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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天地间烦心的事,已被我四两拨千斤地打发过去。
但我没有想到,静之还会离去,在月初的那个清晨。已然入秋,清冽的晨风,让人有些微的寒意,尤其是,在我知道,静之已经离开时。
喜君还是那袭黑衣,低垂着颈子,我看到她勾勒得愈发深的锁骨,更显得纤长的脖颈。
“喜君……”我有些艰难地开口,“你怎么……就让他走了?”
喜君沉默,良久,幽幽开口:“他同她,一早就订了婚,他对她,有责任。”
我怔忡:“那么你自己呢?”
“我于他,只不过,是彼此的歧路桃花。”喜君迷茫地微笑,“爱上一个人,那又如何?他可能不爱你;也可能爱你,又不愿和你在一起。两个人相爱,那又如何?相爱并不代表能够相处,爱与怨只在一线之间,像冬天里的两只刺猬,分开来冷,抱在一起痛,爱情常常只是分离的开始。相爱又可以相处,那又如何?一时相爱并不表示永远相爱,他会不会再爱上更喜欢的人,他会不会在爱你之后又为一个更爱的人离开你?永远相爱,永不变心,那又如何?如果他得了绝症,失去生命,爱的越多,苦痛就越多,那又如何?”
我糊涂:“喜君,你到底,爱不爱静之?”
她微微一笑,眼神那样的娇媚凄凉:“我自然是爱他的,只是爱他,未必要在一起,也未必能在一起,是不是?”
我不懂,一千个一万个的疑问。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既然彼此相爱,却可以容忍一桩婚姻梗在两人中间,生生分离。什么样的感情,可以超脱世俗的婚姻?便是这样地自欺欺人!
喜君幽幽:“贝儿,我也盼着有人将我细细收藏,疼惜我,宠溺我,怜爱我,夜深人静时,也盼着能窝在那人的怀里,听他密密的心跳声,秋凉冬寒时,也盼着有双大手能将我的掌心,暖在怀里,但,世事……又岂能事事如意?”
“可喜君,你的不如意,也太多了啊……静之走时,有没有同你说过什么?”我颓然,忽而有些厌弃这纷繁复杂的世界来。
“没说什么。我告诉他,不去参加他的婚礼了,我告诉他,我会吃醋,我会嫉妒,我会狠狠揪住他的袖子,让他在婚礼上,不能离开我的身边……我告诉他,没有他在身边,我会无法呼吸,我会生不如死……”
“那……静之听了之后呢?他还是走了?”我迟疑。
“是,他走了。送他上飞机前,我又告诉他,刚才的,不过是玩笑话,这个世界上,谁缺了谁不行?我将会是他最要好的朋友,红颜知己,我会,祝福他的婚姻。”
喜君握住我的手:“贝儿,自保生之后,静之是惟一能让我动心的人。我也想,同他讲,静之,不要同她结婚,留下来,我愿意嫁给你……但是,这句话,我终究没有说出口。静之说得对,相爱的两个人,并不一定要以婚姻的形式在一起——很奇怪的理论是不是?可是,我们却都不得不如此……”泪水滴落,濡湿了她黑色的衣衫,像一只大茧子,将她的身,她的心,包裹得紧紧的。
我叹了口气,有一种想号啕大哭的冲动。窗外已是秋意浓浓,霜冷,寒秋,藤蔓纠结的窗棂,一只小甲虫无助地爬行。
我看着喜君又垂下颈子,长长的头发,掩住她的锁骨,那样清冷却无奈的面容,那样细微却又痛楚的声音,像一只哀伤的兽。
忽然地,想起一句话:他朝两忘烟水里,良久,泪如泉涌……
(六)花开花落
花开花落
遇到静安的时候我正落魄。
我没有钱没有工作正在失恋,靠着父母养活我。
其实说起来也不是很惨的际遇,每天在家里看看书听听音乐上上网,拿着身体不好心情不好当借口,连饭都可以由保姆端进来窝在卧室里吃。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闷透了就拎个包出去溜达溜达。这种生活相当惬意,偶尔有远方的朋友来拜访,我还可以穿着旗袍披着披肩手拈一根七星烟吞云吐雾地斜倚在酒吧的沙发上冒充小资。所以当我很颓废地窝在床上双目无神地惨呼“我很惨,我真的很惨……”时,我还要防着我一个大学毕业后被炒过无数次鱿鱼的同学瞪着一双极度鄙视的眼睛来踹我一脚。但我还是觉得落魄,那种发自心底地唾弃自己。
