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俊俏,那么,我的婚姻应该比她们任何人都美满。
“我离开学校时,还没有满十七岁,脑子里存着这份心思;我跟着我的父亲住到英格兰的另外一端,他已经退休,领取一半的薪金,在怀尔德恩西定居下来,心中考虑的是那个地方物价便宜,算得上百里挑一。
“那个地方确实是百里挑一。我在那儿还没住满一个月就发现:
即使是最俊俏的姑娘,也要等候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嫁得一个有钱的丈夫。我但愿把我这阶段的生活草草表过;我认为我是十分卑贱的。迈克尔爵士,你和你的侄儿,生平一直是富裕的,你们能凭你们的身价鄙视我;然而我十分明白,贫穷会多么严重地影响一个人的生活,我忧心忡忡地瞻望着我那受贫穷严重影响的未来生活。最后,有钱的求婚者──闯荡江湖的王子──来了。”
她停顿了一会儿,痉挛地发抖。没法儿见到她脸上的变化,因为她的脸固执地俯向着地板。在长长的忏悔过程中,她从来没有抬起她的头来;在长长的仔悔过程中,她的声音从来没有被一滴泪水打断过。她必须讲的话,她都是用一种冷冰冰、硬邦邦的语调讲出来的,倒很象是某些犯人对监狱牧师所作忏悔的语调,至死也还是顽固而又温怒的。
“闯荡江湖的王子来了,”她重复说道,“他叫乔治。托尔博伊斯。”
自从他的妻子开始忏悔以来,迈克尔。奥德利爵士第一次恍然大悟了。现在他开始明白一切了。一堆没有注意的字和忘掉了的情况,以前仿佛毫无意义、不值得留神或回忆的,现在却闪电似的想起来了,鲜明强烈,仿佛它们就是他过去生活中起主导作用的事件。
“乔治。托尔博伊斯先生是一个龙骑兵团的旗手。他是一位有钱的乡绅的独生子。他爱上了我,在我度过十七岁生日三个月之后,他同我结了婚。我认为我是爱他的,就象我对一般男子所能达到的那种爱情一样;迈克尔爵士,可及不上我对你的爱情;因为你娶我时,把我抬举到了一个很高的社会地位,那可是他永远没法儿给予我的。”
美梦破碎了。迈克尔。奥德利爵士记起了近乎两年以前的那个夏日黄昏,他第一次表白了他对道森先生家的家庭女教师的热爱,他记起了那时兜上他心头的、懊悔与失望的那种忧心冲忡、不寒而栗之感;他觉得当时的那种不祥之感,倒是以某种方式朦胧地预兆了今夜的痛苦。
然而,我不相信,他即使在痛苦之中也完全感到了那不折不扣的意外之感和彻底的嫌恶之情。(一个善良的女人逾闲荡检,竟变成一个失足者,丈夫为了自己的荣誉而势必与之离异,这时就感觉到了这种嫌恶之情。)我不相信迈克尔。奥德利爵士确确实实一向对他的妻子深信不疑。他曾经爱她赞美她;他曾经被她的美丽所陶醉,被她的魅力所迷惑;然而,夏季订婚之夜兜上他心头的、那种缺点儿什么之感,那种朦朦胧胧的失落和失望之感,却或多或少有点儿清楚地从此一直伴随着他。我无法相信一个诚实的人会永远真的被虚伪所欺骗,不论他的头脑是多么纯洁和单一,不论他的天性是多么单纯地信任他人。表层的自觉自愿的信赖下面,自有一种不自觉的不信赖存在着;任何主观意志的努力也克服不了它。
“我们结了婚,”爵士夫人继续说道,“我十分爱他,在他手中有钱的时候,我的爱情足以和他共度幸福生活;当我们在欧洲大陆时,我们按照最佳规格旅游,老是住进最好的旅馆。然而,当我们回到怀尔德恩西、同爸爸一起生活时,所有的钱都花光了,乔治渐渐变得郁郁不乐、沮丧万分,老是想着他的困难,而且显得对我也不关心了,我心里十分不快乐;似乎这桩美妙的婚姻归根结蒂不过是给了我十二个月的欢乐和奢华的生活。我恳求乔治去向他的父亲呼吁;但乔治拒绝了。我劝他设法找个职业,他失败了。我的婴儿诞生了,而曾经对我母亲产生致命影响的危机,也出现在我的身上了。我逃过了危机;但,我恢复正常后,也许变得更加烦躁了,更加不想在这世界上艰苦奋斗了,更加变得为贫穷和无人照顾而怨天尤人了。有一天,我果然大声地辛酸地埋怨起来了。我责备乔治。托尔博伊斯冷酷无情,竟让一个孤苦无依的姑娘同贫穷和苦难联了姻;他对我大发脾气,跑出屋子去了。我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发现我床边桌子上放着一封信:告诉我他要到英国的对跖地去碰碰运气,不成富翁决不再回来见我。
“我把这种行为看作是一种遗弃,我心里怨恨极了──我由怨而恨,我恨这遗弃我的人,他居然只给我留下了一个衰老酗酒的父亲和一个需要扶养的孩子。我不得不为维持生活而艰苦工作,在辛辛苦苦的每个小时里──还有什么劳动比家庭女教师沉闷的苦役更累的呢?
