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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打的吧。”
“本来嘛,在你面前我这个小主持人哪儿敢狂?再说,传到大明耳朵里去,多
不好,”
“我都差点忘了,你前天在电视上和大明一问一答,真的似的,不知道你们是
老同学的,还真当是两个陌生人交谈呢。”
“还行 我问到点子上了 ”刘芳问。
“不错,挺老练的。别的记者可提不出那么肯綮儿上的问题,你太了解大明了,
又佯装不知地做戏,这就叫电视,骗人的东西。你那个问题可是让大明坐蜡 ”
“哪个?”
“就是那个,你很严肃地问‘李博士,如果本地的大学请你来当校长你会不会
来?你会有何打算?’”
“我是在逼他,”刘芳开心地笑了,“你知道他是多么愤世嫉俗的一个人,他
死看不上这儿的大学,说那是中专技校。他还说中国的大学不是太少而是太多,混
于大学混子教授雨后春笋般横空出世。所以我要逗逼他,看他在电视上还敢说这些
刻薄的话。
果然他脸红了,憋了半天才连说三个‘不敢当’,我真想当场揭穿他——你不
是说这儿的大学是混子大学“
“干嘛要出他的洋相?就因为你是北河大学毕业的?”柳刚狡黠地眨着眼睛问。
“柳大经理太小瞧我了,”刘芳摇摇头道,“我也为我那个北河大学脸红,恐
怕它应该裁员三分之二,把几个像点样的专业凑起来办个学院才好。我学的那个专
业可是有博士授予权的。”
“这个大学就像咱们整个国家,鱼龙混杂,”柳刚说,“有的专业能出博士后,
可有的却混同中专技校,一大锅稀粥中漂着几朵银耳,号称银耳粥而已。”
刘芳忍俊不禁,咯咯笑起来。“大明对我讲过,你对北河的大学颇有微辞,他
们竟然有眼无珠,把你这样的大哲学家排……”
“别提这个了,”柳刚打断刘芳,“我现在过得很好。生活教会了我许多哲学,
那是我刻意探索而不可得的。原先我一门心思要调那儿去任教,以为凭我发在国家
级哲学刊物上的论文足以让这个大学承认我呢。去不成也好。我现在身体力行地挣
着自己的一碗饭,体验着一种行动哲学。”
“恐怕你没那么超脱。别忘了,你是在给一个当年的日本侵略兵干活,他亲自
参与了炸这个城烧这个城。你不会不心存芥蒂吧?”
“那又怎么 他又不是我请来的。 再说了,绿川先生一家都是反战的,他也是
迫不得已才当兵的。他这个人很热爱中国文化。”
“那倒是,”刘芳说,“拿破仑还热爱德国文化呢,他以战胜者的姿态屈尊去
拜见过歌德。可这能说明什么?反正我看着绿川不舒服。我祖上有八口人让日本兵
杀了,说不定有一个就是这个绿川杀的。你查查你的家谱看看,肯定也有。他要是
侵略别的地方,好像还不那么招人讨厌。”
柳刚笑了:“这话听着像小孩子说的。我舅爷就是让日本人杀死的。”
“反正我讨厌这个绿川,拒绝跟他握手,台里让我采访他,我专提让他难堪的
问题,比如问他五十年前离开中国时心情怎么样之类。他居然会哭,说他弟弟死在
这儿,是战争的牺牲品之类。日本人现在特招人烦,一提世界大战,就说广岛长崎,
就哭哭啼啼,说战争不能再有,把那场战争抽象化。好像他们倒成了受害者。更恶
毒的则否认侵略!”
“你真厉害,怪不得绿川先生特意关照只要见到你来这儿,就要小心伺候着。
大记者把我们老板给震住 ”
“要不是今天这特殊日子,我才不来你们这儿,最烦见绿川。”
“所以中途就走,是 ”
“也不全是,”刘芳说,“大明他们几个都走了,光剩下冯志永这号儿人,我
跟他们呆在一起也烦。”
“大明刚才怎么 喝醉 ”
“有点儿吧,”刘芳说,“你这个表弟可真是个人物。”
“小时候也没看出来他会有大出息,谁知道成了这么大才。”
“人家就是气度不凡,”刘芳悠悠道,“唉,柳大哥,听说他现在和一个日本
女老板混在一起?你了解 ”
“你算问着了,”柳刚说,“这个人刚才就住进来了,不知她和大明玩什么游
戏,她刚才就坐在酒已暗处看你们闹腾。我没去给大明通风报信儿。她在大堂办手
续时说的是中国话,可护照是日本护照,写的是青木季子的名字。绿川先生说特别
优待的。我一下子想起来大明的日本情人,肯定是她。”
“她住几号房?”
