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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近……”罪人说。
“还有!交代实际情况!”
“但是,我刚刚碰了碰她,”阿罗的父亲承认道,“我就倒……在了云雾中。”
我们离开了,这一群狂热审问者的吼声又开始零零落落地传来。在路上,我突然感到眼泪从我的脸上流了下来,我明白了,原来我是多么的爱这位老邻居,著名的牙医啊。就在这一刻,阿罗打了我一记耳光,一句话都没有说。这打击是那么的突如其来,我差一点儿当场摔倒在地。
3.插队天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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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971年这一年,一个肺病科医生的儿子,跟他的伙伴,一个曾经有机会碰了毛主席牙齿的阶级敌人的儿子,就这样来到了小山村,我们只不过是来到这座高山插队落户的百十来个男女“知识青年”中的两个。这座高山被当地人称为“天凤山”,一个充满诗意的名字,有一个滑稽的说法告诉了你们它那可怕的高度:可怜的麻雀或者平原上的普通鸟儿永远也飞不上它的顶;能够飞上去的只有传说中跟天有关的一种鸟,凤凰,它强壮有力,高傲而又孤独。
没有任何公路通达那里,只有一条窄窄的羊肠小道,在一堆堆巨大的岩石、尖峰之间蜿蜒而上,周围全是奇形怪状大小各异的石头,远远地望去,崇山一道接一道,峻岭一重连一重。要想看到一辆汽车的影子,听到一记喇叭声,这文明的信号,或者要想闻到一家餐馆的气味,你就得在这大山中走上两天。在一百多公里之外,在雅江的边上,坐落着小小的荥经镇;这就是离得最近的城镇。惟一一个曾来过这里的西方人,是一个法国的传教士,米歇尔神甫,他在40年代期间在这里寻找另一条通向西藏的道路。
在他的旅行日志中,这位耶稣会教士这样写道:“荥经县并不缺乏有趣的地方,尤其是它的一座山,叫做天凤山。这是一座以出产黄铜矿而闻名遐迩的山,其铜专用于铸造钱币。据说,公元一世纪时,汉朝的一位皇帝把这座山赐给了他最爱的一个嬖臣,宫中的一个大太监。当我举目遥望它那巍然屹立的座座峰巅,我看到一条羊肠小道在陡峭的崖岩之间阴暗的缝隙中盘旋而上,仿佛在云雾之中蒸腾。一些扛苦力的脚夫,如同牲畜一般负载着一大包一大包的黄铜,用皮带绑在背上,沿着这小道爬下来。但是有人告诉我,很久以前,这里黄铜的产量就在减少,主要原因便是缺乏运输工具。现在,这座山的特殊地理环境导致当地的居民大量地种植起了鸦片。还有人劝我不要走进这座山:所有的鸦片种植者全都武装起来了。收获季节过后,他们就开始袭击过往的旅客。于是我便满足于远远地眺望这一偏僻而又荒蛮的地方,只见它被巨大的树木、缠绵不休的藤蔓、茂密的植物遮天蔽日地笼罩起来,仿佛真的变成了剪径打劫的绿林强盗出没无常的宝地。”
天凤山包括二十来个村庄,零星地散布在惟一一条绵延不断的山间小道的沿线,或者隐藏在阴暗闭塞的山坳中。一般情况下,每个村子要接待五六个城里来的青年。但是我们那个村,高高地盘踞于山顶上,是所有村庄中最贫穷的,只有能力接受两个人:阿罗和我。村里的人们就把我们安顿在那座吊脚楼里,就是村长检查我小提琴的那座楼里。
这座楼属于村里,原先并不为住人而修造。在高高地搭建在木头桩子上的房子底下,有一个猪圈,养着一头肥母猪,它也是集体的财产。房子本身是用陈旧的原木造的,没有上漆,也没有天花板,它用来囤放玉米、水稻和一些损坏的农具。这也是村里人偷情幽会的一个理想地点。
