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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啦死啦:“我自己开车去!等打完仗了。我就是中国最好的司机!”
我:“你是要去找你的姘头,所以不跟我们一起!”
那家伙在下边挥了挥手就直奔他的吉普:“哈哈,乖儿子!”
我们的车先开了,我悻悻然地坐下,一车都很沉默。
我:“这王八蛋。”
但是何书光忽然开始哭泣,带动了余治。张立宪轻轻地拍打着他们。
我们在摇晃和颠簸中一起前往禅达。
是的,他说得没错,我们同为窃贼。满腔热血,却偷走了我们父母的儿子。
车在禅达街头行驶,我们没法不注意到这座小城的临战感已经越来越强,在某些当街处都已经垒起了高射炮位。
车上的气氛很沉闷,因为死啦死啦造的孽,也因为我们总被路边的军与民表情古怪地看着,活该,炮灰团与师部精锐的组合。是禅达农人也能看出的差异。
死啦死啦偷来的那袋食物在我脚边晃荡,有时就碰到我的腿。大部分时间我不怎么去管它,我在做迷龙他们所做的事情,大家一声不吭地和张立宪们大眼对小眼,而张立宪们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我肯定即使在老鼠洞里厮打。我们也比现在的冷战来得融洽。
食物很多,除了给父母,还有可以给小醉的一份。我再没想这是偷来的还是我拿命换来的,人不能总想这样的事,我们只是看着他们想,可算摆脱王八蛋了。到地头就甩了你。他们也一样。
我瞪着张立宪。迷龙瞪着何书光,张三瞪着李四。某人又瞪着某人,有时候我们又交叉瞪着,并非要打架,而是没地儿可看又不想说话。
车停下了。
死啦死啦地吉普从我们的车边一驶而过,那家伙今天准是打药了,亢奋地大叫:“瞪!瞪死他!说出来——到地头就甩了你,可算摆脱王八蛋了!”
然后他就从禅达的街头,也从我们的今天消失了,我们因他的鬼叫而迟疑了一下,眼神里是明摆着,但被叫穿了总是不自在。
张立宪:“……下车。”他是向他的弟兄们说地,于是也觉得有必要跟我们表示一下:“你们不下车?”
迷龙:“下。”这家伙脑子晕,毫无必要地又补了一句:“下他个王八。”
我们刚下的车开走了。我们呆呆地站在禅达的街头,像一群傻子或者难民,这一部分是因为被死啦死啦和虞啸卿联手给折腾得太狠,还有一部分是我们都不大清楚该怎么对付对方。
大家的眼神都有些发散,脏得要死,也累得要死,人渣像精锐,而精锐又像人渣,心里都想同一个问题,就是怎么甩开对方。
真甩了吗?我们被强拧在一个老鼠洞里,现在没人拧了,可是真甩了吗?没了洞的老鼠茫然戳在街头,看着没人折腾你的禅达,真甩了吗?
迷龙迅速变得不耐烦,他可有个家要回:“咋的啊?”
阿译:“……我觉得那个什么吧……”
迷龙:“那个什么也不用你觉得啊。”
我:“你不耐烦你说。来,来,请。”
迷龙开始猛翻白眼,频率高得天上要飞过只鸟儿能被他的白眼打下来。
丧门星搂上了我的肩附耳,老实人也许办事情更直接一些:“说两句面子话走人不好吗?”
那倒也是。我清了清嗓子,那边的余治也在跟张立宪附耳,张立宪也清了清嗓子,可说真的,要消掉他那一脸倨傲,也许只好给他换张面皮。
张立宪于是这样说着更似挑衅的场面话:“要不要上哥们那泡个茶什么的?”
不辣:“老子家没茶啊?还是就你家有桌子?”
何书光:“就你们那破团还真没几张桌子。”
迷龙:“啥意思啊?我们破,你们新?除了那几张嫩脸也没哪儿新啊?”
何书光:“要打吗?”
迷龙就打哈哈:“这小嫩孩是真不怕整死。”
张立宪:“行了行了。行了!找铲啊?我说你们,没地方去就直说!”
不辣:“有地方去啊!就是没地方打架!”
余治:“打架要找什么地方啊?就这。这儿。”
迷龙:“那就整呗。你个小老鼠脸子。”
余治:“……王八再让你进我的坦克!”
蛇屁股:“打呀打呀。不打也没事做。”
何书光:“那就打!”
我开始叫嚣——不是想打,而是实在听不下去了:“打!都打死算了!”
