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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人扁了扁嘴巴,无声地告退。
冯古道在门里站了好一会儿之后,突然很后悔就这样把那个仆人放走了。早知道应该留下他调侃的,一个人的时间真的很难打发。
夕阳已经完全隐没在西方。
月上屋檐,散发的却是阴郁的光。
他望着夜空,突然深深地叹了口气。
跟着薛灵璧出过公差,所以冯古道对他的马车声十分熟悉。当马车进入小巷时,他就已经敞开大门迎接。
马车停下,侍卫们分开两边。
车门打开,薛灵璧慢慢地从车厢里出来,身上披着的依然是那件墨黑色的大氅。
俊俏的脸颊熏染着微微的红晕,让他白玉般的脸庞更加娇艳欲滴。只是他的双眸还是冷冷的,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清冷。
当他的目光定在冯古道身上时,冯古道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眼眸中那如刀似剑的冷锋。
“侯爷。”他试探着开口。
薛灵璧推开旁人伸过来的手,直接从马车上飘下。
……
冯古道想:虽然这个动作应该很飘逸,但是车厢与地面的距离这么短,这个动作根本还没有展开就直接到地面了。结果是只来得及飘,没来得及逸。
“侯爷?”他见薛灵璧直直地走过来,心里头怦然一跳。
那张俊美绝尘的容颜就这样毫无保留在眼前放大,那颗红痣如血珠般灿烂夺目。
“冯古道。”薛灵璧沉声开口。
“是。”冯古道总觉得今夜的薛灵璧和平时不太一样,因此说起来话来更加小心翼翼。
薛灵璧喊完名字,又不说话了。
冯古道的眸光在他冰冷的眸光和粉嫩的红唇之间徘徊。
“……侯爷?”他在这里等了晚上可不是等着和他这样当对望石的。
“你在这里做什么?”
冯古道松了口气。只要他肯开口说话就好。“我在等侯爷。”
“理由?”
“我想问侯爷一点事。”他顿了顿,眼睛看向那群像木雕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旁边的侍卫。
薛灵璧突然深深地吐了口气,挥了挥手。
侍卫们和马车如潮水般退去。
冯古道闻到一阵浓烈的酒气。其实刚才他走过来时,他已经闻到酒味了,但是没有在意。皇上设宴,和臣子一道喝酒很正常。只是没想到薛灵璧喝的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多。或许他现在的反常就是因为酒?
“你说。”此刻的薛灵璧是沉静的,比往日的冷傲更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萧索。
冯古道头一次发现原来雪衣侯的雪,也可以是萧索的雪。
“其实,不急。”他侧身道,“不如我先扶侯爷回屋休息?”
薛灵璧站在原地未动。他用一种极认真的目光看着他,淡淡地问道:“冯古道,你想我死吗?”
冯古道毫不犹豫道:“不想。”
“说谎。”薛灵璧冷笑。
“的确是不想。”冯古道苦笑道,“侯爷现在是我唯一的保护伞,你若是死了,我估计很快也要下去陪葬的。”
“陪葬?”薛灵璧低声将这个词翻来覆去地念了好几遍,念得冯古道都在想他是不是真的准备死了以后找自己陪葬时,他才轻声道,“这世上的人都是要死的。”
……
冯古道陪笑道:“侯爷说的果然是千古真言。”
“区别是,那个人是你亲手杀的?是因你而死?还是根本与你不相干。”薛灵璧慢慢地抬起头。暧昧的月色倒映在他的瞳孔伸出,泛出昏沉而朦胧的白影。
冯古道将眼睛微微眯起,却仍是看不清瞳孔的白影中是否有湿润的痕迹。
“侯爷。夜深了。”他叹息。时至午夜,他体内的午夜三尸针从来都不迟到的。
薛灵璧侧过头,突然道:“你刚刚不是说有话要对我说?”
“……”冯古道道,“其实那不重要。我可以改日再问。”
薛灵璧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这次冯古道看清楚了,他的瞳孔中并没有半点湿意。
“侯爷?”冯古道脸上的笑容僵了。醉酒的人他见过不少,酣睡的、撒泼的、吟诗的、舞剑的……独独没见过眼前这种似清醒非清醒,就是不让人走的。早知道等了大半天是这种结果,他宁可窝在床上当瞌睡虫。
“冯古道。”薛灵璧道。
“侯爷。”冯古道想,如果他再问一遍‘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他一定会把拳头挥出去!
