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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他这件事。维特写道: ……他却一点也不惊惶。他看了看表;那时是十二点一刻。
第二部分 甲午风云第20节 大清帝国的超级使节(2)
他轻敲了几下;招呼侍役;然后转向会场道:“时候已经过正午了;我们去吃午餐吧;然后我们再在协定上签字。” 我们于是都去进午餐。只有两个秘书在我们进午餐的时候;又将文件誊录了一遍;并作了必要的改正。午餐前已经传阅过的两份文件;被悄悄地用两份新的抄本换掉了。在这两份新的抄本上;正式由一方李鸿章、另一方洛巴诺夫和我签了字。 (转引自湖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李鸿章历聘欧美记》钟叔河的序言) 这是当事人的自白书;明白地说明了密约之“包”是如何被调换的。这群当时就玩弄欺骗手段的恶狼;事后能指望他们什么呢?遇上这样一群人面禽兽;李鸿章除了徒呼“上当”;又能怎么样呢?
结果;俄国人的中东铁路在东北修筑起来了;铁路两旁由俄国军事占领的“特别区”也划出来了;而俄国对中国的保护却始终未见动静。很快;德国人一反会见李鸿章时的热情;转过头来向中国强索胶州湾(青岛);不给就要武力强占。李鸿章在北京两次去找俄国公使求救;要求俄国履行《中俄密约》中的协定;然而;俄国人不仅不去阻止德国人占领胶州湾;反而以“保护中国”为名先占领了旅大。光绪皇帝当然要拿李鸿章是问:“你说俄国人可靠;许以大利;与之订约;今天怎么样?今天不独不能阻止德国;乃自渝盟索地;这叫什么亲善?!”李鸿章到了这个时候只有叩头如倒蒜;支吾以对的份儿了;别有啥法?李鸿章一生办外交;看来这是一着大大的臭棋。
后来;维特在总结俄国在远东的失败时;也不得不承认:“是我们自己违反了协定(指密约);才造成今日远东的局面。这是一件背信和昏聩奇怪地混合在一起的事。”这真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活该倒霉;天地报应! 更有甚者;到了1901年八国联军进入北京时;李鸿章奉命远来议和;俄国人仍是盯住他签约;要他承认俄国人在东北的势力范围。李鸿章此时早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再上他们的鬼当。当然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被气得连连吐血;不久于人世了。
1901年李鸿章去世了;黄遵宪为他写了四首挽诗;其三云: 毕相伊侯早比肩;外交内政各操权。 抚心国有兴亡感;量力天能左右旋。 赤县神州纷割地;黑风罗刹任飘船。 老来失计亲虎豹;却道支持二十年。 先是讲他的历史功绩;后是指出他的重大的错误在于“老来失计亲虎豹”;认敌为友了。至于由于《中俄密约》带来的“赤县神州纷割地”的局面;怕是他到死也未必能想明白的。
外交史上以一当十一的超级谈判 李鸿章欧美之行回国之后;很多人以为他会东山再起;受到重用;然而清廷也是有事有人;无事无人。也许他在国外风头出得多了点;得到的礼物多了点;清廷里的一些人又不舒服了;立马给他个下马威。一方面宣布他的职位;仍旧是个总理衙门里的“行走”(该衙门里的末等官员);同时又借口他擅入圆明园游览;罚他停发俸禄(工资)一年! 其实那个圆明园;早在英法联军入京烧掠时就成了一个废园;李鸿章只不过顺路前去凭吊了一番;又无人阻止和加以说明;何罪之有?明明是妒忌他的海外盛誉而已。有些更狠毒的人;还就此屁大的事儿;提出将李革职。俗话说“墙倒众人推”;“落井下石”;可知李鸿章的处境;实在是非常危险了。
又过了不久爆发了公车上书、戊戌变法等事件。李鸿章从国家的前途考虑;愈发赞成康梁等人的主张;主张变法。慈禧太后召见他时;手里拿着一叠厚厚的告他与维新派有过往的小报告;叫他解释;他竟然当面回击:“如果赞成变法图强就是康党的话;那么臣;实属康党。”慈禧太后是最讨厌康梁的了;想不到老李竟斗胆当面自称康党;自然对他就不会再视为亲信。等到她一巴掌把光绪打下去;自己重新垂帘听政的时候;康梁纷纷逃出国避难;李鸿章则跑不了了。