“对不起,按规定不能告诉你。不过,她现在还在酒吧,你可以从旁窥视一下,
一睹风采。”
“我没那么不开眼!据说完全是个中国人,只不过母亲是个日本随军妇。这样
的人,不看也罢。”
“人家可是日本著名画家,又在北京开饭店。绿川先生说她这次来这儿看看,
要考虑投资与绿川合作开发点什么。”
“是 大明可真是交桃花运, 爱他的女人都很出色。柳经理,我该回去了,再
见。”
“再见。”
刘芳说着, 欲语还休地转身走 绕过喷水池时正与一个冷艳的女人打个照面,
擦肩而过。身后响起柳刚柔和的声音:“季子小姐,在这儿还习惯吧?”
“很好,谢谢。”
“您好像没在酒吧?外面路不熟,也没找个人陪着?”
“很好,有司机呢。开车兜了兜风。”
“晚安!”
刘芳回身久久地凝视那个衣着华贵的背影走上楼去。“青木季子,”她无声地
呢喃着。突然,她恍然大悟,这个青木季子刚才猛一打照面就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除了那考究的着装和入时的发型,她活脱脱就像许鸣鸣的姐妹一般。刘芳又想起当
初在李大明家看到过的他和前妻的合影,眉眼也和许鸣鸣有几分相像。天啊,刘芳
这一刻懂了,原来大明爱的终究是一类人,是许鸣鸣这样的人。无论他走到哪儿,
他总是在寻找这样的女人。人和人的缘分是命中注定的,即使一时不能如愿,他总
能在同类型的人那儿得到补偿和新的满足。刘芳想到此,不禁苦笑一下,拉直了大
衣领子,走出酒店,招呼一辆“夏利”过来。司机一眼就认出她是北河电视台主持
人,灿烂地送过一张笑脸,主动为她打开车门,“刘小姐,小心车门,头上,您坐
好。走。”刘芳早就习惯了这种殷勤,雍容大度地莞尔一笑,顺手从皮包里摸出一
包烟,“还有几支,归你了,辛苦你拉我绕城兜一圈,然后去电视台宿舍。”说完
摇下一条窗缝,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李大明,这个魔鬼。”在她闭上眼小想之前,
她呢喃了一句。
“有点本事的男人,全他妈是魔鬼!”许鸣鸣甩掉高跟鞋疲惫地靠在沙发上时
嘴里不住叨念着。
她若有所思地将目光移向墙上的大幅照片,那是她十八年前十四岁上照的。两
条辫子一前一后搭在肩上,纤细的手轻拈着胸前的辫梢,那纯净的笑似喜似嗔似娇,
那清澈的目光似忧似思似怨。
那时光,在“淮军公所”那座江淮风格的大院中跳皮筋踢毽子钩花边儿的少女
生活现在想来最叫她留恋。那时她只想着父母和弟妹,心里没有任何别人,所以这
神态是那么清纯。
冯志永端着饮料进来。“喝点凉的,压压心火。”他笑着,喷着酒气,醉得站
立不稳。
“我有什么心火?你今天可是出够了风头,倒是你该清醒清醒。去吧,让我一
个人安静会儿。”
“怎么了,鸣鸣,想什么 ”冯志永坐在她身边,不知不觉中已握住她的手。
鸣鸣闭了眼,靠在他身上,这才发现他已经换了睡衣,他身上滚烫的热量立即
融化了她。鸣鸣把脸埋进他敞开的睡衣中,轻轻吻着他赤裸的胸膛。
冯志永把她抱紧了,轻声说:“鸣鸣,你真好,真的。”
鸣鸣的泪水已经打湿了他的前胸。“志永,我今天最幸福了,真的。可是,我
不能生孩子了,以后怎么办?我真想给你生一堆孩子,真的。”
“你不能生了,这也怨我。在乡下那会儿咱们太年轻,什么都不懂。打掉三个,
伤了你的身子,怎么是你的错 有你,就什么都有 ”
“不想生的时候一次次有。想生了,却没 这是不是上帝在惩罚咱们?”