薛灵璧道:“你刚刚不是有话要说?”
……
冯古道挥拳,轻轻地捶了下自己的胸口,然后用无比温和的声音道:“是的。我想问侯爷,不知道袁傲策最近有什么动向?”
“袁傲策?”薛灵璧原本残留着些许迷茫的眼眸突然无比精亮,“他来了。”说着,他的手慢慢地、慢慢地从大氅里伸出来,修长洁白的手中握着一把银亮的宝剑。
……
冯古道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他该不是要开始发酒疯了吧?
宠信有理(九)
小巷僻静,却慢慢传来脚步声,不疾不徐,不轻不重。
薛灵璧转身,背后空门大露。
冯古道下意识地退后半步。
“你怕什么?”薛灵璧眼睛望着巷口的方向,头也不回地问。
冯古道眼中眸光一闪,语气中带着微微的颤抖,“我怕袁傲策。”
“哦。”薛灵璧将声音拖得很长,长到冯古道以为他只要说一个‘哦’字时,又接下去道,“本侯还以为你怕忍不住偷袭本侯背后的空门。”
冯古道道:“侯爷放心,你的背我会好好守护的。”
薛灵璧默然。
这次冯古道等了许久,有没有等到他接下去。
巷口已经出现一个人影。
高大,颀长,孤傲,无双。
月光比刚刚亮了稍许。
至少薛灵璧和冯古道都能借着月光看清楚对方的脸。
——剑眉星目,英气逼人。
薛灵璧用只有他和冯古道听得见的声音道:“袁傲策?”
冯古道叹了口气,“若是能否认就好了。”
不能否认,那就是承认。
薛灵璧握着剑的手指一点一点缩紧,直至手背青筋毕露。
袁傲策离他三尺距离停下,“雪衣侯?”
薛灵璧道:“是。”
袁傲策双唇抿成一条线,脸上隐隐露出一丝苦恼。
薛灵璧和冯古道都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有个人托我问你一句话。”袁傲策开口了。
薛灵璧望着巷口的方向,“他为什么不亲自来问?”
袁傲策没有回头,“他说那里看戏比较安全。”
冯古道小声插进来道:“能不能说点我听得懂的?”有个人到底是哪个人,那里又是哪里?
薛灵璧和袁傲策谁都没理会。有些话,本来就不是说给第三个人听的。
薛灵璧道:“他要你问什么?”
袁傲策轻轻地吸了口气才道:“他让我问,你和冯古道谁是进攻的那个?”
这句话冯古道听懂了,所以他差点一口气憋在胸口,憋死过去。
薛灵璧却面无表情道:“你说呢?”
袁傲策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冯古道在薛灵璧身后抗议道:“侯爷,我的名声……”京城那点子谣言传来传去也就算了,反正那些达官贵族嘴巴再欠也欠得有限,但是袁傲策身后那人……
他想起好几则江湖传言,似乎都与那人离不开,而传言传到最后让他这个知道真相的人都动摇起来。
薛灵璧道:“我什么都没说。”
冯古道恨不得捶胸。问题就出在你什么都不说啊!
袁傲策道:“我是来杀他的。”他不用说‘他’是谁,在场所有的人都能理解。
冯古道的身体立刻朝薛灵璧的身后躲去,努力地回避袁傲策迫人的目光。
薛灵璧道:“你有很多杀他的机会。”
袁傲策不否认,“但是都比不上在你面前,杀死他来的刺激。”
“这是挑衅。”冯古道在薛灵璧的耳朵边煽风点火。
薛灵璧不动,淡淡道:“还有别的理由吗?”
