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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老灌河,穿过三里湾,绕过黑松崖,天大亮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大黑山口了。
人们终于看清了这支队伍的模样:走在最前面的是扛着大旗的马金怀,因为正刮着
南风,旗直往后拽,马金怀不得不像拉犁套那样向前倾着身子。大旗猎猎,而那是
怎样的一面旗帜呀:一条长七尺余、宽六尺许的白床单,紧绷绷地系在一根长竹杆
上,上面是四个用魏体写出的斗大的红字:“回家割麦。”走在旗后面的,是黑山
阳有名的东家罗海清,端坐着身子,两眼平视前方,一悠一闪的兜轿也改变不了那
正襟危坐的姿势。后边紧跟着的是扛着土枪背着大刀的赵柱子、马铁锤等十多个人,
再后面就是那些扛着农具、赶着耕牛的男男女女了。这支队伍衣衫槛楼,面带蒿色,
然而精神抖擞,步伐矫健。他们一边行进,一边呼妻唤子,吆狗喝牛,既壮观浩荡,
又热闹活泼,使那些看到他们的人们无不驻足惊叹。
“喂日他个的,这是干啥哩?”
“割麦!那不,旗上写着,割麦!”
“喂日他个的……”
淌过拐子河,离黑山阳的地界就不远了。快晌午的时候,有人闻到了随南风吹
来的扑鼻的麦香,大伙深吸一口气,叫道:“黑山阳,到啦!到啦……”
可不,这不已经踏上黑山阳的地界了么?前方不远处就是麦田,并且从那里开
始朝更遥远处铺展开去的麦田不就是黑山阳的么?呀呀,黑山阳,想你想得心疼的
黑山阳,想你想得梦里叫出声、醒来眼窝蓄着泪的黑山阳,你的主人在阔别了三个
多月后,今天终于又回来了。一踏上你的土地,脚根子、身体、心头的感觉就不一
样啊!如同小马驹被抽了一鞭,马金怀兴奋地奔跑起来。这时,忽然传来一个女人
呜呜的哭声,人们扭头望去,看见是王跑子的女人姚桂秋。姚桂秋叫道:“跑子啊,
起来呀,咱们一块儿下地割麦去吧……”
黑山阳人的心跳加快了,黑山阳人的脚步加快了。
“嗨,柱子,那不是你家的麦地吗?”
“嗨,这块地是钱六子家的……是不是,你说是不是……”
“那块地、那块是谁家的?哎,是谁家的?”
“看看这麦穗子,这麦穗子,足有一扌乍多长……”
“可惜有些焦咧……”
“没事儿,割时小心一点……”
“罗大叔,还是好收成呀!晚割两天也不要紧,还是好收成呀……”
“……”
在金浪起伏的麦海中,黑山阳的队伍朝前飞快地行进着。天空好晴朗哟,蓝得
像洗过一样。太阳光灿灿地照耀,却不燥不热。不时地有一阵紧一阵缓的南风吹过
来,赶羊群似的追赶着麦田上一道一道的波浪。穿行于麦田中的拐子河发出哗哗的
响声,听起来像是麦浪的回响,水面上阳光跳动着宝石般的光点。远处,村庄四周、
田挡上、道路旁,油桐树、香椿树、槐树等各种树木的叶子绿得耀眼。鸟雀在麦田
上空翻飞,箭似的窜来窜去。秦鹤鸣先生不由得放声吟唱道:“四月南风大麦黄,
枣花未落桐叶长,朝别青山暮还见,嘶马出门思故乡……”不知怎么的,眼眶竟有
些潮湿。
走在前面扛大旗的马金怀几乎是在奔跑。他在想:“麦子麦子麦子……”他一
心只想赶快看到他家的麦田。
然而这时候,他突然放慢了脚步。他抬起头,瞪着迷茫的双眼,望着前方,脚
步越来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后面的队伍都停了下来,同样地伸着脖子,瞪着迷茫的眼睛朝前方张望着。
“罗大叔,你看,你看……”马金怀指了指前方,扭过头对坐在兜轿上的罗海
清说。
“我看见了.看见了……”罗海清也在伸着脖子张望。
在黑山阳人走着的这条道路的另一端,有一队身穿黄衣服的队伍正迎面走来。
看样子有三四十人吧,扛着长枪,其中还有两个人扛着机枪。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
的长枪刺刀上还挂着一面小圆旗帜。黑山阳的人们看得清楚,那同样是一面白旗,
不过旗上什么字也没写,却画着一个膏药似的图形图案。这样,黑山阳的人们就很
难搞明白,那队同他们一样扛着白旗的人们是否也是要回去割麦的。
显然,那队人也看见了黑山阳的这支队”伍,在相距不足一百米远的地方站住
了。黑山阳的人听见了从对面传来的哗哗啦啦的拉枪栓的声音。侯七斤玩过快枪,
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挤过人群从后面跑到前头对罗海清说:“日他姐,他们要打枪……”
赵柱子一听慌了,慌忙将土枪取下来端在手上。罗海清毕竟是黑山阳的主心骨,显
得不慌不忙,沉着冷静。他制止住赵柱子,用右手在嘴上攥成一个喇叭筒,朝对方
喊起来。罗海清七十八岁了,但身板硬朗,底气十足,声音如洪钟一般。
“天上日头亮晃晃,地上好汉硬梆梆!我们是黑山阳的,回去割麦的!敬请对
方的好汉通报尊姓大名!”
