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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火枪手-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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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小寡妇叫王梅,是王家庄人。她父亲解放前在国民党那边做事,解放前夕跑到台湾去了,撇下一窝子的“孤”儿“寡”母。于是一窝子都成了大大小小的“台湾”,大人叫“大台湾”,孩子叫“小台湾”。后来大人变老了,就成了“老台湾”,孩子长大了,还是“小台湾”。那个年头,被烙上这样的标记,毫无疑问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王梅长大后,出落成了个小美人,加上“小台湾”的沿袭,又有一肚子文化,于是人们便叫她“美修反”,大有“美帝国主义、苏修社会帝国主义、台湾反动派”集大成者的意思。当然,这里面大部分是调侃的成分,但也有不少真实的意思,比如这“美”虽然没什么,可也是事实;这“修”明摆着,你肚子里有点墨水,透着股小资情调,跟贫下中农格格不入,不是“修”是什么呢?这“反”字就是指台湾国民党反动派,这正是世袭,是赖不掉、挣不脱的;到了女大当嫁的年纪,王梅的婚姻成了个问题,好人家不敢要她,主要碍一个“台”字,孬人家王梅又看不上,就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    
    正所谓无独有偶,刘家庄有一个成分是大地主的人家,儿子也是二十多岁,人长得有模有样,就是亏个成分,至今靠不了码头。那个年头,如果说姑娘家成分不好尚有条件不好的人家愿娶的话,那么小伙子家成分是大地主,找老婆就比登天还难了。一个半斤,一个八两,在媒人的撮合下,这两家谁也不嫌恶谁,于是便结了亲。    
    王梅真是命苦,嫁过来没几个月,丈夫在一次出湖中,遇着了罕见的大风浪,尸首都没找着。王梅披麻戴孝为丈夫送终,才过了“六七”,却眼见自己的肚子拱了起来。做女人的不幸都让她赶上了,而当寡妇的不幸她也见样不缺。于是她的“美修反”后面又加了两个字:“克”和“拖”,成了“美修反克拖”。“克”就是“克夫”;“拖”就是“拖油瓶”。在当时的农村,后面的两项比前面三项更要人命。“美修反克拖”,简直就是五毒俱全了。小寡妇日见消瘦,人也变得古怪消沉起来。


第二章 语言大师高一举的风流韵事顺口溜大王(3)

