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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却不曾刻划人物,因为,要将一篇故事叙述得精采动人,它里面就必须出现一些栩栩如生的人物。如果希望故事能紧紧吸引住读者,就必须使读者对某些男女感兴趣,理由十分明显,因为读者们自己就是一些男人和女人。”柯林斯朴实无华地道出了故事与人物相辅相成的真理,我以为是十分宝贵的创作经验之谈。一般的、平庸的通俗小说,故事和人物脱节,或但求故事热闹、曲折、紧张、出人意外而牺牲人物的情况,也是客观存在的。玛丽。布雷登是注意到这个问题、并且有所警惕的。她写信给李敦说,她对他所讲到的两种小说思索了很多,一种是故事自然而然地产生于人物的性格,另一种则“人物不过是提线木偶,故事的奴隶”。玛丽。布雷登在她的创作实践中,主观上也是如柯林斯所说的,既要把故事“叙述得精采动人”,又要把人物刻划得“栩栩如生”的。她防止她的长篇小说落到为情节而情节的陷阱里,防止情节与人物的脱节,而且力图把两者糅合起来,一致起来。从《奥德利夫人的秘密》看来,她采用的是所谓“戏剧性小说”的形式。人物的素质和性格决定着情节的发展,情节的发展变化又显示着人物的心态、性格和素质。随着情节的变化,我们逐渐看到俊俏、妩媚、温柔,乃至稚气的爵士夫人表里极不一致,一位同时代的评论家甚至说她具有马克白的神经;而生性疏懒的罗伯特则不由自主地追究着爵士夫人的秘密,日益接近他最不情愿得出的给贵族之家带来耻辱和灾难的结论。小说这就有了戏剧性的情节和细致复杂的心理描写,人物的性格这就有了深度,人物的塑造,因此达到了爱。福斯特所说的“浑圆人物”的水平。次要人物的插入,例如贴身侍女菲比及其丈夫卢克,这对人物着墨不多而轮廓分明,为海伦与乔治这一对夫妇作了衬托,也为情节的发展添校加时、生色不少。推想起来,英国的戏剧传统和她本人的舞台经验,正是玛丽。布雷登创作戏剧性小说的良好气候和土壤。
作为一个小说家,玛丽。布雷登关心的事物是广泛多样的,她不断地采用现代题材,追随当代文学界的风尚,也善于从外国文学艺术中吸取营养。法国小说以其内容坦诚率真、技术高超而在英国获得愈来愈多的读者之时,玛丽。布雷登可以说是走在这个潮流前面的文化人。她改编仲马的剧本以应付检查官,使这个法国戏得以在英国舞台上演出;而她那连载小说《医生的妻子》,其实乃是福楼拜的一度被禁止发行的《包法利夫人》的改写本。她在当时的英国传播法国文艺作品,客观上有一种创新或革新的意义;就她本人而言,她浸淫于法国文学,特别是终生酷爱巴尔扎克的创作,也使她的作品在有意无意之中从法国吸取了新的营养乃至新的血液。
珀西。卢伯克在《小说技巧》里论到了巴尔扎克要表现故事背后的生活及其特殊情调,总是到人物所居住的地方、街道、住宅和房间里去寻找的,例如葛朗台的“那座房子成了它的老主人过去一切经历的化身,故事开始时就显而易见地把它跟情节联系了起来”。而布雷登的《奥德利夫人的秘密》上卷第一章,虽然以女主角露西为题目,对爵士夫妇结婚的经过作了交代,却用许多笔墨,对古老的府邸及其周围环境作了详细而周密的描写。这里显然存在着巴尔扎克那种写房屋也就是写人的艺术思维和手法的影响:古老府邸的建筑及其氛围,无疑有助于读者对五十六岁续弦的老爵士及其新夫人的了解。当然,这是个侦探小说型的作品,周密描写府邸内外的情况,还可以起“一石两鸟”的作用,这种描写在故事刚开始时就暗暗地同情节的发展直接联系起来了。下卷第九章,这种手法的影响更为明显,方方正正的大厦和古板的乡绅及其古板的生活方式,更是相得益彰。此外如奥德利夫人富丽堂皇的房间里的绘画(特别是爵士夫人的肖像画)、工艺美术品以及衣衫首饰,文森特夫人小屋里的残余家具以及她那残阳夕照似的美和气派,似乎也都是用巴尔扎克的眼睛观察和着色的。
