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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她说。
“又是傻瓜?”我说。
“是傻!”她说,“当了小喇嘛还不安静,变着法子又来折磨人家!”
“你不要我了?”我说。
“不要了!”她说,“抽疯呢,耍赖呢,又哭又闹烦人呢!”
“那我规规矩矩当个小喇嘛?”我说。
“更傻!”她说,“喇嘛爷说你:糊里糊涂,傻里傻气,毛里毛躁,愣头愣脑,根
本不配伺候佛爷,只配当个小傻瓜!”
“什么?什么?”我说。
“什么什么?”她说,“缺心眼儿,不开窍,不动脑子傻长个儿,召庙里才不愿长
久留这种傻小子呢!”
“不长久?”我说。
“长久了,”她说,“喇嘛爷说,长大了还得给你娶个媳妇呢!”
啊!顿时眼前云消雾散了……
我又似乎理解喇嘛爷和姨妈的良苦用心了。真不好意思!在小伙伴眼中自己竟变得
这么蠢。她还会喜欢我吗?随之我便竭力为自己寻找着借口。
“唉!”我愁眉苦脸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她问。
“雪驹!这都是因为雪驹!”我回答说。
“雪驹?”谁料,她还是不依不饶,“雪驹可比你懂事呢!”
“懂事?”挨刺,却听出了希望。
“真的!”毕竟是孩子,她也跟着激动起来,“懂事,有灵性,说不定还是它救了
你这个小傻瓜!”
“救我?”我有所怀疑。
“瞧瞧!”她点着我的额头说,“总是把好心当成驴肝肺!没雪驹在外头东奔西驰,
说不定你这瞎抽疯早引鬼来了!”
“啊!”只剩下渴切地倾听了。
原来,就在索布妲姨妈离开家庙不久,大小玛力嘎就开始分头“梳南”草原了。大
玛力嘎打着“为王爷分忧”的旗号,而小玛力嘎则干脆是为了“大东亚圣战”在搜捕一
个孩子。前者“循循善诱”,后者凶神恶煞,一时间把温都尔揽了个天翻地覆。当然,
二者均未能够“马到成功”,只落了个两手空空。
此时,四面八方却纷纷传来消息。
据珊丹说,她也搞不清其间的原因,但雪驹却似陡然变得神奇无比了。一会儿有亲
丁报告说,有匹白马载着一个孩子向东边飞驰而去了!一会儿又有亲丁报告说,有匹白
马载着个娃娃正朝西奔腾不息!还有的说,在北边!更有的说,在南面,他亲眼所见!
总之,搞得大小玛力嘎六神无主、疲于奔命、四方猛扑、处处落空!恍恍惚惚间,只觉
得茫茫草原上到处是幻影、幻影、白色的幻影!
到底哪匹是那通“匪”的怪物?
后来我才知道,好汉们并不仅仅在那深山丛莽中才有,海海漫漫的荒野里早就响彻
了一个声音:我是中国人!白马,白马,四处闪现的白马正载着这一呼唤在四处奔腾!
只不过我和阿爸常常离群索居罢了……
还是大玛力嘎老谋深算,再不跟着这一匹又一匹出现的白马疲于奔命了。凭着以往
为王爷掌管畜群的经验,开始搜索一个又一个马群出没的牧场了。就这样,人帮不上忙,
其他白马也无法分散注意力,那匹真正通“匪”的白马便难遮难掩了。
须知,雪驹早返回了马群……
据目击者说,这实在是一匹罕见的好马!曾经四处寻找着自己的小主人,几乎跑遍
了平时我所去过的地方。它很悲哀,也很烦躁,但一旦奔人了小主人放牧过的马群便不
离群了。前面说过,由于小玛力嘎的半道打劫,这群骏马还不到王府就被打散了。现在
刚刚汇聚到旧日的牧场,但却失掉了自己的大主人和小主人。也很不安,还很涣散。多
亏了雪驹意外归来了。它过去曾跟随我归拢过马群,撵回过走失的马匹,现在它又开始
本能地履行自己的职责了。小主人在与不在一个样,似就是要以此呼唤我和阿爸快快归
来——
马群!马群!这里有我们的马群……
其情其景,实在感人,就不该偏偏被老而诡诈的大玛力嘎也看到了。但绝不开枪,
也不喝令亲丁猛扑,更不策马扬鞭大肆声张!而是暗暗派人去寻找套马杆,去寻找驯马
手,去四处密布绊马索!雪驹,毕竟只是一匹具有灵性的骏马,怎么能抵得住这种人类
才特有的老谋深算?