多年期间,我们接受再教育的知青点一直就没有家具,甚至连一张桌子或者椅子都没有,它只有两张临时凑合的床,搭在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里,靠着一面墙。然而,我们的吊脚楼很快就成了小村的中心:所有人都到我们这儿来,也包括村长,始终带着他左眼中那三点红红的血斑。所有这一切全靠了另一只“凤凰”,很小很小,几乎微乎其微,不过它不是天凤,而是地凤,而它的主人就是我的朋友阿罗。
4.彻底丧失了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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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它并不是一只真的凤凰,而是一只有孔雀羽毛的高傲公鸡,一身绿莹莹的毛色,带着深蓝色的条纹。在一层脏兮兮的玻璃底下,它迅速地低下脑袋,尖尖的红木硬喙啄击着看不见的地面,与此同时,长长的秒针慢慢地绕着圆盘转动。然后,它重又抬起脑袋,硬喙张开,抖动身上的羽毛,显然十分满意,似乎啄食够了想象中的谷粒。
阿罗的闹钟很小,而这只每秒钟都在动的公鸡就藏在这小小的闹钟里头!兴许正是靠
了这小小的尺寸,它才在我们来到的那天,逃过了村长的检查。闹钟差不多只有一只手的手掌那么大,但是闹起来时声音十分悦耳,充满了温柔。我们来之前,在这村子里,还从来没有过什么闹钟,更不用说什么手表啦、挂钟啦。人们始终靠着看太阳从东边升起到西边落下,估摸着时辰来过日子。
我们万分惊讶地看到,小闹钟居然在农民中赢得了一种真正的权威,所有人都来看它,仿佛我们的吊脚楼就是一座庙。每天早晨,都是同样的仪式:村长一边在我们的楼下来回踱着步,一边抽着他那竿跟老猎枪那么长的竹烟竿。他的眼睛一刻都不离开我们的闹钟。到了九点整,他便吹响一声长长的震耳的哨子,让全村人都下地干活去。“到点了!你们全没有听见吗?”他冲着各处的房子大声喊着,“到点了,都去干活啦,这帮子懒鬼!你们还磨磨蹭蹭等啥子嘛?这帮龟儿子!……”
阿罗也好,我也好,我们都不太喜欢去这大山上干活,崎岖的山路又陡又峭,绵延向上,一直向上,直到消失在云雾之中,在这羊肠小道上连小车都推不过去,运输任何东西全靠人的肩背。最让我们畏惧的,是背着粪尿上山:背上负着一只木桶,这木桶呈半圆柱形,正好紧贴着脊背,专门用来装各种各样的粪尿:人粪尿和牲畜粪尿;每天,我们都得往这些“背桶”里装上掺了水的粪便,把它们负在背上,一直攀到山上的田边,而那些田往往位于高山的顶上。你每走一步,都能听到粪水在木桶中逛里逛荡,就在你的耳根后响着。恶臭的屎汤一点一点地从桶盖中漾出来,溅到你的身上,沿着你的胸膛往下淌。亲爱的读者,我就不向你们描写失足的场景了,因为,你们都能想象到,只要一脚踩空的话,一条性命就没有了。
有一天,天一大早,一想到正等着我们去背的粪桶,我们就实在不想起床。当我们听到村长的脚步渐渐传来的时候,我们依然还赖在床上。时间快到九点了,公鸡正一个劲地啄着它的吃食,突然,阿罗灵机一动,脑子里迸出了一个好主意:他伸出小手指,把闹钟的分钟往反方向拨了一整圈,时针后退了一个钟头。而我们继续睡我们的觉。多么舒服啊,这一通回笼觉,更何况,我们心里很清楚,这整整一个钟头里,村长就呆在外面,嘴里含着竹烟竿,焦急地来回踱着步子呢。这番大胆而又精彩的发现,几乎把我们对村里农民的仇恨清除得干干净净,要知道,他们在早先可都是一些鸦片种植者,现在却摇身一变,成了新社会的“贫下中农”,而且还在对我们进行着再教育。
从那个历史性的早晨之后,我们就经常改变闹钟的时间。一切取决于我们的体力状况,还有我们的情绪好坏。有时,我们不是把指针向后拨,而是把它向前拨快一个钟头或两个钟头,为的是白天里可以早早收工。
就这样,到后来,连我们自己也弄不清楚确切的钟点了,我们终于彻底丧失了现在时的概念。