静安坐在我对面,点了一支烟,用他那种温和的毫无杀伤力的笑容对我微笑。我手边放着一瓶杰克·丹尼,冰凉的水珠像眼泪一样沿着瓶身曲曲折折流了下来,描出一道道奇怪的纹路。
“我现在很落魄。”在一阵长久的沉闷之后我想似乎该找点话说。面对静安我从来不需掩饰自己。
我听到静安发出几声闷笑,清清嗓子之后接下了我的话:“我知道你很落魄,所以今天晚上我会买单。”
我闷哼一声,不顾形象翻了个白眼:“我知道你会买单。就算我不落魄的时候你也会抢着买单。但……我真的很落魄。”
再一次念叨这句话之后我重归沉默。
其实我真的很落魄。每个人都觉得我应该是快乐的,因为在他们眼里我有快乐的资本,比如说,工作稳定衣食无忧,父母宠爱千依百顺,有事业成功风度翩翩的男友。但我其实不快乐。
静安打电话约我出来的时候,我刚从广州回来没几天。在那个陌生的城市生活了将近半年。半年南国生活使我丢了原来的稳定工作。我尝试着像这个城市里大部分女人一样重新开始证明自己,但后来发现现实远不如我想的那么容易,习惯了安逸生活的我根本无法投入到那种杀人不见血的竞争中去。于是我只好每天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吃吃睡睡,平素的气定神闲全无踪影。男友工作繁忙让他分身乏术对我无暇顾及。于是每次在一起时相安无事,但逢着
他出差时我就心浮气躁涕泪纵横,在电话里作弃妇状每每口角不断。也许是激情过后归于平淡,也许是爱情过后的抽离,总之当我准备回到杭州的时候有一种壮士断腕的决心,而那位被我叫做老公的先生也是一脸无所谓,替我订了回程机票来了一通“你自己一路小心”的电话之后无影无踪,我不知道他在世界哪个角落对着哪个红颜知己微笑调情。
于是,我没有男朋友没有工作没有收入每天过着寄生虫的生活。刚到家时看着父母同情哀伤的眼神,灰头土脸痛不欲生但我哭不出来。杨是我第一个男朋友,我曾经爱他爱得要生要死,放弃了身为女人的自尊换来了一段半年的恋情。我期盼着这段我用心血浇灌的爱情能开花
结果,但结果并不像我想的那么单纯。
绝望到极点我苦苦压抑着自己,保留残余的自尊。
静安在那个时候回到了我的生活圈子里。
“静安,你有没有女朋友?”我懒懒地开口。
“没有,我这不正在等你吗?”依旧是那副痞子的语气。
“静安你个臭流氓!”我啐了他一记。
跟静安永远都是那种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曾经一度我以为我会成为他的女朋友。我念高中的时候,静安回校参加校庆。我从此认识了这个高我4年的学长,之后保持书信往来不断。照他的话说,是他眼睁睁地看着我从一个干瘪瘦小的黄毛丫头长成了珠圆玉润一掐能掐出水来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我念大学的时候静安开始工作,而且事业一帆风顺。他买了车子闲着没事天天来接我上学放学。大三生病住院的时候身体虚弱寸步难移,是他背着抱着我上下楼梯。我穿着棉质的病号服乖乖地伏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干净的肥皂气息,暖洋洋的感觉溢了一地。若那个时候静安跟我求婚我没准儿一个感动就答应嫁给他了。那个时候不懂爱情只会憧憬,和静安尤如两只胆小的鸽子互相靠近。静安没有开口跟我求爱,有一天我恍然明白,我跟他只会像两条平行线永无交叉的一日。后来我们开始淡然,他有女友我开始和杨恋爱。
“静安,做我男朋友吧!”我抬头看了看他一脸的平静。静安就是静安,习惯了我语出惊人,唬不倒他。“我需要一个男朋友来体贴我关心我,但是,对我又没有什么企图,除非我愿意。”
