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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然而俏皮。这方图章显然不能派正经用场,但我能理解艺术家的灵感。我曾苦笑
着问他:“老兄,你这不是把我叫成了北南丁?”他却拧着脖子跟我解释:”所有
的地图都是上北下南,左西右东……”我说:“这个图章可不能用在银行存摺上!”
他大为惊奇地连连摆手:“那有什么关系!你就干脆改名了北南得了!什么名呀,
姓呀,无非都是一个人的符号,你答应了,就是你!……”结果是我笑他的憨劲,
他笑我的迂讷,正儿八经的场合,谁都不会因为许屏的艺术构思而把我名字喊颠倒
的。我至今仍然是丁南北。
想来那几张酿成“诈骗案”的倒霉的肉票,也是如此。兴许那两个把一条狼狗
换肉票的孩子也问过许屏:“这管用么?”他一定也是回答:“那有什么关系!……
你想怎么用就怎用呗!……”就因为这个“没有什么关系”闹成了官司上的关系,
这在许屏身上不足为怪……他那时候一心一意地想着他的那几条獐子,哪里会晓得
在他刀下刻出来的朱白觉在那个特定时期会是法律的凭证!
这个许屏,真应着清朝初期戴南山临终时写下的那副对联的上联了,“木匠造
架架木匠。”
我倒嫌朱竞芳对这桩事情解释得过分罗嗦了点!这一罗索,反而把事情真相越
描越黑。
我记得,昨天听她翻箱倒柜,把许屏和她的许许多多不着边际的琐碎事告诉我
时,我都没有打咯楞,唯独在她拼命解释许屏为什么第一次坐班房的时候,我打断
了她。我好象脱口而出地说了这么一句:“就算老许熬不住嘴馋捞了几斤肉吃,也
没有什么了不起!……”话讲出口之后,我有点后悔自己的孟浪,这……有点不讲
原则。但我当时的心情是很奇怪的,我忽然想到自己在真正体会了饥荒的味道时,
也有过并非体面的行为。不过我现在是副市长了,即使谈起来,人家也决不会责备
我过去的荒唐,也许还有人会恭维我几句,把它作为一桩的事津津乐道呢!
昨夭夜里,我还做了一个梦,这一梦竞梦到了我在六十年代初的一段经历。这
也许是所谓日有所思的结果吧。
那一年,我从美术学院毕业后,刚被分配到H市的话剧院,虽然很不理想,总
归还属于象牙之塔。起初我因为被派在舞台美术部门做布景道具而牢骚满腹,几天
下来,竟发现那位置是令人羡慕不已的肥缺。且不说为台上准备的道具,如糕点、
香烟之类,可以名正言顺地开列预算,自然而然留点计划外的周转;就说裱糊布景
用剩的半桶浆糊,也令名噪一时的大演员羡慕不已。我起初还蒙一层清高的面纱,
看别人在炉子上炖浆糊,洒一把盐末和葱花,吃得津津有味时,还羞与为伍。但我
毕竟不是首阳山下的伯夷叔齐,咽了几天口水,终于放弃了不食周粟的志气,也和
别人一道,抢着舀桶里的浆糊。唉!“此曲只应天上有!”在我记忆中,再也没有
那个宴会,能比上这种带点零味的浆糊的滋味。但梦醒过来,我嘴里泛出来的不是
浆糊的霉味,而是昨天晚上,维尔康姆公司的两个德国佬请的宴会上,”洋葱烤牛
排夹着白兰地酒的味儿……
意识不过是意识,精神终究不能代替物质,因为当了副市长,参加的宴会多了,
舌头是不服气我意识里的阿Q精神的。可不是!虾子海参,蚝油干贝,比之葱盐浆糊
不啻天壤之别。如今的宴会,稍为象样的是猪肉不上台面的。唉!我的老同学,竟
会为了五斤肉票,牵扯出这么大的凤波……
糟!已经七时正,我马上得梳洗一番,还要换上西装准备和那两位德国佬继续
讨价还价他们已答应先在石母湖的大坝前开辟一个游乐公园,引进全套电子游艺设
备——中午,我还要作为主人回请他们。
今天我宴请的是全鱼席。
这也是事先的设计:用的都是石母的水产,即景生情,借题发挥,既是工作午
宴又不露痕迹,想得很美妙。
两个德国佬的胃口很好,吃着石母湖的鱼,讲着日内瓦湖的游览事业。翻译把
他们的话翻给我听,说是如果日内瓦湖边有这么手艺高超的厨师,瑞士联邦政府的
旅游收入肯定还会增加几成。这套不着边际的恭维话,听得够多了,但恭维话总是
