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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67-大仲马俱乐部-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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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进门的人又矮又胖,皮肤黝黑,像是刚上了蜡一般,留着两撇用小剪刀修剪得整齐浓密的胡子。他曾是个十分廉洁的好警察,即使得养妻子、五个孩子和一个老是躲起来偷抽烟的退休老父,也不曾因此而在职务上贪污过什么钱。他的太太是个黑白混血儿,是在莫桑比克独立时跟着他来的。当时的宝多还是伞兵部队里的士官长,曾受勋,无足轻重,却又十分勇敢。科尔索在他们的几次合作中曾见过他太太,疲乏的双眼、硕大又下垂的胸部,穿着破旧的拖鞋,用红头巾包着头发,站在前廊上,满屋子是婴儿肮脏的臭味和菜汤的气味。    
    那警察进了门,和女孩擦身而过时瞄了她一眼,然后走过来一屁股坐在科尔索对面。他像是刚从里斯本徒步跑来似地喘着气。    
    “那女孩是谁呀?”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科尔索回答,“是个西班牙女孩,观光客。”    
    宝多点点头,放了心,在裤管上抹干汗湿的双手。他老是有这样的习惯。他很会流汗,衬衫领子周围和皮肤接触的部分总是黑黑的一圈。    
    “我有困难。”科尔索说。    
    那葡萄牙人的微笑让他看来更胖了点。他的表情像在说:“只要你我两人继续合作无间,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相信我们两人能一起解决这问题。”他回答道。    
    现在该轮到科尔索笑了。他是在四年前,为了一桩失窃的书籍流落到拉德拉拍卖会地摊上的丑闻而认识宝多的。当时科尔索受托来到里斯本,为古书做鉴定的工作,而宝多则逮捕了一些人。然后,在运送书籍物归原主的路上,某些珍稀的书不明所以地永远消失了。为了庆祝他俩友谊的开端,他们相偕到高地区的小酒店里买醉。那伞兵部队的士官长喃喃地回忆当年,对科尔索详述他如何差点在格隆萨战役里丢了小命。最后,两人在圣路西亚的瞭望台上,扯开叫喉咙高声地唱着“Grandola vila morena”,看着脚下月光照耀中的阿法玛区,广阔的泰迦河在背景里闪烁,像条银色的床单。其上充满了点点船只的黑影,缓慢地滑向贝伦塔和大西洋中。    
    侍者为宝多端来咖啡,科尔索等服务生离开后才又继续说:    
    “是关于一本书。”    
    这位警察向小矮桌倾了身,在咖啡里放糖。    
    “向来都是跟书有关。”他严肃地同意。    
    “这本书可是非常特别。”    
    “哪一次又不是了呢?”    
    科尔索又笑了起来,金属般尖锐的笑。    
    “书的主人不想卖。”    
    “真糟糕!”宝多把嘴凑近咖啡,满心喜悦地品尝着,“物品的交易是好事,货品来来去去地流通着,财富就能从中滚滚而来了,尤其是对那些中间商来说。”他把咖啡杯放下,又在裤管上擦了擦手,“货品是该流通的,这是市场的法则,也是生命的法则。拒绝贩卖应该被禁止,那简直就是种犯罪。”    
    “我同意。”科尔索说,“你应该在这方面做一些努力的。”    
    宝多往沙发里靠,看着对方,安静地等着科尔索的谈话要点。在莫桑比克的某场激烈战役中,他曾经在夜里的丛林中奔跑了十公里,一路上背着一个垂死的中尉。天快亮时,他感觉到了中尉已死,却不想放下他,而继续背着尸体跑回基地。那个中尉很年轻,他认为他的母亲一定想把他埋在葡萄牙的家乡。他也因此受勋表扬。现在,他的孩子们就老是在家里拿他的那个生锈的勋章来玩。    
    “你认识维克·法贾这号人物吗?”    