袁傲策嘴角微抽,“因为有个人说,这样的死法很凄美。”
……
冯古道在内心反驳,只要能活下去,他可以稍微不猥琐一点。
薛灵璧收敛目光,“出手吧。”
袁傲策定定地看了他许久,摇头道:“今天不行。”
冯古道赶紧附和道:“不错,新年不适合打打杀杀。”
“今天你醉了。”袁傲策对薛灵璧道。
冯古道终于发现从头到尾他说的话都是自说自话。
薛灵璧道:“我醉了,但我的武功没有醉。”
袁傲策是武痴,能遇到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对他来说是件值得庆贺的事,正因为如此,所以他对对手的状态也格外挑剔。“但是你想杀人。”
薛灵璧没有否认。
“所以今天不行。”一心想杀人的是屠夫,不是武者。自从在辉煌门研读纪辉煌留下的武学著作之后,袁傲策对武学的认识又进入到一个新的殿堂。
薛灵璧慢慢地抬起手。
剑在月下,光如凝华。
袁傲策几不可见地皱眉。
冯古道忍不住劝道:“侯爷,既然袁傲策说改天,不如就改天吧。今天……”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薛灵璧的剑已然出手。
银亮的剑,银亮的光,银亮的影。
薛灵璧整个人已经投入剑影中,在刹那与剑合为一体。天地万物,似无可匹敌。
冯古道微微吃惊。
难道说,薛灵璧在凤凰山所展露的武功并不是他真正的实力?
袁傲策的眼睛却亮起来,那把传说中的小敌敌如闪电般出现在他的手中。
黑色的剑身,比夜更深。
薛灵璧和袁傲策绝对都是当时难寻的两大高手。这样的高手一旦交上手,其他人就很难插进去。
黑与银纠缠,犹如夜色与晨光,不停地交错闪烁。
冯古道慢慢蹲下身,坐在门槛上,腹中传来的疼痛几乎让他呻吟出声。
薛灵璧的大氅突然飞了出来,罩在他的头顶上。
冯古道身体一震,待发现只是大氅后,才慢慢放松下来,将扒下大氅抱在怀里。
时间如水,一滴、一滴……
冯古道眼中的痛苦慢慢退去。
叮得一声。
双剑相交,两人同时拔地而起,无数剑影在两人的四周旋转,剑网密不透风。
猛然。
袁傲策的剑刷得从薛灵璧的颈项擦过。
血珠飞溅而出。
冯古道下意识地伸手。
血珠落在他的手指上,冰冷。
两条身影骤然分开。
冯古道惊得一跃而起,大氅从他的怀里落到地上。因为他身前的这个不是薛灵璧,而是袁傲策。
薛灵璧慢慢地抬起手,摸着颈项上那条细长的伤口。
袁傲策收剑,淡淡道:“你输了。”
薛灵璧的伤口血红,但脸却惨白如月色。
“我下次再来。”袁傲策平静地丢下这句话,连眼角都没有瞟冯古道一眼,漠然地朝巷口走去。
薛灵璧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哪怕是擦肩而过的刹那,都波澜不惊。
冯古道眼睛紧紧地盯着袁傲策的背影,直到巷口,另一个身影跳出来扑到他身上。
他看着很快搂成一团的背影,惊讶道:“那个人是谁。”
薛灵璧头也不回道:“纪无敌。”
“他来了?袁傲策不是一个人上京的吗?”冯古道睁大眼睛,等他发现薛灵璧正看着他,才讷讷地解释道,“因为你是说他离开辉煌门,我就以为他是只身上京。不过也对,京城是侯爷的地盘,如果没有几个人壮胆,他又怎么敢来呢?”
薛灵璧沉默。
冯古道见他的眼睛直直地瞪着自己,忍不住干笑道:“侯爷?”
“你是不是我的门下?”薛灵璧道。
冯古道毫不迟疑道:“当然。”
“那么,”薛灵璧皱眉道,“我受伤了,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
……
因为他忘记了。
冯古道迅速转身蹲下,“侯爷,我背你回房找大夫。”
薛灵璧望着他伛偻的背影,无声地绕过,用双脚朝府邸走去。
“侯爷?”冯古道站起身,追在他身后。
薛灵璧走到门前突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道:“你说,你会怎么死呢?”
……
冯古道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薛灵璧弯腰拾起孤零零落在地上的大氅,重新系好,然后施施然地回房。
冯古道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薛灵璧回到房间,宗无言已经领着府里的大夫在门口候着了。
等薛灵璧在床上躺下,大夫立刻像飞似的冲到他身边,开始在伤口上涂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
看着他们一个个如临大敌的模样,冯古道终于明白为什么薛灵璧说“我受伤了,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着急”,和府邸这些训练有素的家仆比起来,自己的确是差太远。无论是心,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