人耳的。本来嘛!他们不就是吃着上帝留下来的老本,从数不清的游客腰包里掏走
了成亿的美元,难道我们不能也从盘古身上找一点发财的门路!我很虚心地想听听
他们讲点国外发展旅游事业的经验……
又上了一道菜,清蒸鳊鱼。
客人中一个喝了声采:“这么美丽的鱼!……奥地利就有一家鳟鱼饭店,一面
吃鱼,一面还能听到舒伯特的鳟鱼五重奏……”
翻译刚刚翻完德国人的话,我还没有回答,座中有人插嘴了:“那位姓苏的音
乐家是我的好朋友!他不是把一首名曲……噢!《渔舟唱晚》,对!就是他改编成
电子琴的几重奏的……”
我的脸唰地红了。这位老兄我并没有请他陪客,碍着面子,让他入席,我心里
就很不高兴。他叫伍玉华,女里女气的名字。好几个人提醒我:这位市经委的伍处
长,是市委副书记伍素碧老太太的公子,不好轻易得罪。他还曾经是我这个副市长
的竞争者,市委常委提名时,也提到过伍玉华……
我并不计较这位政治角逐场上的对手,平心而论,我自己也无经世济国之才,
承蒙栽培,把我推上一个如履薄冰如临深渊的位置,所以对伍公子,总是装得落落
大度。有时,我都憎厌自己的这种世故。
但这位伍公子对我的位置是酸溜溜的。背地里刮过不少风:丁某某算老几!学
艺术的八成是右倾,没有一个生活不腐化的……但据我所知,他自己也是学过几天
艺术的,是省艺术学校六六届的毕业生。我抱定宗旨,只要不在工作中捣乱,我顾
全大局。传话者中间也未始没有别具用心之徒,所以别人在我面前透露点位公子的
底细,我也一概挡驾。这也是我多年来处世阅历的结果,凡在我面前揭人短者,也
会在人面前嘀咕我的混账。
伍公子的底细,恰恰是他自己随时漏出来的。有一次,在讨论市政建设的会上,
因为城郊发现一个北宋旧城的遗址,文物局建议认真保护,文物局的局长平时讲话
就喜欢用点典故,他说:“这个旧城,从已挖出来的兽脊,瓦当和陶磁碎片来看,
都属大宋东京风貌,《东京梦华录》里提到的某处,地理位置正和这座旧城吻合……”
哪知道这位艺校毕业的处长竟脱口而出:“原来东京在宋朝时还归中国管辖。……”
嗨!这回又来了。他把十九世纪初期的奥地利作曲家拉扯成自己的好朋友了。
幸亏这两位德国客人没有听懂。翻译也算聪明,稍微楞了一下,随机应变,并
朝我呶呶嘴,要我赶快接上茬。
我赶紧端起酒杯:“为舒伯特!如果这位一百多年前的奥地利音乐家能看到美
丽的石母湖,还会写一首和《鳟鱼》一样美丽的曲子……”天哪!我满头大汗,情
急生智,把我肚里那点可怜的音乐知识全抠出来了。
我瞟了任玉华一眼。他也回敬我一眼,大有我出了他丑而虎视眈眈的意味。
西德客人提到水库边上那块巨壁大石,好象他们对它的印象和我差不多。我不
假思索地又提到许屏:“如果能照这位艺术家的意思,在那座石峰上刻上一个女性
的胸像,那一定是很有意思的。”
两位外国伦一听,拍起手来。“太伟大!太伟大!”同时举起了杯。“……只
有东方哲学,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和气魄……西方,现在太讲实际!……”
我忽然明白过来,我并非不假思索,打从我听了老书记和朱竞芳的叙述之后,
一直在想一个办法,能让这个雕塑家尽快获得自由。这几年我混迹政界,“外来和
尚好念经”,这点世故还有,也许借这两位洋和尚的经,能超度我的老同学。借着
酒意阑珊,我大大介绍了一番“那位艺术家”的才能。
德国佬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打听“那位艺术家”的姓名,大有亲自拜谒的意思。
我暗暗自喜,有点火候了。当然不能在这时候告诉许屏的下落。我说:“……
许多年没有见面,我也正打听他的消息,……如果我们的合作很愉快,不妨具体地
讨论一下这项也许一万年以后人类还会感谢我们的工程……”
他们哇哇叫了几声。不用翻译,我也听明白了是十分赞成的意思。
撤掉筵席,送走客人,我走到宾馆门口,发现伍玉华等着我。。“
“我想和您谈谈。行么?”是冷冰冰的腔调。
“好嘛!什么时候?”