──我认识到了乔治。托尔博伊斯还在赡养费上做了件亏待我的事。
他的父亲是有钱的;他的妹妹生活得奢华而体面;而我,他的妻子,他亲生儿子的母亲,却成了个苦力,永远跟赤贫与微贱联姻的苦力。
人们可怜我;而我却因他们的同情而憎恨他们。我并不爱这孩子;因为他已经成了压到我肩膀上的一个沉重的负担。我血液里的遗传因子,在此以前一直没有露出过什么征兆或迹象;但这时候我却变得往往一阵子又一阵子的暴跳如雷和伤心失望。逢到这种时候,我感觉我的头脑首先失去平衡,我生平第一次越过了分隔理智和疯狂的看不见的分界线。我看见我父亲目不转睛地瞧着我,恐惧而惊惶。我已经明白,只有抚慰疯子和小孩时才象他抚慰我那个模样儿,我对他的略施小技感到愤怒,甚至对他的纵容娇惯我,也觉得不满。
“最后,这些个一阵阵发作的绝望情绪,导致了挺而走险。我决心离开这个依靠我做苦工维持生活的、凄惨的家逃走。我决心遗弃我的父亲,他对我的害怕超过了他对我的爱。我决心到伦敦去,湮没在混乱的人海之中。
“我在怀尔德恩西时,在《泰晤士报》上看到一个招聘广告,我用了一个假名向招聘者文森特夫人毛遂自荐。她聘用了我,没有问我以前的经历。其余的事你都知道的。我到这儿来了,你向我求婚,而接受这个求婚,就会立刻把我送进我从女学生时代起就一直野心勃勃地指望的那个社会阶层里去,而且,我生平第一次听到有人称赞我俊俏了。
“三年过去了;我没有收到过我丈夫依旧活着的讯息;因为我论证过:如果他回到英国来了,不论我用的是什么名字,住在什么地方,他一定能成功地找到我的。我了解他性格里的那股劲头儿,对此我知道得十分清楚。
“我说,‘我有权利这么推测:他确实是死了,要不就是他但愿我相信他是死了;他的阴影不应该挡在我和我的鸿运鸿福之间。’我说过这话,我变成了你的妻子,迈克尔爵士,我下定决心要做一个好妻子,一如我的天性所要求的。使某些女人动摇和灭顶的普通寻常的诱惑,我才不怕哩,我要至死做你的忠贞纯洁的妻子,尽管我曾经受到一大群诱惑者的包围。世上称之为爱情的那种疯狂的愚蠢,从来不是我的疯狂病症的构成部分;两个极端至少是在我身上碰到一起了,冷酷无情的缺点,演变成了永不变心的节操。
“我初战告捷,获得了高贵的新地位,心里是兴高采烈的,我十分感激那抬举我到这高贵地位的手。生活在我自己的幸福的阳光里,我生平第一次同情起别人的苦难来了。我自己曾经穷苦过,我现在有钱了,我现在有力量同情并救济我邻居的贫困。我乐于做些慈善赈济工作。我找到了我父亲的地址,匿名给他送去了大笔的钱,因为我不愿让他发现我成了什么地位的人。我充分运用了你宽宏大量所给予我的权利。我在各方面都乐善好施。我看到我自己被人羡慕也被人敬爱;我想我在今后的生活里可能成为一个善良的女人了,如果命运容许我的话。
“这时候我相信我的神经重新获得了不偏不倚的平衡。自从离开怀尔德恩西以来,我一直密切地观察着我自己;我总是控制着我自己。坐在外科医生安静的家庭圈子里,我时常在心里琢磨:道森先生可曾猜疑过我有什么看不见的遗传因子?