    一向无忧无虑的高一举,从这时起便有了心思。有了心思的高一举,表面上仍然弹弹说说,暗地里却在留意大肚子小寡妇。他打听到王梅住在村西头的茅草房里,那是大地主家原来的牛棚,大地主家的深宅大院分给了几十户贫下中农。叔伯子们觊觎那间牛棚和几件破家当,要撵她走。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家人自顾不暇,哪里还能接纳她?一个五毒俱全的女人,村民们大多不敢跟她搭腔。    
    庄上的棉花弹得差不多了,刘陈氏对高一举说,王梅请你去她家弹棉花哩。刘陈氏将他带到村西头的一间又矮又破的草房前,说就是这家。这是一排矮草房最西边的一间,里面搁一张床,床上放一张柜子,靠门那儿置一只锅腔,别无长物。王梅腆着个肚子坐在床沿,床上堆几条旧棉胎。高一举看看屋里实在太小,摆不开场子,就在门口铺几条草帘子,周围插一圈芦竹,围起一个场子。他背上弓,拿起槌,身子一弯一弯地弹了起来。王梅搬张小凳子坐在门口,低着头钉鞋底,看上去不太熟练,顶针老是戳到手,于是她将手指头含在嘴里吮吸,脸上一副凄凄苦苦的样子。    
    这一排破草房住的都是王梅的叔伯妯娌们,都是专政对象,庄上人不怎么过来。叔伯妯娌们则眼睛横着这门家当,也不来往。这就使高一举弹棉花的场面出现了少有的冷清,他一时还有些不习惯。刘陈氏走后,王梅也有点不自在起来,头埋得更低了,愁眉苦脸的表情上,又多了几分腼腆。这时顶针又戳到了手,戳得她生疼,她吮了吮手,索性丢下钉线,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高一举睃一眼封面,是一本《红楼梦》。高一举心想,这小寡妇愁眉苦脸的,我得把她逗笑起来。于是他就着弓弦声说道:    
    老不看三国少疑惑    
    少不看水浒少动武    
    男不看西厢少荒唐    
    女不看红楼少忧愁    
    王梅苦笑了一下,即使这苦笑也是瞬间一现,愁云重又罩上了脸庞。王梅说,不读红楼愁更愁。    
    高一举说:    
    小媳妇、笑一笑,笑一笑、十年少。    
    有何忧愁对我表,大哥为你解烦恼。    
    王梅一听这话,不但没笑,反而嘤嘤地哭了起来。    
    王梅哭了好大一气,才略为止住,心里也平静了一些。她愿意将心思跟眼前的这位大哥说说,说出来感觉是好些了。半天下来,王梅的心里的确舒坦了不少。    
    日头渐渐升上了头顶,庄上的炊烟在袅袅升起。王梅说,我该烧饭了。王梅回到屋里,将锅腔升起火来,淘米洗菜,不一会儿工夫,饭就好了。她出来招呼高一举吃饭,高一举丢下弓槌,跟她进屋,在一张矮凳上坐了下来。王梅揭开锅,锅里闷了一锅米饭,米饭里夹了许多小鱼小虾,饭香夹着腥气味儿在小屋里弥漫。高一举凑上前去,问道:“这是什么饭?鱼虾白米饭?没见过这种烧法,今天还能尝个新呢。”王梅说:“我不会烧饭,就这么和着烧省事,汁水全在里面。”说着就盛了一碗饭端给高一举。高一举刚端起碗,一股腥味直冲鼻子,挑起筷子尝一口,淡巴淡巴的,实在是难以下咽。王梅自己盛了一小碗,坐在锅腔边,一边小口小口地挑着吃,一边拿余光扫着高一举,那眼光有几分疑惧,有几分紧张。高一举发现了这样的眼光,他大口大口地扒起饭来,装得吃得很香的样子。吃到一半,碗里挑出一只鸡蛋,高一举心头一热,抬眼正与她的目光相遇,高一举闷头就把鸡蛋一口吃了下去。    
    吃过饭,高一举继续弹他的棉花,王梅收拾了碗筷,又搬张小凳坐在门前,跟他说些闲话。王梅脸上的愁云渐渐地少了。    
    晚上,王梅抱条被子,将高一举安排在门前的草垛里。草垛的下面,已经扯了一个洞,正好容下一个人,既暖和又舒服。王梅说,让你睡这儿,真不过意。高一举说:    
    天是屋,地是床,月亮作灯金丝帐。    
    百结被子柔又香,教我怎不想婆娘?    
    王梅红着脸低着头哧哧地笑,嘴里却嗔道:“瞎说。”


第二章 语言大师高一举的风流韵事顺口溜大王(4)

    半夜三更,果然皓月当空,月光如水,将这草房与草垛之间照得晶莹剔透。高一举一觉醒来,出来解手,看到这如画的月色,不禁怦然心动,一股诗情在胸中涌动,但由于没有听众,高一举没有即兴创作。高一举的创作有一个原则,即为听众创作,创作听众喜欢的作品,而绝不把创作当成一种自慰。高一举呆呆地在月光下站了许久,而后怅怅地回到草垛中,可怎么也睡不着了。他索性起身钻出了草垛,来到了破草房西山头的窗下,轻轻地敲了几下。    
    “谁呀?”里面传来王梅的声音。    
    “我,弹花郎。”    
    “你怎么啦?”    
    高一举说:    
    月光如水照我身,照得我身如银人。    
    银人心思如银辉,想跟妹妹共席枕。    
    不想里面却传来了王梅的嘤嘤啜泣声,王梅啜着声说:“想不到你也欺负我……”    
    高一举急忙说道:    
    妹妹别伤心,哥哥是真情。    
    爱你美如月,怜你命如云。    
    王梅渐渐止住了哭,走到窗前,隔着窗户说:“我是个五毒俱全的女人,你以后不后悔?”    
    高一举说:    
    五毒全,我不怕,    
    男欢女爱情为大。    
    王梅说:“我大着个肚子,你将来不怕累赘?”    
    高一举说:    
    肚子大,我不怕,    
    娶了婆娘捎个娃。    
    王梅说:“我可什么事都不会做,将来会拖累你的。”    
    高一举说:    
    不会做,我不怕,我本出身苦人家。    
    缝补浆洗样样会,吃饭手艺弹棉花。    
    王梅终于打开了窗户,高一举噌的跳了进去……    
    下半夜,从这间破草房里,走出了两个人影,一个是男人的身影,背着大裹小包;一个是女人的身影,腆着个大肚子。两个人影直奔湖边,去赶头班轮船。    
    王梅留下张纸条在门上,上面写着:    
    拂晓离村庄,嫁给弹花郎。    
    昨才被人遗,今又做痴娘。    
    浮萍无处所,行云飘四方。    
    从此垂泪去,祸福由天苍。    
    本来就是名人的高一举,这次带了个大肚子婆娘回来,自然更成了汉留街的头号新闻。消息不胫而走,有人对他说,真有你的,弄大了才带回来。高一举顺水说,不弄大了,怎么晓得她会不会抱窝?也有人问他,你是怎么弄到手的?他拍拍对方的肩膀说,这还不简单,顺口溜呗。不过,时间一长,大肚子女人的身世还是传了过来,高一举是个名人,名人的私生活总是被人们津津乐道,甚至有人当面问他,开了封的你也要?下过种的你也要?高一举是个明白人,面对这样的闲话,如果躲躲闪闪,人家越说越起劲;如果把话说到地说到底,他们反而感到没什么嚼头了。于是高一举说:    
    你不懂事你无知,女人开封更好使。    
    肚子大了算外快,白得一个胖小子。    
    果然,高一举把话说绝了,别人反倒没什么可说的了。