对方传来一阵叽哩哇啦的声音。
“他们说些啥?”罗海清问。
许多人都摇头。曹茄子凑过来说:“日他姐,我听着那样子他们是在骂我们!”
马铁锤一听火了:“日他姐,再骂老子耳巴子扇他个舅倌!”
罗海清的脸有些变红了,气呼呼地喊道:“天有天理,人有人理。有话好说,
出口伤人,是何道理?”
对方没有声音了。
罗海清又喊道:“我再说一遍,俺们是黑山阳的,回来割麦哩!咱车走车路,
马走马路,井水不犯河水!”然后,他朝大家一挥手说:“走!”
“走!”赵柱子也挥了挥手。
“走!”马铁锤也挥了挥手。
马金怀似乎意识到这是一个很叫人振奋的时刻,将旗帜举得更高黑山阳人
又继续朝前走去。
黑山阳的人们并不清楚,他们遭遇到的那队人马正是从东洋来的日本人,正是
那些占领了他们的村庄、他们的田地的强盗。黑山阳的人们似乎也隐隐约约地意识
到了,但没有什么能阻挡这支队伍。他们要朝前走去,不顾一切地朝前走去,因为,
前面是他们的村庄,是他们的麦田……
日本人突然卧倒在地。接着,机枪响起来,再接着,机枪与步枪响成了一片,
子弹如飞蝗一样扑过来……
侯七斤惊叫道:“日他姐,他们开枪啦”……赵柱子,赵柱子,他们开枪啦,
你快开枪呀!你的枪呢……”但是他找不到赵柱子了。他叫喊着,用恐惧的变了调
的声音叫喊着,并且四处寻找赵柱子和另外几个带枪的人。但是人群像遭了冰雹袭
击的羊群一样乱作一团,怎么也找不到赵柱子他们。他喊道:“罗大叔,罗大叔!
快叫柱子他们开枪呀……”但是他看到罗海清的兜轿突然朝前倾去,罗海清一下子
栽了下来……侯七斤吃了一惊,慌忙朝罗海清跑过去,但是却被另外一个人撞倒在
地上。他感到自己的脸粘乎乎的,翘起脖子一看,眼前有一个人的脑袋上的一个窟
窿正在汩汩冒血。侯七斤看见,那不是别人,正是赵柱子!在赵柱子的旁边,还躺
着曹茄子、马铁锤,并且正在躺下更多的人。曹茄子的嘴巴像被掐住脖子的鸡那样
一张一合,双手拼命地在地上抠着。侯七斤突然想到了自己的老婆和孩子,他站起
来,大声叫喊,四下张望。他看见,黑山阳的队伍完全乱了套,人们互相践踏,四
处奔跳,哭爹喊娘,然后在子弹的骤雨中纷纷倒下……侯七斤“妈”地一声哭了起
来。就在这时,一颗子弹从他的脖子上穿过去,他的哭声一下子被掐断了……
“割麦!割麦……”马金怀双手握着旗杆,拼命地挥动着旗子叫喊着。“割麦……”
突然他的肚子像是被狠狠地打了一拳,他摇晃了一下,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举着
旗帜继续挥动着。接着,他的胸部又好像被击了一拳。这一击更厉害。他感到脑袋
一阵发懵,食道里有一种迅速涌上来的强烈恶心的感觉。接着,他感到两眼发黑,
身体像风中的树叶一样飘飘悠悠。再接着,他很奇怪地看见周围的麦田倾斜起来、
旋转起来,他感到晕得难受,他想叫喊,喊他的老婆余翠花,喊他的傻儿子,但他
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他模模糊糊地看见从他口中窜出一股殷红的血水……他一
下子跪了下去,然后又扑倒在地上……
这就是黑山阳历史上有名的“麦收惨案”
县志记载:“一九四五年六月十一日,黑山阳一千四百四十二人回家收麦,被
日寇枪杀,其中,一千零二十一人被当场杀死,其余四百二十一人拼命逃脱。鲜血
浸透麦田近半尺深,血腥漫天飘浮,数日不散。野犬闻之,狂吠不止……”
逃脱的四百二十一人中有罗海清。但惨案发生后,黑山阳人几天不见他的踪影。