“命运不肯让我做个善良的女人。我的命运强迫我做个薄命人。
我结婚还不满一个月,就在一张埃塞克斯的报纸上看到消息:某一位托尔博伊斯先生从澳大利亚回来了,他是个幸运的淘金者。我读到这一段时,他坐的船已经启航了。这怎么办呢?
“我刚才说过,我了解乔治性格里那股劲头儿。我知道那人跑到英国的对跖地,为他的妻子挣得了一份财产,他自会排除万难、千方百计找到她的。要想把我自己藏起来、躲开他,是没有指望的。
“除非能使他相信我是死了,他是决不会停止寻找我的。
“一想到我的危险,我的头脑就发昏了。平衡重新抖动了;看不见的界线重新越过了;我重新发疯了。
“我跑到南安普敦,找到了我的父亲,他跟我的孩子住在那儿。
你可记得,我用了文森特夫人的名义作为这次匆促出门的托词,而且只要菲比。马克斯一个人陪我去Ⅰ,我到我父亲家里去时,我把菲比留在了旅馆里。 Ⅰ这里有个疏漏,以前的叙述中,说这次出门是迈克尔爵士陪她去的。
“我把我所面临的危险的整个儿秘密全都推心置腹地告诉了我的父亲。他对我的所作所为倒并不十分震惊,说不定贫穷使他的荣誉感和原则性都迟钝了。他并不十分震惊;然而他倒是害怕的;他答允尽他的力量帮助我对付这个可怕的紧急情况。
“他收到了一封寄到怀尔德恩西去的、乔治写给我的信,信是从那儿转到我父亲手里的。这信是‘百眼巨神号’启旋前几天写的,信中说了那条船可能到达利物浦的日期。所以,这信就提供了我们采取行动的依据。
“我们立刻决定了第一个措施。那就是在‘百眼巨神号’可能到达的那一天,或到达数天之后,在《泰晤士报》上登个讣告。
“然而,在决定这第一个措施之后,我们几乎立刻发现,要执行这么简单的一个计划,却有不少可怕的困难。死亡的日期,死亡的地点,就象死亡这件事情的本身一样,都必须在讣告里写明白的。而乔治呢,不论那个地方多么远,不论相比之下又多么难以到达,他会立刻赶到那儿去,于是浅薄的假象就会被拆穿了。
“对于他的乐观的气质,他的勇气和决心,他的明知希望不大也要拚搏的精神,我是充分了解的,所以我知道,除非他亲眼见到埋葬我的坟墓和死亡登记册,他是决不会相信他已丧妻的。
“我的父亲已经吓得发呆,一筹莫展。绝望而又恐惧,他只能孩子似的掉眼泪。在这危急关头,他对我毫无用处。
“我没有希望找到摆脱困难的任何出路。我开始想到我只好听天由命了;我指望世界上所有隐蔽的角落之中,奥德利庄院可能成为我丈夫始终连做梦也不会梦见的地方。
“我跟我的父亲坐在他那凄凉的陋室里喝茶,并且同那孩子一起玩耍,孩子很喜欢我的衣裳和珠宝,但他只知道我是个陌生人,其他一无所知。我把孩子抱到怀里时,有个负责照料他的女人进来带他走,据她说,要把他打扮得更体面,更适宜于同夫人见面。
“我急于要知道他们对待这小男孩好不好,我就跟她谈着话,把这女人留住了,这时候我父亲便对着茶桌打起瞌睡来了。
“她是个大约四十五岁光景的女人,脸色苍白,头发黄中带红;她似乎很高兴有机会同我谈话,我容许她谈多久就谈多久。然而,她很快就不谈这小男孩了,却转而谈她自己的困难。她告诉我,她正陷于大困难之中。她的大女儿不得不因病离职了;事实上,医生说这姑娘已经蔫儿了;一个见过好日子的穷苦寡妇,要供养一个病重的女儿以及一家子的小孩儿,那可是艰难的。
“我让这女人以这种方式长时间的唠叨下去,讲到这姑娘的疾病,这姑娘的年龄,这姑娘的医药,这姑娘的虔诚,病痛以及一大堆其他问题。但我既没有静听她的话,也没关心她的事。我听她在讲话,但只是抱一种漠然无动于中的态度,就象我在听街上车辆往来的声音或是小溪底里流水汩汩声一样。这女人的困难跟我有什么相干?我有我自己的苦恼,比她粗俗的天性不得不忍受的苦恼还要糟糕哩。这些个女人总是有生病的丈夫或生病的子女,指望在他们生病时得到富人的帮忙。一点也没有什么异乎寻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