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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调个工作,行不行?”“定国,今后你的存款就放在我这里吧,每月工资也由我
管。”
洪定国愕然了。原先被新婚艳福冲淡的对二婚女人的本能戒备开始抬头。他洪
定国已经六十多岁,一切对于世界的观念,在他头脑中早已形成。他喜欢这女人的
年轻、活泼,但喜欢不是信任,正如信任不等于喜欢,更何况,他的婚姻观实在是
第一次浪潮时的婚姻观,儿子才是最重要的。儿子的血管里有他洪家的血统,儿子
将来是唯一为他抱灵牌送终的人。可是连儿子也搬出去了!他婚前就悄悄地把存款
全部给了儿子,现在,他又把工资放在秘书那里。每月给丈母娘六十,给这女人七
十:“你的钱你自己存上,一个月七十块零花,够了吧?”
可女人说:“定国,我上班要坐你的小车。”
“这怎么可以?”洪定国明着第一次不依地了,“这小车连我儿子也很少坐的。”
“你们这些老干部,就是有福不会享。放着不坐也浪费嘛。定国,你要真不让
坐,我可生气啦。”她说着就伸出兰花指在洪定国脑门上轻轻一戳。
女人甩出杀手锏,洪定国只好屈服。以后,她就天天坐着洪定国的汽车上下班。
不久,唯一尚未结婚的小女儿来探亲了。关于新夫人的行径她早有耳闻,可到
了家里才觉得比听到的更甚。这女人洋洋得意的模样,父亲那万般屈从的姿态,真
叫小女儿觉得生吃了她才解恨。她到公墓里哭了一通,回来乘他们不在,抱走了彩
电,并给父亲留一张条。
洪定国,我把电视拿走了。从今天起我不
认你这个父亲。又,我今晚八点乘XX次离A
城。
洪定国下班回来,一看到小女儿的字条,顿时眼泪汪汪。再一看,那部十四(口
寸)彩电真的不翼而飞,又大发雷霆,命警卫员立即到火车站去堵——哪里堵得着,
电视早转移了!……
一年之后,洪定国查出了肺场,要住院手术。术前,儿女们全回来了。
“爸爸,你想我吗?”小女儿问他。
洪定国不答。
“爸爸,你不想我,我还记你呢!”
洪定国落泪了。
儿女们轮流护理了他5个星期,各自又走了,而新夫人一次也没来过。
这可怜的老头起初并末疑心,他以为她不来是怕同儿女发生争吵。可儿女走了,
他让秘书通知她,她仍旧迟迟不露面。过了一周,她终于来了,一来就杀气腾腾,
活脱一个母夜叉。她要洪定国从今以后必须把每个月工资全给她,把存款全拿出来。
“你快点交出来吧,等你死了,还能落在我手里?早让你儿女抢光啦!”
“你给我滚——”这可怜的老头终于咆哮了。
“好哇,你骂人!”女人扑上去……
元旦一早,女人又来闹了。洪定国终于下了决心。等她一走,他马上给许基鑫
挂了电话。
“老洪!老洪!”一个熟悉的声音将洪定国从孤独中唤醒。他一见许基鑫,忙
上前握手,寒暄两句,便诉起苦来。
果然是那女人!许基鑫就猜到他找自己多半是为了此事。当初真不该同意他娶
那“戏子”,他洪定国哪里搞得过这种小市民?现在,他有家难回,住医院,“打
游击”,苏立说:“人家是游击战向正规战迈进,老洪是正规战向游击战倒退。”
在某种情况下,男人对女人的认识总是缺乏洞察力,哪怕你是个将军。
“先不谈她,不谈她。”许基鑫安慰洪定国。
“哪里,许司令,你不晓得,她刚才又来了。我这次下决心了,无论如何要和
她上法院。”
“噢?我支持你。”许基鑫立即表态,“干脆同她一刀两断,不受那个气。”
洪定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有你司令官一句话,我说干就千。”洪定国对许
基鑫永远怀着最深厚的尊重和爱戴,许基鑫的话对他来说永远是金科玉律。
“唉,”许基鑫很是抱歉,“搞来搞去,这种人就是贪我们那两个遗产哟!”
