扬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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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商》 第五节 黑水沟
更新时间2006…1…28 14:47:00 字数:0
是日云淡风清,船缓缓沿闽江东行,约莫过了一个钟点,驶过闽安镇入海。此时周颖思见定风旗略偏西南,知道吹的是东北风。于是下令将艏艉帆都一并升起,以便全借风力。这船所用的帆可不简单,是用厚棉布制成,表面还刷过桐油来防水防腐。帆面每间隙三尺就用竹条搭上横栈,不但可以撑平帆面,增加受风面积,充分运用风力;更可使风力平均分散在帆面,避免帆布吃力过多而裂开受损。然后示意二缭〈司操舵调蓬〉转舵往东北方侧逆风前进,直往东涌岛驶去。只是好景不长,约行两个小时候,风力突然转弱,乃至无风。只好往近处一岛抛碇暂时停泊。易亨衢不解,趋前来问周颖思。周颖思答道:“舟无风不行,所以暂泊此处。”易亨衢复问:“那这是何处?”周颖思也不清楚,便问李二。李二应声而答说:“这是横山岛,再过去一段水程就是东涌。”就这样等了整整一天,风势始终很弱,不足以推动船只。周颖思见天色渐暗,决定就在横山抛锚碇泊一晚。
黎明时分,值更的亚班〈水手长〉见风势渐起,便鸣起铜锣,让一班水手准备开航。周颖思、周颖慧和易亨衢也和衣而起,步出舱房,来到甲板之上。易亨衢初次出海,对周颖思笑道:“守愚兄,不过暂泊一夜就起风了!看来未来将一帆风顺。”周颖思淡淡回道:“巨海兄,你有所不知,海风变幻莫测。我曾遇风绝十有七日,舟船不移尺寸,水平如镜,视澈波底,礁石可识。”易亨衢不知深浅,叹口气说:“不知何时有缘识荆?”殊不知海舶遇上那种情形,可是求救无门,哪还有心情观赏奇景!所以听得此言,周颖思、周颖慧、李二,还有随侍一旁的大缭〈司操舵调蓬〉、一迁〈专司桅索〉都摇头苦笑。可那易亨衢尚不自知,还自顾眺望远方晨曦。
太阳升起后,风势渐强。李二此时正在针房聚精会神地看着水罗盘,船才刚过东涌岛,他便传出针路,要舵工转往甲卯针〈东南偏东〉方向。此刻浪涌突然变大起来,海浪打在船舷上的声音非常激烈,船只也开始摇晃。不过半个小时光景,原本在欣赏海上风光的易亨衢,开始趴在船舷边拼命呕吐,到将腹中之物全数呕出还不止,连酸水都呕出。突然间他身体一软,便倒在甲板之上,呻吟不止。这是初次上船的人的必经之事。周颖思也不奇怪,命亚班找来两名水手要将他扶入舱中休息。不过易亨衢坚持不肯,只是略略漱洗后,便趴在船舷边休息。突然间,易亨衢跳起大声喊叫,一扫先前萎靡。原来他看到两条一道栗褐一道黑颜色相间的蛇绕着船边游泳。易亨衢拉着周颖思叫道:“守愚兄你看,水中有双头蛇!”