    警察点点头。    
    “法贾家庭是个望族。”他解释道,“很古老的一个望族。以前的影响力很大,现在已经没有了。”    
    科尔索把一个封好的信封推给他。    
    “这里面有你需要的所有资料:主人、书和地点。”    
    “我知道那幢别墅的地点,”宝多舔舔上唇,润湿胡子,“把好书藏在那儿真是太大意了。那样的别墅,任何人都能轻易地出入。”他悲哀地看着科尔索,像是真的为法贾的不小心感到十分惋惜,“我想到了!住在洽多那个还欠我人情。”    
    


第五部分:第一号与第二号最后的杀戮(4)

    科尔索拍拍身上想像中的灰尘。这不关他的事。至少,这些过程与他无关。    
    “在我离这儿远些时,再下手吧。”    
    “你放心,你会拿到那本书的;法贾先生也不会受到多余的打扰,顶多是破了一片玻璃,我做事一向是干净利落的。至于酬金……”    
    科尔索指指宝多拿在手里还未开启的信封。    
    “那里面有四分之一的酬劳作为订金。剩下的,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吧。”    
    “没问题,你什么时候走?”    
    “明天的头班飞机。我到了巴黎以后,再和你联络。”宝多准备站起身,科尔索作势请他等一会儿,“还有一件事。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人,大概一百八十几公分高,留胡子,脸上有个刀疤。黑发,黑眼,很削瘦。不是西班牙人,也不是葡萄牙人。今晚在这里出现过。”    
    “是个危险人物?”    
    “我不确定,但他从马德里一路跟踪我到这儿来了。”    
    警察在信封的背面记下这些特征。    
    “这和我们的生意有关吗?”    
    “我想是。但是,我没有任何线索。”    
    “我会尽力去查。我在辛特拉的警局里有朋友,我也会到里斯本的警政中心去查档案。”    
    他已经站起身,把信封藏进外套的内装里。科尔索瞥见他衣服里一把左轮枪托,在他的左胳肢窝底下。    
    “你不留下来多喝两杯吗?”    
    宝多叹口气,摇摇头说:    
    “我很想,但是我的三个小家伙都染上麻疹了,他们一个个互相传染的。这几个小混蛋。”    
    他带着疲倦的语气,笑着这么说。在科尔索的世界里,所有的英雄都是永远处于疲倦的状态中。    
    他们一起出了旅馆大门,走到宝多停车的地方,那是一辆老Cirtroen车种。他们握手时,科尔索重新回到关于法贾的话题上。    
    “千万别太打扰法贾……这只能是个小小的偷窃事件。”    
    警察发动车子引擎,开了车灯,从车窗里带着责备的眼神看看他,看来有点受到冒犯,说:    
    “拜托!对我们这么专业的人来说,这真是废话。”    
    ***    
    宝多走了之后,科尔索回房里去整理自己的笔记。他把《幽暗王国的九扇门》摊在枕头上,加上满床的纸,就这样工作到深夜。他觉得筋疲力尽,正想去洗个热水澡的时候,电话响了。是巴罗·波哈打来的,他问起法贾的事进行得怎么样了。科尔索简略地告诉他大致的状况,包括他在九幅版画中发现的五个不同处。    
    “对了,”科尔索又说,“我们这朋友可不想卖呢!”    
    话筒的另一头是一片沉默。书商陷入沉思当中,让人猜不出他想的是关于版画的新发现还是法贾不卖的问题。当他再度出击,语调显得非常谨慎:    
    “这是预料中的事,”他说,“……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吗?”    