5.口述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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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凤山上经常下雨,三天里头倒有两天在下雨。很少有雷阵雨或者大暴雨,但是经常下小雨,从早到晚,哩哩啦啦,简直可以说这雨就下得没完没了。从我们的吊脚楼看出去,四周的层峦叠嶂始终笼罩在一层浓厚的阴霾中,这番幻觉般的景象让我们心烦意乱,尤其是因为,在房间里面,也是早早晚晚一团潮气,什么什么的全都发了霉,霉斑一天接一天地缩小着对我们的包围圈。这情景,比住在地窖里还更糟糕。
到了晚上,有时候,阿罗睡不着觉。他就爬起来,点燃油灯,钻进床底下,手脚趴地,在昏暗中寻找他以前扔在那里的烟头。当他从床底下钻出来后,便盘腿坐在床上,把找到的那些潮湿的烟头全集中到一张纸(常常还是一封珍贵的家信)上,在油灯的火焰上烤干。然后,他捻动烟头,以一种钟表匠一般的耐心细致把烟丝收集起来,一丝一毫都不漏下。香烟卷好后,他就把它点燃,然后吹熄油灯。他始终坐在床上,在黑暗中抽着烟,谛听着深夜中的寂静,偶尔还能听到母猪的几声哼哼,它就圈在我们房间的楼下,正用它的长嘴拱着粪土堆。
时不时地,雨水持续得比平常更长久,断烟的时日也在延续。有一回,深更半夜里,阿罗把我叫醒了。
“再也找不到烟头了,床底下没有,角角落落里也没有。”
“那怎么办呢?”
“我浑身上下难受得要死,”他说,“你能不能给我拉一段琴?”
我连声答应,急忙演奏起来,尽管我的脑子当时尚未完全清醒。拉着拉着琴,我的脑子里就想起了我们的父母,我的父母和他的父母:我不知道,我那个当肺病科医生的父亲,或者他那个成了著名牙医的父亲,我们那曾经辉煌一时的父亲,在这天夜里,是不是能看到煤油灯微微的火光摇曳在我们的吊脚楼里,是不是能听见我的这一曲小提琴声,还有混杂在乐曲中的母猪的哼哼……但是,没有任何人看见,没有任何人听见。甚至连村子里的农民也看不见,也听不见。住得最近的邻居离我们也有一百米之远。
屋外,雨还在下着。很偶然,那一天下了大雨,不是平常的那种细雨,而是一场大雨,暴雨,我们能听到雨点打在我们头顶屋瓦上劈里啪啦的响声。毫无疑问,夜雨更是增添了阿罗心中的忧郁:我们注定了要一辈子在这里接受再教育。通常说来,一个出身于正常家庭的青年,工人家庭或者革命知识分子家庭的后代,如果不犯什么错误,按照党的机关报上的说法,有百分之百的机会在两年中结束再教育,然后就能回城与家庭团圆了。但是,对那些属于“阶级敌人”家庭的孩子来说,回城的机遇就远远地小得多了:千分之三。从数学计算上来说,阿罗和我已经被“排除”了。等着我们的未来,将是一辈子在这里劳动,最后变得年老秃顶,死在这吊脚楼里,身上裹上一条土产的白布。确确实实,你能感到自己是那么的消沉,那么的悲观,你受尽折磨,你无法合眼。
那一夜,我先是拉了一曲莫扎特,然后是一曲勃拉姆斯,接着是贝多芬的一段奏鸣曲,但是,即便是最后的那一曲,也无法让我朋友阿罗的精神重新振作起来。
“再来一段别的吧。”他对我说。
“你想听啥子呢?”
“来一点欢快的。”
我想了想,在我可怜的保留曲目中搜索着,但是什么都没找到。
阿罗开始哼起了一首革命歌曲。
“你觉得这一首怎么样?”他问我。
“漂亮。”
我立即用小提琴为他伴奏。这是一首藏族歌曲,人们把它的歌词改了,变成了一首歌颂毛主席的赞歌。尽管如此,它的曲调保留了充满生命力的快乐,还有永远无法驯服的野性力量。改编根本就无法抹杀这一切。阿罗越唱越激动,从床上站了起来,开始转着圈地跳起舞来。舞蹈中,雨滴从屋顶上没有合缝的瓦片之间漏下来,大颗大颗地落在了屋子里。
千分之三,我突然想到了这一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