“遗产!她想得美!”洪定国顿时咬牙切齿,“前些天儿子来看我,我对他讲:
我死了,遗产都归你。一并两个樟木箱,三件大衣,噢,四件,还有一件抗盖援朝
缴获的美式军大衣……”
许基鑫竟一时回不上活,过了好一阵。他才转了话题,“对啦,你那回忆录,
我看过啦。”
一提起回忆录,洪定国立即转怒为喜:“噢?总算你司令官也看了,你觉得怎
么样?”
“不错,不错,象个才子。“许基鑫笑了,“就是把我吹捧得神了一点。”
“该吹的就要吹嘛,”洪定国说,“对了,昨天赵锡平来过电话,说他女儿要
来采访我。我对他说:你叫你女儿找个复印机,把我的手稿复印了拿去不就完了……
许基鑫收敛了笑容,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表情。
“我说许司今,”洪定国迟疑了一下,“大概我又多嘴,都是战争中过来的人,
过去的事就算了吧!”
许基鑫没有说话。
“我们这些人,见一次,少一次,总不见得到马克思那里还吵嘴吧?老赵同我
谈过这早……”
“好啦,好啦,”许基鑫终于打断他,“谈点别的,后天我设宴,怎么样,你
也来?”
“我不去,”洪定国立即拒绝,“我怎么好去,苏立她不欢迎我。”
“苏立那个人你还不晓得,你只要说你决定离婚,她那气就全消了,再说小潜
他……”
“我晓得。”洪定国说,“他来看我都同我讲了……小潜是个好孩子,我家里
闹成这样,也对不起他。”
“你看你看,又讲这些。”
两人不觉都不说话了。提起许潜,两人都有几分动情,这孩子就要走了,象他
们当年那样。尽管时代不同,可军人的使命是一样的。
护士走进来,告诉洪定国要开饭了。许基鑫看看表,伸出手臂搭在洪定国的肩
上:“离婚的事就算定了,有什么难处我出头。”
“谢谢,谢谢。”洪定国紧紧拉住许基鑫的手,两人一同下楼去。此时此刻,
他们那勾肩搭背的亲昵劲头,真如两个天真的孩子。
九
元旦上午,赵锡平父女驱车前往周伟成住宅。从昨晚到今晨,女儿对父亲是那
么顺从体贴:同他聊天,帮他打洗脚水,为他收拾衣柜,这使赵锡平的情绪大大好
转。早上,他告诉进进,今天准备去周伟成家。
“周伟成?”进进叫起来,“他什么时候来的?”
“来了有个把月了吧?到这里养老。”
“我们几点出发?”女儿又问。
“急什么,老头子都是慢吞吞的。八点起床九点吃饭……我们九点走吧!唔,”
赵锡平想了想又道,“他这人也有意思,春天房子刚刚盖好,就差警卫员跑了一趟,
专门在房前种上五棵柳树,自称什么‘五柳先生’。那是……陶渊明的别号吧?”
“对,对,”进进一听,好奇心大增,立即背起了《五柳先生传》。赵锡平就
要女儿教他,可如同惯常的那样,他又是背了下句忘上句,女儿不由得哈哈大笑。
父亲的短处每逢此刻便暴露无遗,甚至那张俊气的脸庞也变得粗浅起来。
其实,周伟成——这位知识分子出身的将军,全不象赵锡平猜测的要睡到八、
九点。他五点半就起床了。先做一套自编的保健操,搓头脸,捏双耳,活动浑身关
节。然后,一双健身鞋,一身运动衣,从家里一路小跑,直奔凤凰山下。不多不少,
刚好四千步——他腰间的计步器,报给他一个准确的数字。
凤凰山下,每天早晨,有一位晒得黝黑的“老乡”在等他,见面互相问候,再
一同从凤凰山往碧霞寺,又经绿浪坡,再绕回一个三叉路口。两人分手,刚好又是
四千步。然后,周伟成独自回家,这是两千步——所以,他每天早上,整整要跑一
万步。
周伟成同这位“老乡”,是近二十天来在晨练中结识的莫逆之交,至今互相不
知姓名,不明身分,只是凭了那亲切的四川乡音,便在这界上他乡成了“老朋友”。
“老乡”向他介绍各种养身之道,讲述长跑的好处,背诵长寿的口诀:“少车
多步,少盐多醋,少糖多果,少荤多素。”这给周伟成的晨练带来了乐趣。
今天早上,“老乡”一见他就喊:“新年好新年好哇,老哥!我还怕今天碰不
上你了呢!”