“就算是惩罚,也是在惩罚我,鸣鸣,我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太坏。我趁你之危,
跟你那样 其实我知道你心里装的是大明, 我要真是好人,就该保护着你,让你等
大明回来。”
“大明不配,志永,”许鸣鸣说,“他只关心他自己。他偷偷办了去老家当回
乡知青的手续, 偷偷地跑了,连我都不告诉。从那时起,我的心就寒透 他后来写
了许多信来,我一封也没回。”
“你恨他,可你心里还是爱他,你并不爱我。”志永说。
“不,你这么说太冤枉我。”
“没关系,鸣鸣,”志永说,“我不在乎你心里想他。你跟我,好多好多年,
一直是伴儿,可你一直爱不起来。咱们只是伴儿,鸣鸣,我知道。凡是跟过我的女
人, 沾了我,就会对我着迷,你也一样。爱不爱我就另说 用你们的文辞儿说,我
是个优秀的性伴侣,用粗话说我他妈是种马。”
“可是,志永……”
“可是,我对你是从心里疼着,我相信,就凭我的真心,是块石头也能焐化了,
我就这么焐着你,焐了十几年 ”
“今天我终于化了,志永,所以我才觉得对你有愧。志永,告诉你个秘密。”
“什么?”
“从下个月开始,或许我们会有自己的孩子!”
“什么,你说的当真?”冯志永紧紧搂住许鸣鸣。“告诉我为什么?”他酒醒
一半。
鸣鸣从他怀中挣脱开,喘着说:“真的,我明天去医院恢复一下就行。上次做
手术时,我顺便结扎 ”
冯志永听完,仰面躺在沙发上如释重负,随即掩面大哭起来。鸣鸣一连串说着
“对不起”,趴在他身上,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你这娘们儿哟!”冯志永半哭半笑着翻身抱住鸣鸣,“苍天不负苦心人 ”
“志永,去睡吧,今天你太累了,”鸣鸣说。
冯志永痛哭一场,面色苍白,但仍然笑着。“娘子今天不陪我入梦?”
“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好 我一下子睡不着呢。”
“行,”志永说,“独个儿再想想你的李大明吧,我不吃醋。”
“讨厌,你再说这个就是欺负我。”许鸣鸣推着志永进卧室上了床,帮他掖好
被子,冯志永头泊枕头就睡了过去,脸上仍然带着几丝笑。
鸣鸣低头吻了他一下,这才出来。
她愣愣地坐在沙发上,总觉得双手空落落地无处寄放。便拿起茶几上的烟,点
上,优雅地吐个烟圈,似镇定了许多。
抬眼看看墙上与冯志永当年的合影,似乎觉得这个粗拉拉的人看上去顺眼多不
禁看得一往情深起来,看到最后竟笑出声来。这十几年,似乎真像他说的那样只是
伴儿而已。冯志永自有他男性的魅力,是那种横刀立马赳赳勇武的气质,他的阳刚
之气似乎因为他的邪恶而更加咄咄逼人,可他对女人却不像对待世界那样专横粗蛮,
而是流溢出粗拉拉的温情来。或许是这一点一直令许鸣鸣欲罢不能,十几年若即若
离地过来 她似乎早早地就认命了, 可冥冥中总在企盼着什么。最初是盼奇迹,渐
渐地随着一个个有关李大明的婚变艳遇传说,这种对奇迹的企盼变成了对幻灭的企
盼,希望能由李大明来亲手砸碎自己的形象。似乎,今天她终于盼到了,盼到了与
他一同跳舞而没了任何冲动的这一天。
握着他秀长的手,被他带着,踩着音乐节奏跳舞,居然一点全无当年两天不见
就惶惶然的那种少女的渴望和身心颤抖的成熟女性的欲求。大明的手也是那么温凉。
那一刻鸣鸣明白了一切,真正寒心寒骨
不如不见,不如让那段如泣如诉的恋情永远锁在心的深处,永远珍藏那个时而
像哥哥时而像弟弟的恋人形象。东风恶,人情薄,十几年离索,到头来真正是落水
萧萧,雨打风吹去。二十年前青梅竹马的情谊轻轻易易就可以冷落成泥。哈,这不
正是这几年企盼的 人近中年, 一种归宿感叫自己有了这种撞南墙的企盼。真与他
成了两个世界的人了,从此,望着那个似乎是死过一次的男人远去的背影,心彻底
平静了,随之一种巨大的热流涌遍全身,这种冲动在告诉自己:好好做冯志永的女
人。李大明确是轻易地从身边滑过了,他滑向了遥远的世界,近在咫尺却可望而不
可及。真该死心塌地为冯志永生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