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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人习武健身的习惯可从一组狩猎骑马俑看到,陕西人的幽默、诙谐可追寻到另一组说唱俑。从那众多的昆仑俑,骑马胡人俑,骑卧驼胡人俑,牵马胡人俑,你就能感受到陕西人的开放、大度、乐于接受外来文化了。而一组塑造在骆驼背上的七位乐手和引吭高歌的女子,使我们明白了陕西的民歌戏曲红遍全国的根本所在。 秦过去了,汉过去了,唐也过去了,国都东迁北移与陕西远去,一个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日渐消亡,这成了陕西人最大的不幸。宋代的捧物女绮俑从安康的白家梁出土,她们文雅清瘦,穿着“背子”。还有“三搭头”的男俑。宋代再也没有豪华和自信了,而到了明朝,陶俑虽然一次可以出土三百余件,仪仗和执事队场面壮观,但其精气神已经殆失,看到了那一份顺服与无奈。如果说,陕西人性格中某些缺陷,呆滞呀,死板呀,按步就班呀,也都是明清精神的侵蚀。
每每测览了陕西历史博物馆的陶俑,陕西先人也一代一代走过,各个时期的审美时尚不同,意识形态多异,陕西人的形貌和秉性也在复复杂杂中呈现和完成。俑的发生。发展至衰落,是陕西人的幸与不幸,也是两千多年的中国历史的幸与不幸。陕西作为中国历史的缩影,陕西人也最能代表中国人。十九世纪之末,中国实行改革开放政策,地处西北的陕西是比沿海一带落后了许多,经济的落后导致了外地人对陕西人的歧视,我们实在是需要清点我们的来龙去脉,我们有什么,我们缺什么,经济的发展文化的进步,最根本的并不是地理环境而是人的呀,陕西的先人是龙种,龙种的后代绝不会就是跳蚤。当许许多多的外地朋友来到陕西,我最于乐意的是领他们去参观秦兵马俑,去参观汉茂陵石刻,去参观唐壁画,我说:“中国的历史上秦汉唐为什么强盛,那是因为建都在陕西,陕西人在支撑啊,宋元明清国力衰退,那罪不在陕西人而陕西人却受其害呀。”外地朋友说我言之有理,却不满我说话时那一份红脖子涨脸:瞧你这尊容,倒又是个活秦兵马俑了!
贾平凹散文精选天马
四月二十一日,谭宗林从安康带来魏晋画像砖拓片数幅,和一包新茶。因茶思友,分出一半去寻马海舟。
马海舟是陕西画坛的怪杰,独立特行,平素不与人往来。他作画极认真,画成后却并不自珍,凭一时高兴,任人拿去。我曾为他的画作说过几句话,或许他认为搔到了痒处,或许都是矮人,反正我们是熟了。“你几时来家呀,我有许多好玩的东西!”他这么邀请着我,但他交待得太复杂,我不是狗,也不是司机,深如大海的都市里,我寻不着去他家的路。谭宗林领我过大街穿小巷,扑来扑去了半天,把一家门敲开了。
马海舟正在作画哩。大画家用小画案,我第一次见到。那么窄而短的桌子上,一半又层层叠叠堆放着古瓷和奇石异木,空出的一片毡布上,画的是一匹马,天马。马斜侧而立,四蹄有蹬踏状,但枯瘦如细狗,似有一纵即逝之架势。天上之马是不是这般模样,我不知道,马海舟是知道的,他使马鬃马尾,及四条腿上,都画成一团团丝麻,若云之浮动。我鼓掌说:好!谭宗林能搧情惑人,立即说:你叫好,何不题款几句?!我便提笔写了:
天上有龙马,
孤独难合群。
何不去世间?
我岂驮官人!