张立宪便熬不住了:“你总算说出人话来了!”
我们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气势汹汹以拳相向,连豆饼都捏着个拳头滥芋充数,眼看是又要拳头见肉了——丧门星手比脑快,已经对冒失冲上来的余治给了一拳,迷龙跟何书光已经搂在了一起,看起来亲热得要命,我跟张立宪互相抓着对方的衣领子,举着拳头……
我们彼此瞪着,像两条被链子拴着没法把牙齿咬到对方身上的恶狗。
我:“……还打屁呀?”
张立宪:“……打够了?”
迷龙:“打够了。”
何书光:“先计帐。”
不辣:“这个崽子爱讲狠话。”
于是又瞪上了,我忙着把不辣往后拉:“老大不小了。懂事的说话。”
懂事的张立宪便犹豫了一会:“好吧。谁有地可去?谁去的地方想别人一起去?谁去的地方想自己一个去?”
迷龙:“说啥呢。大家掉头走两拔不就完了吗?”
我:“听他说。”
张立宪:“各人说话。你要去哪?”
我们互相看着,疲惫而警惕。余治摸着挨揍的部位,丧门星一脸抱歉地拍拍。
我们一脸古怪表情地分开,走向两头,再不是人渣和精锐这样齐刷刷的两拔,而是分出几茬子参差不齐:不辣、蛇屁股居然跟上了张立宪们,而余治跟着我们。
各人说话,便生惊诧。原来人渣并不想总跟着人渣混,不辣跟了精锐去看某精锐的相好,司马昭之心,希望回来后他不要还是老童子鸡;蛇屁股跟人去吃好的,尽管最近吃得不差;丧门星要去寺庙为他弟的骸骨祈祷,余治跟了去就不知要为谁祈祷;克虏伯希望去看师里的大炮;而豆饼哪都想去,除了跟着迷龙——他想得心乱如麻,根本安排不过来。
豆饼向我们招着手:“迷龙哥,我走啦。转脸就回来。”
迷龙:“转脸干啥呀?别转别转。”
迷龙很悻悻,因为我们走得很孤独,实际上分完拔以后我们这一大群就剩了我和迷龙两个。还有两个更孤独的,张立宪和阿译都还站在原地发呆发木。
我:“你气什么呀?不正好少了他烦着你吗?”
迷龙:“谁气啊?”可他的脸都扭曲的:“我说炼就炼死他!”
我也懒得说他,便向阿译叫唤:“你还没想好?”
阿译苦恼加孤独地摇了摇头,让我觉得理他都是多余,那便留着他对着个张立宪想去,我和迷龙走开。
阿译还没想好,既然最平常的一天对他都是左右为难的一天,那今天更该让他绞尽脑汁。张立宪去哪,谁也不告诉,何书光因此快跟他急——那也不告诉。
我转过身去的时候,迷龙已经一头钻进路边店为他的儿子挑选零食和玩具。
迷龙:“乖儿子耶!”
然后他就像一只大笨熊一样对着雷宝儿拱过去了,雷宝儿灵巧的手足并用地推擞他硕大的头颅,没办法,这小子表示任何热情时都是没分没寸的,是个人的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他的儿子并不乖,拿他的脑袋当鼓敲,但这无关紧要。迷龙很快乐,他拱在雷宝儿怀里,雷宝儿大笑,迷龙就假哭。
迷龙:“儿子嗳,爸爸难受,快来哄爸爸高兴。”
于是雷宝儿就哄:“龙爸爸!”
迷龙吸鼻子:“还难受。”
雷宝儿接着哄:“龙爸爸龙爸爸。”
迷龙干嚎啕。
雷宝儿只好被迫地在迷龙脸上亲了一下,真是委屈得很,迷龙不嚎啕了,但是皱一张苦瓜脸。
迷龙:“还是难受。”
于是雷宝儿忍无可忍连踢带踹地从他怀里挣出来了:“不管了!”
然后他一头扎上楼了。迷龙从我手上抢了为雷宝儿买的那些零散就追了上去,而我还拿着一份。是死啦死啦塞给我的那一大袋子。
我父母不在,还没起。或者没出屋,我看了看迷龙老婆,她刚早起床干了很长时间家务了,我们刚才一直一起看着迷龙和儿子的浑闹。我把我那整袋子都递给她,我知道她一定能处理得当的,反倒是我会拿这些东西不知道该咋办。
我:“……过日子零碎。用得上的。”
她接了,拿进了伙房,再没出来,我不用再操心我从不擅长的部分了,我开始帮着做一些搬送的粗重活,有时候我停下来看这院子,炮灰团在禅达唯一的家。
迷龙的家,也是我父母的家,贫穷又富有,安静又嘈杂。我现在奢望活下来了。
所以它也许是我的家。团长说本地东西你都吃得惯了,为什么还一定要回北平?