战战兢兢,四周在织一张无声的网……
蓦地,马蹄声响骤然击碎了四野的一片死寂。一溜尘烟中,霎时闪现出一个凶悍的
马上身影。啊!小玛力嘎……是他!原来他也知道大玛力嘎比他“魔高一丈”、“计高
一筹”。久久不见有所动静,生怕又被对手“一人独吞”。遂又尾迫在后,带着爪牙们
跟踪而来。天哪!果然又让老家伙独自发现了那匹通“匪”的马!
银光闪烁,洁白耀眼……
小玛力嘎不由为之一振了。须知,塔拉巴特尔逃脱之后,他曾向日本主于描述过这
匹意外出现的白马是如何如何的神!谁料,主子竟斥之为“无稽之谈”,纯属“推卸罪
责”!现在可好了,白马的出现起码可说明自己的“忠心耿耿”,更何况自己拿手的好
戏就是“射人先射马”!
绝不能让老家伙抢先了!
只听得一声呐喊:上!小玛力嘎带着一伙儿爪牙出奇不意地开始动手了。枪声、马
蹄声、喊叫声,刹那间便把大玛力嘎的“精心布局”搅了个“灰飞烟灭”。雪驹仿佛猛
地从沉思中惊醒,一声长嘶便带着马群海浪般地狂奔起来。旋风一般,势不可挡。只气
得大玛力嘎连骂三声:祸根!祸根!祸根!差点从马鞍上晕厥栽倒下来。
当然,小玛力嘎又一马当先了!
前面说过,一枪未能击中,雪驹已在枪林弹雨中认识了这张狰狞的脸。现在再次见
面,当然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只见它带领着马群波涛汹涌般奔腾着,竟敢向
着小玛力嘎和他的爪牙席卷而来。时而像滚滚狂潮逼近,时而又像万朵浪花突然飞散。
时而似见得雪驹扬蹄身姿展现,时而又见得隐身马群踪影全无。魔怪!魔怪!真真切切
地化成了个白色的魔怪!幻影一般,只把个小玛力嘎搞了个头晕目眩,首尾难顾,东冲
西扑,疲于奔命!而大玛力嘎也绝不袖手旁观,竟令自己的手下齐声发出呐喊:皇军快
来看啊!小玛力嘎要杀马灭口了!顿时间,这喊声更使得小玛力嘎有枪难放、有力难施,
在马群狂怒的冲击下更乱了章法。而惟独使雪驹那白色身影更显得闪光夺目,在茫茫的
大草原上又似化成了一条神出鬼没的小白龙!
腾云驾雾一般,时隐时现!
风掣电闪一般,出没无常!
时而扬鬃舞尾!
时而停蹄凝视!
或仰天长啸!
或率群飞腾!
远去!远去!
远去了……
天哪!这显然是大小玛力嘎都感到恐惧的!戏弄够了亲丁爪牙,竟率领着马群向着
那远山的原始丛莽驰去!我和阿爸似都没有真正理解过索布妲姨妈那谆谆的嘱咐,雪驹
却凭着骏马的本能好像都理解了。或许这仅仅是一种下意识的冲动,但却霎时使大小玛
力嘎勒紧马缰都停了下来。那远山深处出没着一批抗日的好汉,再撵不等于自己把马群
送给了丛莽深处的那些“响马”了吗?
要是让日本人知道了……
刹那间,大小玛力嘎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眼望着远去的马群只顾得目瞪口呆。烟
尘中那白色的幻影似飘动在万顷绿波云上,竟使得众亲丁们也越看越觉神奇。这个在喊:
好马!那个在叫:好马!纷纷在乱喊乱叫:温都尔从未有过的好马!谁料想这乱喊乱叫
顿时又变成了导火线,温都尔王驾前的东西协理竟为此突然爆发了争吵。
气势汹汹,各不相让!
“败家子!”大玛力嘎老声老气,“看你向皇军如何交代!”
“老不死的!”小玛力嘎也寸步不让,“我告你通匪,给‘响马’送去马群!”
“嘿嘿!”冷笑过后,“有目共睹,我才不怕疯狗反咬一口!”
“我先毙了你这老匪!”这位拔枪了。
“来人呀!”老的却很沉着,“把枪口都给我对准这条疯狗!”
“你?!”这位咬牙切齿,“老匪!”
“你?!”这位冷若冰霜,“疯狗!”