那日马海舟脸色红润,粗而极短的十指搓着,说:你总知我。
谭宗林顿生掠夺之意,从怀里掏出一张拓片来要送马海舟。拓片是一幅有着“飞天”的魏晋画像砖图案,明显看出马海舟是激动了,惊奇敦煌壁画里有“飞天”,而魏晋时竟也有“飞天”,中国美术史是要改写了。谭宗林自然就提出了交换的话来。我立即反对:此画不能送人的;拓片毕竟是拓片;既然宗林对马先生一向敬重,送一幅拓片还舍不得吗?谭宗林百般骂我,马海舟笑道:“你看了我的‘天马’,我看了你的‘飞天’,过过眼福就是,但你的‘飞天’世人难见,我看过了,送你一个更古老的东西作补偿吧。”遂拿出一幅鹰图给了谭宗林。一张大纸,赫然站有一鹰,身如峻崖,头生双角,口微微张开,似有嗷嗷之声发出,题为“八万年前有此君”。谭宗林大喜。我戏滤道:宗林带他那个拓片在城里呆三天,数十张画就从画家手里赚过来了!宗林只是笑,马海舟却不理会,还在讲鹰与恐龙是同代之物,我便扭头去观赏古董架上那些秦砖汉瓦唐涌宋瓷了。他的收藏大多是民间工艺,但精妙绝伦,那奇奇怪怪的形状,以及古董上绘制的各种色彩图案,使我突然悟到马海舟作品之所以古拙怪诞,他受古时的民间工艺影响太大了。
“这四幅画,你俩各挑两幅吧!”马海舟送我了三件古玩后,突然说。 他从柜子里又取出四幅画来,一一摊在床上。一幅梅,一幅兰,一幅菊,一幅竹,都是马海舟风格,笔法高古,简洁之极。如此厚意,令我和谭宗林大受感动,看哪一幅,哪一幅都好。谭宗林说:贾先生职称高,贾先生先挑。我说:“茶是谭先生带来的,谭先生先挑。”我看中菊与竹,而梅与家人姓名有关,又怕拿不到手,但我不说。
“抓纸丢儿吧,”马海舟说,“天意让拿什么就拿什么。” 他裁纸,写春夏秋冬四字,各揉成团儿。我抓一个,谭抓一个,我再抓一个,谭再抓一个。绽开,我是梅与菊。梅与菊归我了,我就大加显排,说我的梅如何身孕春色,我的菊又如何淡在秋风。正热闹着,门被敲响,我们立即将画叠起藏在怀中。
进来的是一位高个,拉马海舟到一旁叽叽咕咕说什么,马海舟开始还解释着,后来全然就生气了,嚷道:“不去,绝对不去广那人苦笑着,终于说:“那你就在家画一幅吧。”马海舟垂下头去,直门了一会,说:“现在画是不可能的,你瞧我有朋友在这儿。我让你给他带一幅去吧。”从柜子里取出一幅画来,小得只有一面报纸那么大。“就这么大?给你说了一年了,就这么大一张,怎么拿得出手呢?”那人叫苦着,似乎不接。“那我只有这么大个画桌呀!”马海舟又要把画装进柜子,那人忙把画拿过去了。
来人一走,马海舟嚷道喝茶喝茶,端起茶杯自己先一口喝干。谭宗林问怎么回事,原来是那人来说他已给一位大的官人讲好让马海舟去家里作画的,官人家已做好了准备。“他给当官的说好了,可他事先不给我说,我是随叫随到的吗?”谭宗林说:“你够做的广马海舟说:“我哪里做了?我不是送了画吗?对待大人物,谄是可耻的,做也非分,还是远距离些好。”他给我笑笑,我也给他笑笑。
告辞该走了,谭宗林把魏晋画像砖拓片要给马海舟,马海舟不收,却说:“下次来,你把你的那块铜镜送我就是了,那镜上镌有四匹马,你知道,我姓马,也属马。”
1997年4月7日
贾平凹散文精选秃顶
脑袋上的毛如竹鞭乱窜,不是往上长就是往下长,所以秃顶的必然胡须旺。自从新中国的领袖不留胡须后,数十年间再不时兴美髯公,使剃须刀业和牙膏业发达,使香烟业更发达。但秃顶的人越来越多,那些治沙治荒的专家,可以使荒山野滩有了植被,偏偏无法在自己的秃顶上栽活一根发。头发和胡子的矛盾,是该长的不长,不该长的疯长,简直如四人帮时期的社会主义的苗和资本主义的草。
我在四年前是满头乌发,并不理会发对于人的重要,甚至感到麻烦,朋友常常要手插进我的发里,说摸一摸有没个鸟蛋。但那个夏天,我的头发开始脱落,早晨起来枕头上总要软软地粘着那么几根,还打趣说:昨几夜里有女人到我枕上来了?!直到后来洗头,水面上一漂一层,我就紧张了,忙着去看医生,忙着抹生发膏,不济事的。愈是紧张地忙着治,愈是脱落厉害,终于秃顶了。
我的秃顶不属于空前,也不属于绝后,是中间秃,秃到如一块溜冰场了,四周的发就发干发皱,像一圈铁丝网。而同时,胡须又黑又密又硬,一日不刮就面目全非,头成了脸,脸成了头。
一秃顶,脑袋上的风水就变了,别人看我不是先前的我,我也怯了交际活动,把他的,世界日趋沙漠化,沙漠化到我的头上了,我感到了非常自卑。从那时起,我开始仇恨狮子,喜欢起了帽子。但夏天戴帽子,欲盖弥彰,别人原本不注意到我的头偏就让人知道了我是秃顶,那些爱戏谑的朋友往往在人稠广众之中,年轻美貌的姑娘面前,说:“还有几根?能否送我一根,日后好拍卖啊!”脑袋不是屁股,可以有衣服包裹,可以有隐私,我索性丑陋就丑陋吧,出门赤着秃顶。没想无奈变成了率真和可爱,而人往往是以可爱才美丽起来,如此半年过去,我的秃顶已不成新闻,外人司空见惯,似乎觉得我原本就是秃了顶的,是理所当然该秃顶的。我呢,竟然又发现了秃顶还有秃顶的来由,秃顶还有秃顶的好处哩。
秃顶有秃顶的三大来由:
一、民间有理论:灵人不顶垂发。这理论必定是世世代代在大量的实情中总结出来的,那么,我就是聪明的了!