迷龙老婆出来,我拿来的食物已经被她分出来了,公公平平地,把一半给回我手上。她总是把事情做得很好。做得那么好。我不怎么好意思地笑笑,死啦死啦也就罢了,被一个女人太知道你的心理总不是多好意思的事情。
迷龙老婆:“你等一会再过去吧。他们快起来了。”
我嗯了一声,迷龙和雷宝儿嘈杂着从楼上下来,这回是迷龙把雷宝儿从楼上扛了下来,而雷宝儿一直在连踢带打地抗议。迷龙一脸焦虑地陈述着他的理由。也不管孩子要不要听。
迷龙:“你老子我回来不光为陪你玩的,你老子有大事要做的!”
大事是什么?大事就是迷龙下了楼。把一小堆吃的玩的塞上给雷宝儿,然后就混到他老婆身边,扒拉着他老婆的肩膀,就那脸见不得人的表情孙子都知道他要做什么了——雷宝儿在旁边没好气地踢着他小腿肚子,他也知道大事是什么的。
我哼哼地冷笑:“大事?”
迷龙:“我没功夫管你啦。老婆,咱们家有点要紧事。”
他把雷宝儿扒拉到我怀里,拖着他老婆就又上楼了。我还算配合地抓着雷宝儿,雷宝儿愤怒地鼓起腮帮子冲着他不屑之父的背影吹过去一口大气,我赞同地拍着他的脑袋,寻思过一会又得听那鬼动静。
然后我和雷宝儿就大眼瞪小眼了,我们瞧着对方琢磨了一下今天该怎么对付对方,雷宝儿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把迷龙塞给他的东西都塞给了我,然后竭力打算从我的手里挣开。
我揣测不出来他怎么个想法:“你啥意思?都送给我了?”
雷宝儿玩命挣:“要去啦。就要去。”
我就嘿嘿地笑:“那可就不大成话。”
雷宝儿:“爸爸”。然后就如对他老爹一样敷衍了事地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这明摆着他在用他仅有的资本做一笔和成年人的交易。我有点发愣,而雷宝儿趁着我这发愣挣脱,他连滚带爬地上楼,我连滚带爬地追在后边,还得闷着嗓子叫。
我:“回来!回来!”
回来有鬼了,雷宝儿手脚并用爬那窄楼梯的速度可不是一般的快,幸好迷龙正从楼梯上下来,拎他那机枪似的一把手把雷宝儿拎了起来。
迷龙:“忙死了忙死了!忙忘了!”。
我挤在一边给他让出道,一边诧异地看着跟他下来的迷龙老婆,迷龙老婆只是给我个模糊的笑脸。迷龙夹着雷宝儿从我身边挤过。
迷龙:“我没功夫管你啊。”
然后他下楼了,下楼,把雷宝儿放下,开始把一间屋里的东西往外折腾,我看着那些东西:做腻子的泥灰、钉子锤子钳子剪子、铁皮的——通常用来装弹药物资的军用箱子、更多地这种箱子、一些敲了一半或者整根的铁槽或者铁管一连上边的军用绿漆也没有去掉。迷龙找了个地。开始敲敲打打那些玩意,雷宝儿看得见何书光了,倒乖觉了,自己坐下来玩他的玩具。
我:“要紧事?”
迷龙:“要紧啊。这老瓦檐,下个雨就淌成满院子,你们南方湿气重,爱生苔,不是好地方。”
我:“我是北方人。”
迷龙:“你是南方人。淌水就生苔打滑,你爸也摔,我儿子也摔……”
我皱皱眉:“骂人吧你?”
迷龙:“不骂不骂。我整个水槽子把水归拢了。让它往一处淌。”
我:“今天?”
迷龙在和我说话时就没歇过,今天他又有了在南天门山上一小时造一口八寸棺材的神彩:“明天在哪呢?没功夫了。没功夫。”
我:“乌鸦了。”
迷龙就温和地笑了笑:“没功夫管你了。我要赶紧地干完了,然后,哪啥。”
他色迷迷瞧了瞧他正在干活的老婆,很是得意,那也没辄,谁让他是我们中唯一有老婆的一个。我瞧了会那个叮叮当当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