“走!找皇军评理去!”这位呐喊。
“请!乐于奉陪!”这位沉稳。
“走!”更气疯了。
“走!”更老练了。
他们悻悻地走了,雪驹带领着马群也消失在远山的峡谷之中了。
但这白色的传奇却在牧人中传开了……
据目击者多年之后回忆说,雪驹当时还好像没有那么高的觉悟。是带着马群奔腾进
了深山野洼,但并没有光顾好汉们的营地。它似乎更加向往的是那恶煞煞的原始丛莽,
竟率领着伙伴们为了那无拘无束的野马群。当然,那匹黑锦缎似的小野马也闪现了,也
在帮助它归拢着这群忐忑不安的家马。一白一黑,交相辉映。还在咴咴地叫着,似在呼
唤那崇尚大自然的本性。
只不该雪驹自己却总忘不了那个“家”
据远山外的许多目击者说,才过了仅仅两天,峡谷外便又闪现了它那洁白的身影。
似被什么折磨着,它又变得牵肠挂肚,烦躁不安,四处寻找,哀嘶不已。根据时间推移,
这阶段也恰好正是我在石洞里不吃不喝、大哭大叫。东冲西撞、后悔万分的时刻。好像
我越在石洞里感到绝望,它就越在峡谷外面六神无主。但似只有某种感应,而尚无预测
对方藏身何处的能力。更何况,我只是思念而不敢发出心灵的呼唤,生怕雪驹也贸然闯
入龙潭虎穴。
谁料,还是有人抢先发现了……
而且不是善良的牧人,竟是那大小玛力嘎各自派出的爪牙。据说,这两位是打官司
打到了日本“顾问官”那里。猪冢队长虽特别欣赏这二位的明争暗斗,却又大加斥责
“白马之说”纯属“无稽之谈”!并声称草原上的一切都“大大的劣根”!“人的劣
根”!“马的劣根”!就连这个愚蠢的借口也“大大的劣根”!真正的好马只有“大日
本大大的有”,“蒙古马小小的只能算条驹”!“说谎的良心大大坏了坏了的”,“通
匪的嫌疑的有,死了死了的”!大小玛力嘎只被骂得魂飞魄散,一个个只好滚回草原找
机会以显示自己的“忠心耿耿”。
终于在峡谷又望到了雪驹……
但这回,无论是大玛力嘎还是小玛力嘎,再没有一个人敢轻举妄动了。生怕稍有惊
动,再把这白色的魔怪撵到深山里。更不敢开枪,须知这更有灭口通匪之嫌。活蹦乱跳,
似更有助于说明自己“口无妄语”、“忠贞不二”。于是大小玛力嘎又开始了新的一轮
争功邀赏,竟又私下里都派人去请猪冢队长。
你还别说,还真的亲自来了……
但一身蒙古族打扮,惟独带了一架高倍望远镜。随从日本兵也大都便衣便服,绝不
敢轻易露出怀中的枪支。我长大后才知道,山中那些抗日好汉早成气候了。猪冢几次进
山围剿,均损兵折将大败而归。须知,山势复杂,沟坎交错,恶草滋生,丛莽漫漫,除
了野兔黄羊,几日里连个人影也难摸得着。但只要一准备撤出,便四处受打,前后受击,
似块块山石都化成了抗日的游击健儿。发展到后来,日本人竟不敢轻易进山,而是山上
的好汉们经常下到草原进行奇袭!三五个日本人只当做一碟小菜,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
端了去。致使猪冢也学起了什么“握紧拳头打人”:把警备队都龟缩在草原那座古老的
小城里,主要靠“以夷制夷”维持他那“大东亚共荣”。这次前来,说实在的他还是不
相信这两个蠢货的“无稽之谈”,只是想“将计就计”,看看山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情。
雪驹,终于又在峡谷闪现了……
据亲眼目击的亲丁事后说,猪冢像中了电一般,举着望远镜的双手竟为之颤栗了。
先是嘴里连声喊着:哟唏!哟唏随后便又目瞪口呆地一动不动了。只搞得大小玛力嘎点
头哈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才又目不转睛地崩出几句话:哟唏!哟唏!大大的不劣根!
大大的好……大小玛力嘎总算松了口气,他却更加感叹个没完没了:一匹、白白的、玉
雕的马!一匹、高高的、银铸的马!一匹、一匹、少有少有的、奇异的蒙古马……
似赞颂达到了颠峰!
但据当时的目击者说,雪驹的风采却绝非这么几句蹩足的中国话能说尽的。仿佛在
那原始丛莽中沐浴了一番,一闪出峡谷就更显得精神抖擞、光彩照人。在翡翠般的碧野
映衬下,一身洁白,通体似雪。飘拂的银鬃,飞扬的银尾,从头到蹄就好似一块晶莹剔
透的白色美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