他先是被赶出总理衙门;又莫名其妙地在寒冬腊月里;被派去勘察黄河。七十多岁的老人;如何能行?好在有个忠心耿耿的老周馥跟在他身边;代他去跑跑腿;才算勉强交了账。这时;同是他的心腹幕僚的吴汝纶看不下去了;写信给李经迈;告诉他老太爷正秉节行河;不知会有什么意外;赶快前来照看。 1899年年底;慈禧神经大发;又把他赶到更远的广州去了。你不是康党吗?那你就去康党的老家吧。
一道命令下来;李鸿章就得万里跑马;于1900年1月出京;到广东去当两广总督去了。梁启超在他的《李鸿章传》里写到这一时刻时;曾有一有趣的假设:“使其时李鸿章而在直隶也;则此祸或可以不作;或祸作而鸿章先与袁、许辈受其难;皆未可知。而天偏不使难之早平;偏不令李之早死。一诺特为李设一位置;使其一生历史更成一大结果者。”似乎是天意让他离开一段时间;然后再让他来一番作为似的。 谁知到广州后不到半年;北方就爆发了义和团运动;烧洋楼;杀洋人;围攻东交民巷使馆区。洋人们就联合起来;用兵舰和大炮出来对话……慈禧太后慌了手脚;局面逐步失控。
李鸿章在广州的太师椅还没焐热;仅仅坐了半年时间;清廷的紧急命令又来了———火速回京;收拾残局(1900年6月15日)!李鸿章当然也不是傻瓜;北方的一切都被他静观在目。京城里现时正烧烧杀杀;刀光血影;老佛爷对义和团是剿是抚;左右摇摆;久无定策;一切都是随心所欲;一切都是乱哄哄的;小丑在逞能;民众在流血;又发了宣战上谕……他知道;此时前去;不仅于事无补;说不定老命还要送掉。所以没有即刻动身。尽管没有动身;但心中一切有数;坐在太师椅上的他;表面闭目养神;心中四海翻腾;脚底下大搞“水鸟外交”(水上不动;水下快划)。 这个“水鸟外交”谈何了得;一般督抚哪怕是亲王也未必能玩儿得起来。那时的驻外公使如杨儒、罗丰禄、伍廷芳等;都是他的老班底;关键时刻没有当风派。老李虽然已外放;却仍是他们的老首长;能一呼百应的。在国内群龙无首;清廷西狩之时;李鸿章远在天边;却在暗中斗胆行使了外交部长之权;通过伍廷芳;打起了他的国际品牌的“痞子腔”。
据美国著名华裔学者、老历史学家唐德刚先生在他的《晚清七十年》一书中透露;他曾在美国政府公布的1900年《对外关系》原档中发现;1900年7月20日;中国驻美国公使伍廷芳曾向美国麦金莱总统;亲递过一份由光绪皇帝署名的《国书》一件。文中情辞恳切;大意是说大清时局失控;举世交责;至属不幸;他恳请望重的麦金莱总统能助一臂之援;号召各国恢复旧好等等。据唐先生考证;这是李鸿章的一份伪作;因为那时北京不可能颁此国书;而国书的日期为7月19日缮发;第二天就抵华府更无可能;况且清廷旧档中也无此文件。关键时刻就看出老姜之辣了。
恰好这时也是美国国务卿“海约翰”在高唱要中国“门户开放”的时候;李鸿章正是利用了这个机会;要美国介入。对于列强来说;他们要“利益均沾”;力量要相互钳制;对于李鸿章们来说;以为只要矛盾利用得好;或许可以免除被瓜分的厄运。 他到了上海(7月21日);各方的情况就更明确了。他既已使命在身;就在上海拉开了架势;公开与各国使臣和外交部门;以及相关人员展开了紧张的联络工作;电请各国外交部派全权或驻京使臣议和。江南督抚大员无不与之互通声息;盛宣怀、刘坤一、张之洞等;都是他的后援;处于关键地区的山东省;也在他的亲信袁世凯的手里。当时北京对外的电讯已断;但北京与济南之间的传统的驿马最快的“八百里加急”仍旧可跑;往返一趟需时六天;这样通过济南的袁世凯;京城里的情况随时可知。他在上海;与各省会商埠的电讯仍可畅通。
所以等到10月11日;他由外国人护送进京的时候;整个局面已经在掌握之中了。 这时;慈禧带着光绪和一班廷臣早就逃之夭夭;紫禁城都被八国联军占领了;眼看就有灭国的危险。清廷为了让李鸿章跟鬼子们谈判;再次任命他为直隶总督;并且准其为全权大臣;便宜行事。也就是说;只要是谈判需要;只要鬼子们答应退兵;有些事你就看着办吧;不必样样请示汇报了。而且一再好话说尽;有如:“此行安危存亡所系;旋转乾坤;非异人任;勉为其难;所厚望焉……”“全权大臣李鸿章;著准其便宜行事;将应办事宜迅速办理;朕不为遥控。”此时的清廷;简直就差没跪下来求他了。 具体的谈判过程;历时数月;要面对十一个国家的公使“弹钢琴”;李鸿章真的累得吐血了。表面上也有个庆亲王奕劻与他同在谈判桌边“烤”;可是庆亲王此时全没了主张;一切全看李鸿章怎么跟洋人“过招”了。