第二章 语言大师高一举的风流韵事就好那一口(1)

    大概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后期,高一举父亲被平了反,高一举随父母回了江东。从此便没有了他的消息。与绝大多数下放的、插队的人们一去不回头一样,高一举也没有回过这片本该“大有作为”的“广阔天地”。    
    后来,我考进城里读书,留在城里工作。因为脾气不好,跟领导总是搞不好关系,于是走马灯似的换了好几个单位。后来应聘到了《东方法制》,又辗转到了《江东司法》,这才算基本安定下来,遂把家也安在了省城。    
    有一天,我去参加系统内的一个会议,在走向会议室的路上,迎面遇见一个人,这人长得人高马大,肚子圆滚滚的,大背头前露出光溜溜的脑门,但细一看脸目,八字眉,眨巴眼,高鼻梁,薄嘴唇,这不是高一举吗?    
    但我不敢肯定,只是轻唤了一声:“高一举。”    
    他立即止住脚步,同时也认出了我,但也不很肯定的样子。    
    “是巨凯?”    
    “是啊,我是巨凯。”    
    他一拍巴掌,说:    
    一别二十年,巨凯到眼前。    
    十年寒窗苦,鱼跳龙门贵。    
    官升多少级?怀揣多少钱?    
    房子住多大?老婆美不美?    
    我被他逗笑了,顺着他的腔调溜着说:官级没有,侍候别人;腰包不鼓,花钱抠门;房子不大,勉强容身;老婆不美,下岗工人。    
    他随即改口说:    
    官越大下台更凄凉,    
    钱再多一天吃三趟,    
    房万间只睡一张床,    
    关了灯女人都一样。    
    我笑着说:“你还是那么好口舌,好急才!你发胖了,我都不敢认你了……”    
    高一举拍拍自己的肚子说:    
    远看像元首,近看像打手,    
    不远不近看,像个火枪手。    
    我被他说得咯咯笑了起来,“火枪手”的意思我完全明白,我悄悄地问道:“还好着那一口哪?”    
    他笑了笑,说:“男人嘛!”    
    由于时间短促,我们没有来得及深聊,便一同步入了会场。    
    主持人望着高一举说:“老高啊,你怎么才来啊?一屋子的人都等着你呢。”脸上虽然挂着笑容,语气却是半真半假的。    
    高一举是何等明白的人,瞧出了气氛不对的苗头,便说:    
    今日开会迟到堂,惹君空等不应当。    
    只因途中遇故人,更兼人胖腿不长。    
    会场里轰的一声发出一阵笑声,主持人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场不愉快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散会后,高一举拉住我的手说:“巨凯老弟,咱俩头二十年没见面了,今儿遇着了也是大姑娘生头胎——开怀!何况以后我们就是一个系统的人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今儿就在附近找个小酒馆,小酌两杯,叙谈叙谈,你看如何?”    
    我因为每天中午要眯一会儿,雷打不动,所以一般不在外面应酬。见我迟疑的样子,高一举说:“你放心,我来做东。”    
    我连忙说:“不是这个问题……好吧……还是我来做东吧……”    
    “我比你虚长几岁,今儿听我安排!”    
    他说罢便不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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