    “应该有办法。”    
    另一头重新陷入沉默。五分钟,科尔索看着表面计时。    
    “那我就把这件事交在你手上了。”    
    然后他们就没再说什么重要的事了。科尔索省略了自己和宝多曾有过的谈话,反正巴罗·波哈对于他该怎么去“解决”问题也没显出任何兴趣。巴罗·波哈只问他需不需要更多钱,他拒绝了。两人相约等他到了巴黎以后再联络。    
    科尔索接着拨了拉邦弟的号码,却仍然没有回应。他把那本黑色封皮、封面上有五角形标志的书以及笔记资料收进袋里,那些蓝色的大仲马手稿仍躺在袋里。把书都收好以后,他把帆布袋藏在床下,用它的绳子绑住一只床脚。这么一来,即使他睡得再沉,任谁也不能在不把他吵醒的情况下夺走它。“真是个麻烦的行李……”他边走到浴室去开热水,边这么自言自语着,“而且,不知怎么搞的,还是个会带来危险的行李……”    
    刷完牙以后,他脱了衣服,准备冲个澡。当衣服从他脚边落下时,被水蒸气弄得模糊不清的镜子里,映照出了他那瘦削的饿狼般的影像。一阵心痛的感觉又莫名地传来,来自遥远的过去,让他的意识再度沉浸在一阵遥远的、痛苦的浪潮中,就像一条在他的肉体和心灵中颤动不已的绳索。妮可。每当他解下自己的皮带时,就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她每次都坚持亲手为他宽衣解带,就像在进行某种仪式一样。闭上眼,她又出现在他眼前,坐在床沿上,长裤无声无息地滑落,接着慢吞吞地拨下他的内裤,带着甜蜜又狡猾的微笑,慢慢品尝那时刻。“放松点嘛,路卡斯。”有一次,她偷拍了他一张照片,他趴着睡熟了,眉间挤出一条直纹,脸颊由于满脸的胡碴显得凹陷,他那张半开的嘴露出像在苦笑的表情,照片中的他看来完全就像一只在雪地中为求生存而疲惫不堪的野狼。他在被妮可当作暗房的浴室中泡着显影剂的小盆里发现那张照片时,一点也不高兴。他把照片连同底片撕得粉碎,而她,从来也没说过什么。    
    


第五部分:第一号与第二号最后的杀戮(5)

    他站在莲蓬头底下,热水灼烫皮肤,他咬紧牙关,肌肉抽搐着,任凭水沿着脸颊滑落,烧痛他的眼皮。在令人窒息的热气和孤寂的折磨下,他忍住想狂叫的冲动。在那历时四年一个月又十二天的日子里,每次做完爱,妮可必定跟在他身后入浴。她会以时间永远用不完似的态度慢慢替他抹肥皂。然后,从背后抱住他,像个在雨中迷失了方向的孩子般。“总有一天,我会在还无法完全了解你之前,就离开了你。你将会记得我的眼神、我无言的抗议、我在噩梦中的喘息声。那些由于你无法承诺而做的噩梦。我走了以后,你会永远记得这些的。”    
    他的头靠在白色的磁砖上,在这个不缺水的沙漠中,让他深深地忆起某种形式的地狱。不论是在她之前或之后,再也没有人为他抹肥皂了。从来没有。    
    出了浴室,拿了《圣赫勒拿岛手记》钻进被窝里,只看了不到两行字:    
    回到战场上,皇帝继续说:“西班牙人民表现出充满民族荣誉的精神。”    
    他对这句两百年前出自拿破仑嘴里的称赞,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想对小时候听到的,不知是自己的父亲还是祖父说的一句话:“只有一件事我们西班牙人比别人做得好:在哥雅的书中出现……”(意指哥雅Francico de Goya的名画《1808年5月3日马德里的枪决场》,书中展现出西班牙人在法军的士兵前英勇赴死之悲壮气势)……一个爱荣誉的民族,拿破仑是这么说的。科尔索想到了巴罗·波哈和他的支票簿;还有拉邦弟和那个被他低价搜刮一空的图书馆女主人,那位寡妇;想着妮可的幽灵飘荡的白色沙漠;想着自己,为出价最高的人效劳的职业猎犬。    
    他微笑着,脸上也带着绝望和苦楚的表情沉入梦乡。    
    ***    
    他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窗外灰蒙蒙的晨曦。太早了。当他意识到电话在响时,这才困惑地在床边小几上搜寻闹钟。话筒摔到地上两次之后,才终于顺利地被夹在枕头和他的耳朵之间。    
    “喂?”    
    “我是你昨晚遇到的朋友,记得吗?……艾琳·艾德勒。我正在旅馆的大厅,我有事与你谈,就是现在。”    
    “开什么玩笑?”    
    但她早已挂了电话。科尔索低声咒骂着,找到他的眼镜,掀开床单,穿上长裤,充满睡意却又感到惶惑不安。突然,他心中升起一阵惊恐,看了看床下,那帆布袋还在那里,没人碰过。他努力地观察四周,房里一切都很正常,即使发生了什么大事也不是在这里。在门铃响起之前,他还有时间去浴室用热水洗把脸。    
    “你知道现在是几点钟吗?”    
    那女孩站在门口,穿着一件蓝外套,肩上背着旅行袋。那双眼珠看来比他记忆中的还要翠绿。    
    “早上六点半,”她平静地说着:“我们得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你是疯了吗?”    
    “不是。”她不等他请便径直走进房里,还用挑剔的眼光看看四周,说,“我们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我们?”    
    “对,你和我。事情变得复杂了。”    
    科尔索哼了一声,恼火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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