这期间;他派他的儿子李经述坐镇济南;观察京津并监管电讯。又派大儿子李经方坐镇上海;随时收集海内外的各种情报和反应;同时联络江南诸将。谈判的关键时刻;正是六七月的酷暑天气;每天各方来的电文堆积如山;充当李鸿章的翻译的马建忠一天要翻译八千字的电文;以至于中暑累死。可知此间繁难种种;不是当事人断难体味一二。 既然各国都在抢夺利益;这就给了李鸿章利用矛盾的机会。他企图利用列强之间的矛盾;当一次“挑拨离间”的能手;以求“赔钱而不割地”,能让两宫和清廷原班回銮;八国联军赶快退兵就行;赔款的事是无可奈何的;其他什么事都好说。
清廷的意思也正是如此。于是;他就再次充当了不平等条约的画押者。空前屈辱的《辛丑条约》一签订;他就再次成了万炮齐轰的大卖国贼。 结果;这个条约对于中华民族的危害是无穷的;除了要负担赔偿四亿五千万银两(当时清廷一年的税收只有八千万两)之外;主权也进一步丧失;清廷完全成了东西列强的奴仆和工具。而李鸿章还没等到两宫回銮;就已经血气耗尽了。 魂归肥东 和约签订了,但“老毛子”的纠缠尚没有完。当初义和团烧洋楼的时候;俄国人混水摸鱼,趁乱出动二十万大军占领了东北三省。
在《辛丑条约》签订后;八国联军从北京撤兵;而他们拒不从东北撤兵;威逼李鸿章于《辛丑条约》之外;再跟他们单独签一中俄密约;要把整个东北送给他们当“保护地”。这回李鸿章说什么也不肯上他们的当了;至死不签。 这时李鸿章已经七十九高龄了;和约签订之后;内外交煎,他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累月发烧吐血;卧床不起。在此油灯即将燃尽之际;“老毛子”还是不肯放过他;甚至在他临咽气之前数小时;俄国公使还来床边纠缠;迫其画押;李鸿章不从;继而引起大吐血……俄使走后;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即刻向儿子李经述口述遗折;呼吁自强。又命于式枚草遗折推荐袁世凯代己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临终时嘴里还在痛骂“毓贤误国”。 据说李鸿章在临终之际;感念一生中的万事种种;曾口述七律一首;诗云: 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死难。 三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 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 海外尘氛犹未息;请君莫作等闲看。 跟随了四十年的老臣周馥这时也在床边;眼看老李已经咽气但双目炯炯不闭;遂哭出声来:“未了之事我辈可了;请公放心去吧!”“目乃瞑;犹溜涕口动欲语;可伤也。”(周馥《李文忠公七律诗》注) 这一天是1901年11月7日。 当时慈禧等还正在回銮的路上。据随驾的吴永记述说;慈禧在得到李鸿章病危的奏报后;甚为顾念;为之流涕;说:“大局未定;倘有不测;这如此重荷;更有何人分担!”
第二天;李鸿章去世的消息传来;慈禧“震悼失次”;随护人员“无不拥顾错愕;如梁倾栋折;骤失依恃者”。吴永感慨万分:“此等关键;乃始知大臣元老;为国家安危之风量。”李鸿章之死;在中外引起的震动是可想而知的。接着就是“盖棺定论”了。清廷特旨予谥号文忠;追赠太傅;晋封一等侯爵;入祀贤良寺;原籍及立功省建立专祠;并将生平战功政绩;宣付国史馆立传;赏银五千两治丧;儿子李经述承袭一等侯爵;准在京师建立专祠;列入祀典;由地方官春秋致祭;儿孙们也各有封赐……李鸿章活着的时候;“誉满天下;谤满天下”;命运跌宕;死了以后;倒是享受到了有清一代汉族官员从未享有过的殊荣。
无数的人对李鸿章的死怀有复杂的感情。梁启超的挽联是: 太息斯人去;萧条徐泗空。莽莽长淮;起陆龙蛇安在也? 回首山河非;只有夕阳好。哀哀浩劫;归辽神鹤竟何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