我真的需要一个男朋友,否则我无法从杨的影子里脱离,他是一个太有魅力的男人。谁说的,治疗失恋的最好方法就是找另一份恋情来填补空虚?也许这话有一定道理。静安是最好的人选,他知道我和杨的点点滴滴。他也是个聪明的男人,知道如何安慰一个受伤的女人。我知道他的过往,我不需要再花时间来了解我身边的男人是如何的一个人。
静安成了我的男朋友。
接下来的日子我去了上海念书。校园有时候也是一个逃避的好地方。静安理所当然地随行,他公司总部就在上海。
我和静安两人住在上海某处的一幢房子里。白天我上课,晚上我和静安在家里。我把我在广州的生活又复制了一遍,重复着对静安做着我曾对杨做过的一切,除了做爱。我买菜做饭,细细研究着静安的口味;我给静安洗衣服熨衬衫;早上起来给他挤好牙膏给他打领带,晚上替他铺床放洗澡水;我替静安买衣服买鞋子买袜子买内衣内裤;我穿着静安的大T恤跪在地上抹地;我跟静安手拉着手五指交叉穿行在夜上海衡山路的酒吧间;他微笑着看我穿着真丝旗袍或中式肚兜,用流利的英语,矜持又不失身份地接受酒吧里老外的奉承;他替我赶跑跟我走夜路的小混混……跟他生活在一起,发现静安的生活习性和杨惊人的相似。比如他们都抽七星,比如他们都爱在早上喝豆浆吃油条,比如他们喜欢用同一个品牌的剃须刀,比如他们都穿固定牌子黑色的内裤,比如他们都不爱穿牛仔裤,比如他们都剪那种有些酷又不失斯文的平顶,比如他们鞋子都是42号……
有时候我会有一种错觉以为还是跟杨生活在一起,始终脱离不了杨的世界。
有一天我在厨房里一边煲汤一边跟静安闲聊:“静安,妈妈今天打电话来了。”
“是吗?说什么了吗?”静安在一旁替我择菜。
“没说什么,我妈说给我去算了个命,哈哈,其中居然有一条说叫我嫁给比我大一岁或者4岁的男人,这样会比较幸福。静安,你大我几岁?”我记得那年我25,静安29,杨34。
静安放下手中的菜,抹干手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我喊静安来端菜。看着乳白色的鱼汤在锅里微微地翻滚,静安在背后环住我的腰,温热的气息呼在脖子上,有些痒。
“嫁给我,我娶你。”我回头看了看静安,他眸子里很平静。
我闻言一怔,垂下颈子,踩了他一脚:“静安,你想老牛吃嫩草啊?我不喜欢老男人!”
静安朗声笑了:“你这个鬼灵精,怎么都整不倒你?”饭桌上我和静安神情自若,但我忘不了适才他略带苦涩的笑声。我在念书之余给杂志社写文章,稿费寄来随手往抽屉里一扔。忽然发现那堆信封里竟然有了不少的人民币,感觉这笔钱像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我拉着静安去买旗袍。上海的秋天并不特别冷。那天我请静安喝酒。回到屋子微醺,打开音箱听音乐,抱着静安的腰在屋子里摇摇摆摆,舞步凌乱。半睁着眼睛听着他的心跳,然后感觉到一个温热的吻在唇角。我迟疑了一下,闭上了双眼,感觉着他的舌尖在唇边挑逗似的轻舔慢转,静安的手在我身上游移着,他身上有着好闻的淡烟草味,我开始迷乱。手无意中抓住床单,那是杨喜欢的天蓝色,顿时兴致索然。
静安感觉到我的刹那间的抗拒,他停了下来,眼神里净是不解。我调整着紊乱的呼吸,很困难地挤出一个微笑:“我不习惯跟一米八几的人做爱,我有恐惧症!而且,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不能非礼你。”杨一米七八,静安一米八三。
我痛恨自己的卑鄙和拙劣,看到静安铁青的脸和额上的汗。
门关上了,我以为我又失去了一个世界。
听到浴室里哗哗的水声,然后是静安披着浴袍走了进来,微笑着对我张开了双臂。我再也忍不住扑到了他怀里,号啕大哭,那是我离开杨后第一次哭了出来。这晚静安睡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