周颖慧探头望了望,对周颖思说:“大哥,真有两条双头海蛇。”其实这是周颖慧与易亨衢识见不广的误解。为了便于游泳,海蛇的尾部都演化成为摇橹式的扁平状,从侧面看,确实很像前后长了两个头。周颖思也瞄了一眼,然后对两人说道:“是海蛇不错,不过牠只有一个头而已。”又说:“海蛇剧毒,被咬后全身瘫痪,无有不死者。”顿了顿后又接续说道:“巨海妙手丹青,可有意绘幅海蛇图?我可让人用网将蛇捞起,蓄在桶中,可保无虞。”易亨衢此番出海,原本就是想要有一番历练。周颖思所提议的,正中他的下怀,哪还有推辞的呢!连忙回到舱间取出笔墨,而那厢好事的周颖慧早就亲自操网,捞起一条海蛇,扣入半蓄海水的深木桶里,等着易亨衢呢!而传诸后世的“海怪图册”当中的第一幅图“黑头海蛇”就这样面世了。
总铺师用现钓的黑魽〈即为海鲡〉和其它杂鱼煮成几锅米粉给众人当朝食 。冷冽海风中来碗热腾腾的鲜鱼米粉,只要有吃过这东西的,无不认为是人间美味。不过这现煮鲜鱼米粉再鲜美,易亨衢也是无福消受了。勉力画完那幅黑头海蛇图后,他就瘫在舱中呻吟了。海浪拍打船舱的声音伴随着易亨衢的呻吟声,好像一唱一和个没完。午间,值更的亚班发出警讯,报称远方乌云密布,而前方海水由碧绿转成淡黑色,好似一条海中之河一样。原来是俗称“黑水沟”的黑潮到了。之所以称他“黑水沟”,是因为这条由南向北的洋流携带大量浮游生物而呈现黑色。又因为流速较快,导致这段水面低落,故称“沟”,也有称“落漈”的。所以在台湾海峡捕鱼的闽浙粤渔民就称他为黑水沟。这黑水沟宽约百里〈宋制〉,原本就湍急不平静,如果又遇到风高浪急的时候,那真是凶险万分。李二几次经过黑水沟,都还心有余悸,所以早就提醒过周颖思。
“李二,这该是西黑水沟吧!”周颖思沉声问道。
“是的,船主。”李二应道。
“依你所言,较凶险的是东黑水沟?”
“是的,船主。”
“那让大家都警觉一点吧!”周颖思转身吩咐舵工,让他提醒他手下所有的舵水人还有水手,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付即将来到的黑水沟。所幸此时风势尚稳,船掠过海,瞬目千里,却未有大涌相激,总算是有惊无险。只是看着东方黑压压的乌云,周颖思的胸口却似有千斤一般沉重。
果不其然,几个钟头后,接近日暮时分,风势愈来愈大,推动满张的帆让船飞驰划过海面,但是也让浪头愈涌愈高,偏生此刻又下起雨来。甲板上面又是浪花拍上的海水,又是落下来的雨水,湿滑让人站立不住。更别提因为浪涛导致的船身摇晃了。眼看就有强风,周颖思赶忙让老舵工换下大缭去掌舵,让另一位舵工领着大缭、二缭和一、二、三迁及一干水手将蓬帆落下,艏艉桅杆放倒系紧,免得强风吹折。此时船若一叶扁舟,在大海中无助地漂浮着。突然间船艏突然急遽偏向北方,周颖思和李二都知道,这船是闯进东黑水沟里面了。周颖思强作镇定,吩咐老舵工尽力往东南行驶后,转身走进船艉舱间内供奉妈祖像的龛房,长跪于前默默祝祷,祈求平安度过凶险。
此刻天昏地暗,只见白色浪花排山倒海似地往周颖思的船拍打过来。在这种情形下,是不可能下锚碇泊,只能尽力让船身保持稳定。只是当浪头一波高似一波之时,想要保持稳定也是难上加难。可怜那易亨衢何曾见过这样骇人的景象,一张秀脸苍白,身体不由自主地簌簌发抖,嘴里还不停叨念着祈求神佛保佑的话语。周颖思摇摇晃晃走近易亨衢,柔声劝解道:“巨海,海上行舟遇风是常有的事。纵使风高浪急,只要我们心存善念,诚心向通贤灵女祈求,必能受她庇佑,化险为夷。”或许是那虔诚的神情,也或许是他坚定的语调,周颖思成功地安抚了易亨衢。易亨衢勉力爬向慈眉善目的妈祖像,跪坐在前而闭目祝祷。
同一时间,船上水手都紧绷着脸,聚精会神地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幸好先前周颖思就已经下令将艏艉桅杆放倒,包括主帆在内的所有篷帆都已收起。所以此刻并无桅杆折断或是破帆的危险。而主桅杆是用径尺以上的粗大杉木作成的,等闲暴风想要吹折它,并非易事。这让一干水手们都比较安心,而能够相对从容地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海上风暴。只是对头风强力吹来与北向海流相激,掀起巨浪,每每以泰山压顶之势,重击船艏,颇为让人惊骇。此刻若从高空鸟瞰,会发现虽然周颖思认为船会被东黑水沟的洋流带往北方,但对头浪猛抵销海流的力量,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