斯蒂文生是英国善于讲故事的杰出作家,他从小就喜欢读玛丽。
布雷登的连载小说,后来他写信给她说:“我记得我十五岁时读《奥德利夫人的秘密》,但愿接连不断地天天读布雷登小姐的小说。”我们当然不可能、也不需要把布雷登的通俗小说都介绍过来,但她的《奥德利夫人的秘密》,作为英国十九世纪通俗小说中的经典作品,也还是值得一读的。我国报刊很多,报刊上的连载小说亦复不少,出类拔萃的作品也还不多;把《奥德利夫人的秘密》译出来,一则给广大读者添一本可读性很强的好小说,二则也给我国通俗小说家提供一点借鉴。
吴岩
1991年夏
第一章 露西
府邸低低地坐落在一个山谷里,谷中遍布优质成材的老林和片片郁郁葱葱的牧场;你穿过一条菩提树的林荫道,便到了府邸;道旁两边都与牧草地接壤,牛群在你经过时越过草地边高高的树篱探询地瞧着你,也许心中纳罕,想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哩;因为那儿没有通行大道,除非你要上庄院去,可那儿根本没有什么跟你相干的事。
在这林荫道的尽头,是一个古老的拱门和一个钟楼。钟楼上有只愚蠢的、糊里糊涂的钟,它只有一根短针,直接从一个钟头跳到下一个钟头,因而它始终是走在极端上。穿过拱门,你就直接走进了奥德利庄院的园子。
一片平坦的草坪展现在你的眼前,星罗棋布地长着一簇簇的杜鹃花,这儿的杜鹃花开得比郡内任何地方都要尽善尽美。右边儿是菜园,鱼池,果园,全由一道干涸的护邸沟渠围绕着,还有一道断墙残垣,有的地方残墙的厚度超过了墙的高度,处处长满了蔓延的长春藤、黄澄澄的景天和黑苍苍的苔藓。左边儿是一道宽阔的砾石路,多年以前,这儿是个修道院时,文静的修女曾经手挽着手在这路上散步;路旁是一道花木攀缘着的墙垣,一边儿由挺秀的栎树遮蔽着,那些株树挡住了平坦的风景,并且围绕着房屋和园林,形成了一圈阴沉沉的树荫。
府邸面对着拱门,占据了一个四方院子的三面。它十分古老,也很不规则,杂乱无章。窗子参差不齐,有的小,有的大,有的装着厚重的石头直棂和华丽的彩色玻璃;有的是脆弱的格子窗,一阵微风吹过,便格格的响;有的十分摩登,很可能是昨天才安装上去的。三角墙尖顶后面这儿那儿垒起着大量烟囱,仿佛它们都因年深月久和长期使用而累垮了,若不是蔓生的长春藤爬上墙垣,甚至爬过屋顶,缠绕在烟囱上,支持着它们,它们必定早已倒坍了。而府邸的大门却被挤到建筑物一隅的一个角楼的角落里去了,仿佛它要躲避危险的客人,但愿使它自己成为一个秘密──尽管如此,它可是一道宏伟气派的大门──古老的林木大门,门那么厚,门上又嵌着方头大铁钉,密密麻麻的;轮廓分明的铁铸门环敲上去便发出一种低沉的声音;一个声音铿锵的铃铛悬挂在长春藤间的一个角落里,来客就摇晃那铃铛,不然的话,叩门的声音是传不到这坚固的堡垒里去的。
一个光荣而古老的地方──一个使来访者着迷的地方,触动起一种但愿与日常生活告别的渴望,只想永远待在这儿,凝望着凉快的鱼池,在斜齿扁和鲤鱼升到水面上时数数那一个个的气泡;一个仿佛是安宁定居的地点,安宁伸出她的手,抚慰一切:每一棵树和每一朵花,平静的池塘和幽静的小径,古色古香房间里的阴暗的角落,彩色玻璃窗后的深深的窗座,低低的牧场和庄严的林荫道,──哎,甚至也抚慰那止水之井,象这古老地方的其他一切东西一样,这井也是阴凉的、遮荫着的,它藏在园子背后的灌木丛里,井上有一个永远不转动的、无所事事的摇手柄和一根糟朽的不干活儿的绳子,绳子上的吊桶已经脱落,掉到水里去了。
