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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怡瑾彻夜照顾,把这孩子抱在怀里,看着她一点一点透出了汗,高烧退却,恢复神智。
“别怕,别怕。” 这一天一夜之中,早发现这个奄奄一息的白发女孩非同寻常之处,比如手脚蜷曲向前,昏迷时嘴里发出奇怪的嗥叫。所以对于女孩的奇特反应,吴怡瑾丝毫不感到意外,只是温和微笑。
“小妹妹,你伤得很重。不要怕,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
雪儿呆呆地看着她,眼睛里突然一滞。
写着她名字的葫芦被砸碎了,那只葫芦,她有生以来收到的惟一礼物,也是她成为一个“人”的标志,已经失去了。
吴怡瑾从未看到过这样一双眼睛,积聚了太多的悲伤、深沉、孤苦和绝望。
“小妹妹。”她帮她梳理头发,抚摸着她犹自滚烫的身体,指尖所触,是那些触目惊心的鞭印、棒疮、刀枪、噬痕,“别怕,以后再也没有人欺侮你……”
雪儿闭上眼睛,把头埋入白衣姐姐怀中。
剑神敲门进来,说:“准备行装,瑾儿,官府释放叆叇,冰丝馆重新开放。”
吴怡瑾道:“师父你打听到了?”
“街头人人在谈论。”
“师父料事如神。”
剑神微微一笑,这是徒儿在恭维他事先对此的判断,如何听不出来?这个小徒儿虽然极少甜言蜜语,但偶发一语,总是引他欢喜,尤其是在发现血鸟、无端勾起新仇旧恨的阴霾日子里,若无她东风化雨,便只剩得愁云漫漫。
他视线落在把头全部藏起来、瑟瑟发抖的雪儿身上,笑道:“我救了她,她倒怕我,不怕你。”
吴怡瑾也正试图安慰,微有不解,娇嗔道:“师父把人家吓坏了,还不承认呢。”
冰丝馆丝毫没有了那天晚上被官府团团包围、缉拿的颓势,相反,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就连大门口两只石狮子也结了块红布以示吉利。
一座华丽马车停于冰丝馆前。
门前守值弟子看清来人,不由得大声呼喝,飞奔报讯。来的是难得的贵客——节度使大人黄龚亭。
却见他含着笑容,从车上扶下一个秀媚少女。那少女满面红晕,羞得抬不起头。
众人惊诧。原来叆叇帮释放后,清点人数,人只少了一个,就是钱婉若。大家也都知这女孩儿与节度使大人走得近,但怎么都不可能留在了那里,倒是不声不响在找,却没想到这般成双作对地出现。看钱婉若羞赧之色,俨然是个新回门的小媳妇。
瞠目结舌之余,在期颐主事的丁、李两位堂主亲自出迎。钱婉若一进门就躲入内庭不肯现身。
黄龚亭恭恭敬敬,为那天行缉捕之事告罪:“下官受命在身,日前多有得罪,此系官府公事,两位堂主切莫见怪。”
丁堂主笑道:“岂敢岂敢,黄大人奉公尽职,责任之系原所应当。现还我叆叇清白,亦堵天下悠悠众口,应当感谢大人才是。”
客套一番,话归正题。黄龚亭道:“下官此来,为两件大事。”
他与钱婉若同车而来,其目的一目了然。这黄龚亭早有正妻,钱婉若嫁了过去,无非是个小妾,说不上是叆叇光彩之事,但事已至此,不把钱婉若嫁过去,似乎又不可行。
“先说私事。”黄龚亭笑了笑,“钱姑娘绝代芳华,我实是配不上她的,何况家有正妻。可是人生缘法一言难定,如今、如今……木已成舟,还望前辈成全。”
他起身,长揖一礼,二堂主还礼不迭,心中又急又气,听他说得如此直白,摆明了是瞧不起叆叇,偏生没话可以回他。丁堂主性格火爆,有些难当,李堂主忙拉住,说:“婚姻之事,除长辈外,还应看你两人意愿。婉若这孩子的师父两年前就没啦,这事还是看她自己。”
黄龚亭面上带笑,道:“如此说来,我这叆叇帮的女婿是做定了。”
叆叇帮的女婿,嫁出去的却为人妾侍,叆叇帮又是什么?丁李面上一阵红一阵白,道不出一语。
《紫玉成烟…血鸟》 冰雪《紫玉成烟…血鸟》冰雪(2)
“既蒙允婚,下官还有个不情之请。”
“大人请讲。”
“我虽然无法给她正式名份。但婚礼必定大办,将是期颐一大盛事,以表我爱婉若之真情。下官椿萱双逝,只有义母乃江湖首盟徐夫人,我拟那天请干娘为男方主婚。则女方这边……”
丁李听到此处,已然变色,听他接下去讲道,“请白帮主出面主持,以显双方对于缔姻之重视。”
丁李面面相觑,李堂主苦笑道:“大人爱惜婉若,那也是叆叇之福。只是我们白帮主……”
她沉吟着没说下去。
叆叇多的是年轻好事的少女,节度使大人光降,都在厅内厅外聚首而听,见黄龚亭步步相逼,一个小姑娘接口笑道:“要我们帮主出面主婚,那有何难?只是大人也得答应我们一个要求。”
黄龚亭看向这个女孩,白衣红裙,头挽双髻,鹅黄色绒绳从双鬟里盘了出来,他没做声。那女孩继续说:“请节度使大人立刻回家休妻,请旨降诰命,三媒六聘,以正式之礼迎娶钱师姐!”