二、地质科学家讲:富矿的山上不长草。如此推断,我这颗脑袋已经不是普通的脑袋啊!
三、女人长发,发是雌性的象征。很久以来人类明显地有了雌化,秃顶正是对雌化的反动,该是上帝让肩负着雄的使命而来的。天降大任于我了,我不秃谁秃?! 秃顶有秃顶的十大好处:
一、省却洗理费。
二、没小辫可抓。
三、能知冷知晒。
四、有虱子可以一眼看到。
五、随时准备上战场。
六、像佛陀一样慈悲为怀。
七、不被“削发为民”。
八、怒而不发冲冠。
九、长寿如龟。
十、不被误为发霉变坏。
现在,我常哼着的是一曲秃顶歌:秃,肉瘤,光溜溜,葫芦上釉,一根发没有,西瓜灯泡绣球,一轮明月照九州。我这么唱的时候,心里就想,天下事什么不可以干呢,哼,只要天上有月亮,我便能发出我的光来!
三月十五日,我和我的一大批秃顶朋友结队赤头上街,街上美女如云,差不多都惊羡起我们作为男人的成熟,自信,纷纷过来合影。合影是可以的,但秃顶男人的高贵在于这颗头是只许看而不许摸的!
1997年3月
拓片闲记
安康友人三次送我八幅魏晋画像砖拓片,最喜其中二幅,特购大小两个镜框装置,挂在书屋。
一幅五寸见方,右边及右下角已残,庆幸画像完整,是一匹马,还年轻,却有些疲倦,头弯尾垂,前双足未直立,似作踢跶。马后一人,露头露脚,马腹挡了人腹,一手不见,一手持戟。此人不知方从战场归来,还是欲去战斗,目光注视马身,好像才抚摩了坐骑,一脸爱惜之意。刻线简练,形象生动,艺术价值颇高。北京一位重要人物,是我热爱的贵客,几次讨要此图,我婉言谢拒,送他珊瑚化石一座和一个汉罐。
另一幅是人马图的三倍半长,完整的一块巨砖拓的。上有一只虎,造型为我半生未见。当时初见此图,吃午饭,遂放碗推碟,研墨提笔在拓片的空余处写道: 宋《集异记》曰:虎之首帅在西城郡,其形伟博,便捷异常,身如白锦,额有圆光如镜。西城郡即当今安康。宋时有此虎,而后此虎无,此图为安康平利县锦屏出土魏砖画像。今人只知东北虎,华南虎,不知陕南西城虎。今得此图,白虎护佑,天下无处不可去也。
友人送此图时,言说此砖现存安康博物馆,初出土,为一人高价购去,公安部门得知,查获而得,仅拓片三幅。为感念友人相送之情,为他画扇面三个。
1996年10月记
我是农民—乡下五年记忆
——乡下五年记忆 贾平凹
读了不到两年的初中,学校便放了长假。我被划为了1967的初中 毕业生,那时我才14岁,瘦瘦的脖子上顶着一个大脑袋,脑袋的当旋 上有一撮高高翘起的毛发。我总打不过人,常常人揪了那撮毛打,但 我能哭,村里人说我是刘备。
回到了棣花,我成了名副其实的农民,在农民里又属于知识青年。 但是,当我后来成为一名作家,而知青文学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走红于 中国文坛,我却没有写过一个字的知青文学作品。在大多数人的概念 中,知青指那些原本住在城里,有着还算富裕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