一个高贵的地方,里里外外,全然是个高贵的地方──好一个府邸,如果你竟鲁莽得独自东闯西跑,你立刻就会茫然迷失;好一个府邸,其中没有一个房间同另一个房间有什么和谐一致之处,每个房间都逸出常轨,突入一个内室,再经由内室下到某一个楼梯上,楼梯通向一个门,门又导引你回到了老地方,你还自以为这是府邸中离此最远的部分哩;好一个府邸,任何人间的建筑师都设计不出来的,必定是善良古老的建设者──时间──亲手营造的。时间在这一年增加了一个房间,在另一年又弄塌了一个房间;一会儿推倒一个与金雀花王朝同时代的烟囱,另外垒起一个都锋王朝风格的烟囱;那儿推倒一点儿撒克逊时代的墙垣,这儿又容许建立一道诺曼拱门;既把安女王统治时期流行的一排又高又狭的窗子硬装了上去,又按照乔治一世时代的时髦样式修建了餐室,同一个自从威廉征服英国以来兀立至今的斋堂相毗连。在大约十一个世纪里,时间一直打算盖起一座找遍埃塞克斯郡其他地方都碰不到的大厦。当然,在这样一个府邸里,是有些密室的:现在的府邸主人迈克尔。奥德利爵士的小女儿就偶然发现了一个密室。她在大育儿室里玩耍,一块地板在她脚下格格的响,注意一看,发觉这块地板竟是松动的,把这地板抽掉,这就露出了一把梯子,梯子通往育儿室地板与楼下房间的天花板之间的一个藏身之所,──这藏身之所极小,躲在里边的人必须屈膝蹲伏或者伸直身体平队可它又容得下一只古雅的雕花栎木箱子,箱子里装了半箱藏起来的教士法衣;毫无疑问,在那些残酷的日子里,一个人若被发现窝藏了一个罗马天主教教士,或者让教士在他的家宅里作弥撒,那他就有生命危险了。
宽阔的外围护邸沟渠是干涸的,长满了草,果园里不堪重负的树木,其纠曲多节的枝权悬垂渠上,在苍翠的斜坡上勾勒出幅幅错综奇形的图案。护邸沟渠之内,前面说过,有个鱼池──一泓贯通整个园子的清水,水边是条林荫道,叫做菩提幽径,道旁枝繁叶茂,构成拱廊似的浓荫,遮天蔽日,也挡住了人们的视线,所以它倒象是秘密相会或偷偷见面的好地方;在这儿阴谋策划或海誓山盟也同样安全无虞,然而它离府邸几乎不到二十步路光景。
在这幽暗的拱廊的尽头,是灌木丛林,其中兀立着我前面说过的古井的生锈辘轳,有一半已经掩埋在纠结的树枝和无人收拾的杂草里了。毫无疑问,当年它曾经大有用处,忙碌的修道女也许曾经用她们白皙的手亲自汲取过井水;可是它现在因废弃不用而倒坍了,奥德利庄院府邸里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这井是否已经干涸。但这寂寞的菩提幽径是遮荫着的,所以我十分怀疑它是否作过什么罗曼蒂克的用途。
迈克尔。奥德利爵士时常在凉爽的黄昏里在这儿往来散步,吸着雪茄,他的狗儿跟在脚边,他的年轻俊俏的妻子也在他的身边信步闲行,但,大约过了十分钟光景,从男爵及其伴侣就会对萧萧作响的菩提树、隐藏在睡莲展开的叶子下面的宁静的池水,以及尽头是废井的长长一溜儿苍翠景色感到厌倦,便踅回白色的客厅去了。爵士夫人在那儿弹奏贝多芬和孟德尔松的梦幻般的乐曲,一直弹到她的丈夫在安乐椅里沉沉入睡。
迈克尔。奥德利爵士今年五十六岁,他度过五十五岁生日后三个月,娶了个续弦。他是个大汉;高大粗壮,声音深沉洪亮,漂亮的黑眼睛,一绺白胡须──这一绺白胡须使他显得年高德助,倒跟他自己的愿望相左了,因为他活泼好动,象个孩于,而且还是郡里最棒的骑师之一。他做了十七年的鳏夫,身边带着一个独生女儿艾丽西亚。奥德利,如今十八岁了,有个晚娘进入庄院府邸的家门,她是决不会十分欢迎的;因为艾丽西亚小姐从最早的童年时期起,就是她父亲家里至高无上的当家人,她带着全家的钥匙,这些钥匙在她的丝绸围裙的口袋里了当作响,她把钥匙丢失在灌木丛里了,掉进鱼池里了,她满十岁后,钥匙给了她各种各样的、有关钥匙的苦恼,就因为这个缘故,她自己欺骗自己,由衷地相信在这整个儿阶段内一直是她在管理着这个家哩。
然而,艾丽西亚当家的日子过去了;如今她向女管家要什么东西时,女管家总是告诉她,她要跟爵士夫人说一声,或者是,她要请示爵士夫人,如果夫人乐意,她就照办。从男爵的女儿原是个高明的骑师和十分聪明的艺术家,所以她就把大部分时间消磨在户外,在苍翠的小径里跑马,用画笔速写村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