她声音清脆,字字清楚,厅上众人脸上情不自禁浮起微笑,更有几个少女同声应答附和。黄龚亭脸上掠过一抹阴云,道:“这位姑娘,是哪位?”李堂主笑道:“她叫方珂兰,还小呢,大人不必和她计较。请问大人的第二件事。”
“第二件,”黄龚亭唇边迅速勾起笑意,“下官恭喜叆叇取得铁券丹书。先几日因为事未查清,不敢擅发,如今是时候了。”
满厅中人不及欢喜,黄龚亭缓缓道:“只有一件,龙华会一向惯例,铁券丹书兹事体大,须得隆重对待。接受铁券丹书,必须由获得资格的各派帮主,亲自出面,焚香净身,面南朝拜,方才可以。”
说来说去,目的只有一个,丁李倒抽了一口冷气。
“大人所言,确是理所当然。唉,但是、但是……”丁堂主以袖抹眼,道,“我白帮主近遭不幸,大人也知她是宗家长媳,如今宗家相公病重,生死难以预料,近期实难脱身,这便如何是好?”
“原来如此。可白帮主既为叆叇之首,这件事情她若不出面,恕下官不敢违例,过早颁发铁券丹书。实无良策周旋,那就只有暂且等待了。”
丁李只是苦笑。
只听得大门口一阵喧哗,随即有极端夸张的丝竹爆竹,门人急冲进来报:“剑神!剑神驾到!”
两个人从门间走了进来,但所有视线立即被走在后面的少女吸引。
白色长衣飘动摆舞,宛如云水空濛。
少女约摸十五六岁,冰雪容颜,清冷到了极处,淡素到了极处,却从岚山明月中焕出晶莹剔透的璀璨。
黄龚亭目前晃了晃,刺得眼睛生疼,仿佛有一刻连呼吸也静止了。
白衣男子说了些什么,丁李二堂主又惊又喜,分宾主位入座。他一句也没听见,只管盯住那个少女。她似乎感觉到有目光灼人,朝黄龚亭看过来,见他一身官服,气度昂然,倒无恶感,微微笑了笑。黄龚亭脑海中腾的一下,看出去花团锦簇,光芒耀眼,那迫人容光只在锦色斑斓中若隐若现,却使他不辍追寻,他微微沉醉。
“……黄大人,你看怎么样?”
这句话是说到第三遍,第五遍,抑或更多,才猛然醒悟过来。
“大人,婉若的婚事……”
“呃……”黄龚亭怅然看着那少女,如果先于钱婉若认识她,如果她不是剑神的徒儿……他吸了口气,痛苦万分道:“诚乃下官荣幸。”
于是为剑神接风,黄龚亭定不能走,只得也为缔姻之事而贺。冰丝馆上下欢腾如沸。
只有谢秀苓无动于衷看着热闹,所有的热闹都离她很远,口角微噙冷笑。
眼锋偶尔扫过黄龚亭,彻骨怨毒。
“江湖、权势、风光……”被抓的那天晚上,在她遭受到作为女儿之身一辈子难以洗净的羞辱之后,徐夫人的声音缓缓响在耳畔,“这三样,我们女人和男人一样,不可或缺。而且,要比他们多,比他们好,我们得到了一切,回过头来,把天底下所有男人,由你意愿踩在脚底,任意对待!”