“现在。”
我看看表:“我只有半个小时的空。”
“够了。”
“边走边谈,好么?”
“在汽车里?”
“饭后百步走嘛。”
“行!”他很潇洒地招招手,停在门口的一辆簇新的丰田皇冠型轿车里探出一
位老太太的脑袋,正是伍素碧副书记。我和她打了个招呼,她却带理不理地径直冲
着她儿子问道。“还不回去?”“我找丁副市长谈事呢!你回去吧!”等汽车开走,
我忽然意识到:这位伍素碧书记,不就是朱竞芳讲的那位当年水库指挥部的政治部
伍主任吗?对的,是她。到现在脸上还不显皱纹,我想起朱竞芳对她的形容,禁不
住笑了起来。
“丁副市长很得意!……”伍玉华酸溜溜地说着,走下台阶:“你今天在外国
人面前提到的艺术家,是许屏,对么?”
“你也认识他?”
“当然。”
“好啊!我正想打听他的近况。”
“大前天,李书记不是已经带你到湖里去过了?你们不是把许屏的老婆都接到
城里来了么?你不是已经两夭都和朱竞劳搅在一起么。”
什么话!“搅在一起。”我气得脑门子那根青筋绷得生疼。我立即意识到:我
的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小本子里记着。我尽最大努力遏止e己的怒气,既然人家已打
了我一记冷拳,我也得端正架势。我忖度一下,这个浅薄的公子还不算老谋深算,
否则不会那么快亮出底牌。我匀了匀气,反问道:“你知道许屏是我的老同学么?”
“前天才知道。”
“你消息很灵通呀。”
“不是吹牛。如果市里要开一家信息公司,谁都甭想和我竞争。”
我哑然失笑,这个连舒伯特和日本东京都弄不清的人居然侈谈信息!我摆出了
领导人的架势,说道:“伍处长,信息不是小道消息,信息是知识。”
“我不是没有文凭。”
“大学?”
“丁副市长在考我还怎么的?你可以查查我的工资表,今年调上两级,这不是
假的吧。”
“那很好,我希望你的能力对得起这两级。”
“可惜在你眼里,我还不及一个劳改犯。”
“这是你自己的假设吧!”
“您总听说过,许屏犯的是行凶杀人的罪吧!”
“听说了。还没有详细了解。”
“那请您打听打听,在这个市里最有资格发言的是谁?”
“你看找谁合适?”
“我。”
“我们不是已经在谈了么,那请你讲个详细吧……”
“丁副市长,我说一句下级可能不该讲的话。”
“讲吧!”
“您已经犯了一个大错误。”
“喔?……”
“您既然已经知道许屏犯有如此重罪,为什么还要把这个劳改犯介绍给外国人。”
这一军将得真不轻!我没提防这小子会来这一手。不能小看这个角色。我站定
了,决不能示弱,反问道:“没有判他死刑吧!只要活着,就允许任何犯人都有立
功赎罪的机会。我们搞四化,要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包括犯了罪的。而且,坦白地
说吧,根据我对许屏的了解,我有理由做进一步的调查研究。”
“你还要调查什么?”伍玉华象女人似地尖着嗓子叫了起来,“他要杀的就是
我!我就是被害者!……”
真是晴天霹雳!我一刹那间忽然怨恨起李燃同志,为什么吞吞吐吐没有直截了
当地讲出原委,更埋怨朱竞芳,噜里噜苏拉不完的女人的裹脚布,至今还没有讲到
许屏为什么行凶……瞧!一下子置我于只有招架之功的尴尬局面。
“你看!”伍玉华撩起袖子,指给我看他臂膀上一道虽然不长但也不短的疤痕。
有什么办法!他不见得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