“哪里会!”周伟成说,“要是碰不上,这元旦我们两个谁能过得好!”
“老乡”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又同往碧霞寺去。周伟成觉得有趣:他并不
晓得我是个将军!我只怕他知道了会不自在,其实,人到了老年就又会回到儿童时
代,什么将军不将军!
诚然,这个从来不穿军装,说话如此随和,长跑这般积极的老人,已经没有一
点将军架子了。倘若有一天,周伟成突然将当年身穿礼眼的照片递给“老乡”一张。
“老乡”也许会惊得跌在地上。啊,到那一刻,再看看这“老哥”堂堂的仪表,高
大魁伟的身躯,便会大彻大悟了。倘若周伟成再拿一张早年在燕京大学读书的照片
给“老乡”看,这老乡更该惊异生活何以将一位书生改造得如此虎里虎气呢?
但周伟成是永远不会拿出一张什么照片去向一个老百姓炫耀的。更何况自从八
三年离休之后,他真的起了“脱俗”之心,不然,他干吗要自称“五柳先生”呢!
离休近两年,周伟成的大部分时间是在游山逛水中度过的:长城、泰山、庐山;
太湖、西湖、滇池。儿女们说:“爸爸,你做得对,就是要趁走得动。多玩玩。”,
他笑而不答。孩子们太年轻,刚刚过了而立之年。他们现在正象他当年那样,
是凭想象在寻找和品尝人生。他们对一切的理解还太浪漫,太浅显,他们不能真正
懂得他。人是一定要到了暮年才会认识自己的本来面目的。
应当说,从幼年开始,周伟成就在人类文明的教养中熏陶着,这使他身上浸满
书卷气。年轻的时候,他有着非凡的雄心,报国的赤诚,这心思化作一派豪情壮志,
将他抬得离地面很高。但这气质逐渐减弱,在现实的洪流中冲刷殆尽,到了八三年,
正式离休之后,他觉得他是真的站在地上了。他胸中的豪气到底有多少化作了现实?
他一生的努力到底有多少获得了成效?当他发现自己离休后仅仅是在打发日子时,
悲哀与烦恼笼罩了他的心。
于是,他寄情山水,仿佛当年在书卷中寻找人生的真谛。有一次,他偶尔经过
一处农舍,便进去攀谈。他见到一位八十岁的老妇人,那妇人满脸满手都是皱纹,
可谈起死亡,却象谈起回家一样,竟有些温情的向往。他相信这是因为那老妇人一
辈子生活在大自然中的缘故。生命本是一种自然现象,也许,一个人只有真正将自
己化入大自然中,求得自身与自然的和谐,才会彻底达观……
他的心绪渐渐变得平和,他发现在社会之外还有一个更广博的天地,这就是大
自然。只有大自然才是无穷无尽,它永远对一切生命怀着母亲的柔情。即使对一个
离休的老人,大自然也不会将你遗弃。它有永恒的风光让你欣赏。为了尽可能长久
地投入它的怀抱,他开始了每天的晨练,象任何一个期望长寿的老人那样,认认真
真地开始长跑。
当然,这并不等于他对年轻时代不再留恋。青春才是生命最美好的象征,作为
一个曾经将自己一生中最宝贵的时光献给一个伟大事业的将军,他是不免常常要回
忆过去的。
一九三一年,他年仅十六岁,便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燕京大学经济系。他很快
接近了地下党,接受了马列主义。那时,祖国正面临危难,偌大的北平放不下一张
安稳的书桌,他积极参加了地下党领导的抗日救亡运动,直到“一二·九”时被捕。
党组织营救他出狱后,才接受了这个大学生提出了四年之久的入党要求,并将他送
到A城一带的游击区。
在游击区,他第一个认识的是赵锡平,几年后,他又认识了许基鑫。这些工农
干部待他甚好,许基鑫一有空就拉着他要学中学文化课程,赵锡平则从见面的第一
天起,就没掩饰过对他的爱慕和饮佩。他原以为同工农打成一片是很难的,这些出
身贫苦的人从本能上肯定是敌视知识分子的。但他现在知道了这些“穷人”原来都
是这样善良、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