五天后,王跑子的老婆姚桂秋到山上放牛,在一道山谷中,发现一个人吊死在一棵
栗子树上……姚桂秋吓傻了,发疯似的跑回去喊人。大伙儿看见,那个上吊自杀的
人,正是黑山阳有名的东家罗海清……
又据民间传说:那桩惨案后的每年中,屠杀现场的那片庄稼即使不施肥浇水,
也茁壮疯长,年年丰收。在麦收时节,人们时常在夜深人静之际,听见从麦田深处
传出“嚓嚓”的割麦声……
[作者简介]韩向阳,男,1961年12月生。河南省西峡县人。曾当过教师。现
在西峡县委宣传部任职,已发表中短篇小说五十余篇。其小说集《野村》入选中国
作协“二十一世纪文学之星丛书”。
樱BAR
一
“樱BAR”开在上海那条著名的食街桂花街上,桂花街是前几年开始著名的,从
大幅广告“生猛海鲜直接空运”开始,接着“煲者汤”、“大王蛇”、“鸳鸯火锅”,
一直著名到“尽食放题”(指无限量自助餐,新近引进的日本语,就像“企画”、
“人气”一样)。
不知怎么的,以前的市场,人们守着老牌子、老街,几十年如一日地喜欢,可
如今东西来得容易,什么都能吃到,人心就易变,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桂花街
的人气像现在上海人家早已弃之不用的铜暖锅里的炭,一歇歇黯一歇歇旺,让街上
的小老板们憋气。
“樱BAR”开张正逢桂花街的低潮期,老板娘徐春春东渡日本归来,一时没有工
作,经人介绍盘下了这个店面,不开饭店开酒吧。街上的小老板一看徐春春无意和
他们抢生意,就对她心慈手软,说,一看徐春春那副打扮就能知道她是从日本回来
的,有档次。害得“樱BAR”里的女招待由莉心里老大的不舒服,在老板娘不在的时
候,不知多少次问崔桑说:“听说日本女人都不如上海姑娘漂亮对吗?老板娘在那
里真的矮子里面拔长子,算很好看的吗?”
崔桑总是吃好晚饭荡到“樱BAR”来,泡一杯绿茶,笃悠悠看有线电视体育频道。
一杯绿茶在这里收15元钱,像崔桑这种熟客打8折12元,算最低消费。崔桑黑黑瘦瘦
其貌不扬,否则由莉早就看上他了,因为崔桑的妈妈是半个日本人,被她父母在战
争期间遗弃在东北,国门打开后,他妈妈好不容易通过红十字会与日本接上关系,
去日本入了日本籍。后来崔桑也顺理成章地去了日本。在20岁的由莉眼中,日本像
金矿一样,遍地黄金等人去拣,35岁的老板娘只去了5年,回来就能开这样规模的酒
吧,像她这样年轻又长得性感迷人,去日本呆个三四年的,回来还不开大酒店了。
“你这个小姑娘又要妒忌‘妈妈桑’了,跟你说过不知多少次了,说妈妈桑不
用好看两个字,是气质!你看你,吐舌头翻白眼,一辈子都别想赶上人家。”崔桑
在高脚吧椅上坐坐舒服,喝了口茶挑剔由莉说。
“哼!有什么稀奇,打扮呀,全部用名牌就是了,只要有钱,反正有外国人包
嘛!”由莉果然熬不住要翻白眼。
“小姑娘不要瞎讲,你们妈妈桑是与井口先生合资开店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否则刘先生不是做‘乌龟’戴绿帽子了吗?”崔桑说。
“哼,刘先生!睁个眼闭个眼罢了,女人开店男人享受还不好吗!”不提老板
娘的男人刘先生倒罢,一提他,由莉的气不打一处来,下午刚为件小事被他训了一
顿。
是7点钟光景,食街上人声热闹起来,客人吃完饭纷纷从店里出来,打着饱嗝剔
着牙,哇啦哇啦喉咙响着道别,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