黄龚亭,总有一天,我会得到一切,拥有一切,回过头来,把你踩在脚底,肆意凌辱,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剑神一向离群索居,绝少和外界接触,饮过接风酒即告退席。吴怡瑾却无法逃席,这也是她初次与数量众多的同门相处。
人人对剑神徒弟有着无比好奇,姊妹们围住了她叽叽喳喳问长问短,从家世、经历,渐渐问到拜师奇遇。吴怡瑾简单答道:“我家贫困,无以为生而进的叆叇。”平淡得如饮白水,未免令人稍有失望。
“剑神弟子,身份太过荣耀。鹤立鸡群当远之,木秀于林不耻与为群,人家就算有着奇遇,又何必要和你们这些只知饶舌的小丫头细说?”
觥筹交错、笑语喧沸之中,冒出来的这冷于冰、硬如铁的一句话,着实把大伙儿都堵住了,吃惊不已地纷纷静止下来。
吴怡瑾早就注意到这一绝色张扬之丽姝,窄腰紫衣,两袖上绣满繁花,长挑入鬓的双眉略略挑起,眉心一点银色,与她那惊人艳光一起闪亮。吴怡瑾最初揣测她身份,以为就是钱婉若,但看她目光偶尔扫至黄龚亭,那双凤目内射出难以言喻的怨毒、冰冷之色,这情形决难做作,她和黄龚亭有仇无亲。在心里把她所知的人迅速推想了一遍,试探着问:“莫非是谢秀苓谢师姐?”
“嗳嗳,”众人这才回过神,李长老尴尬笑道,“秀苓真是惯坏了,说话没个分寸,怡瑾你莫见怪。”
谢秀苓面色铁青,拂袖而去:“岂敢!我可高攀不上剑神传人!”
众人哑然。半晌黄龚亭笑道:“谢姑娘好大的脾气,看来是借扇敲机,责备下官那日殊不怜香惜玉的作风了。”
《紫玉成烟…血鸟》 冰雪《紫玉成烟…血鸟》冰雪(3)
李堂主怕吴怡瑾听不懂,解释道:“在你来之前,叆叇无辜卷入一起凶案,黄大人为调查之故,不得已将冰丝馆封锁了数日。我们这里的人全都被抓,这真是一场飞来横祸,是以秀苓心中不快,你请多见谅。”
一少女嗤之以鼻:“全部被抓?好像有一个就没能抓住吧?只怕钱师姐都不算被抓吧?她自己没本事,却……”
丁堂主厉声喝止。
吴怡瑾含笑说:“我和谢师姐是自家人,更是堂主晚辈,岂有见怪之理?请夫人切莫太客气了。”
这小姑娘处处谦让,举止温文,席间众人好感大增,只有黄龚亭微感失望,他故意以话挑之,只想博她一眼,但她竟似丝毫未加注意。
宴罢,吴怡瑾先回自己房里,看了看早已安排到这里睡下的雪儿,沉酣而睡,便走到后面园子里来。
回廊下柔和的嗓音说:“是吴师妹么?”
吴怡瑾愕然转头,见廊下一名少女,柔柔月光包裹着她娇小玲珑的身躯,黑发垂肩:“这位……是钱师姐?”
钱婉若出于害羞,并没出现在接风宴上,但无疑早就听说了剑神师徒大驾光临,微笑颔首。
“这么晚了,师姐还不休息吗?”吴怡瑾慢慢走近,见她剪水双瞳,清丽雅致,回想席间所见的黄龚亭,除了年龄大过不止十岁,其他各个方面都是相称的。只不过那人官高权重、妻妾成群,当真会永远珍惜真情不变么?
钱婉若脸一红,含糊地说:“我睡不着。”
问了这一句,两人都找不到话说。夜沉如水,婉若凝眸的眼光闪若星光,思绪渐渐飘飞开去。
四下里东一晃,西一闪,陆续亮起无数灯火,远远的马嘶人奔,一片杂乱。
钱婉若猛然变了颜色,急站起,一反温柔常态,连声问:“什么事?什么事?”
园门洞开,脚步慌乱,接二连三传来:“宗琅溃 薄白诩曳⑸ィ 薄
廊下两人各自吃了一惊,反应却不同。吴怡瑾仅知那宗琅幢景锇装镏鞯恼煞颍巳顺つ瓴嗖¢健6袢舫聊艘换幔抻锫湎吕崂础!
吴怡瑾惊道:“师姐?”
钱婉若缓缓摇头,凝噎道:“我没什么……我只是害怕。那一晚、那一晚也是这样,一片安谧,他白天给我的玉环在手中尚未握暖,突然间亮起无数火光,马嘶人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