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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怨你,也怨我,虽然嘴上不说,可我知道他在后悔,假如不缠上我,假如不离婚,
凭他自己的本事,或许反而倒选上了也说不一定。还有罗雷,到底不是自己生的,轻也
轻不得,重也重不得,常常和景昆产生矛盾……总之,一言难尽。”这话虽然不一定靠
得住,极有可能是卓伶为了安慰她而编的,但是亦秋爱听,毕竟能平衡一下她失落的心
理。再说她也不计较了,为了看到罗雷,她倒反而渐渐喜欢他们来。
前几天上街买菜,看到卖小狗的,她就买一只,拴起来喂在后院里,兴许这东西能
把罗雷留住,让他和她住几天。所以趁外面他们喝鸡汤的时候,她想法把罗雷招了进来,
母子俩玩着小狗。
小狗胖嘟嘟的,浑身雪白,短嘴巴,小耳朵,眼睛像两粒黑宝石,尾巴朝上卷曲,
极优美。罗雷没玩过这么活生生的小动物,自然喜欢得要命,嘻嘻笑着,开始还怕,掐
一点火腿肠丢过去就跑,后来就敢轻轻地摸一摸,大约手感很好吧,他极夸张地大笑起
来。
亦秋估摸着水该开了,就站起去灌水,谁知就在这当儿出事了。原来罗雷胆子大了,
去扯小狗的尾巴,那小狗极机灵地一回头,就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牙印虽小,却深,
当场渗出血来。罗雷又痛又怕,哇哇大哭。第一个冲出来的是景昆,他一把推开亦秋狠
狠地剜了她一眼。其实不出事他也会剜的吧,他对她的感情正应了物极必反这句话,自
从仕途上停步不前以后,他就对她恨之入骨。看过了罗雷的伤以后,他说:“谁让你给
他玩狗,狗会导致狂犬病你不知道?要报复冲我来,对付一个小孩子算什么?”
亦秋呆呆地站着,脑袋里轰轰的,半天也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卓伶和公公也跑
出来了,他们谁也不看她,一味地检视罗雷的伤口。
“他还要弹琴呢。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走,你还有什么必要留在这儿?”景昆
又说。
这时候婆婆也摇着轮椅出来了,她分明听到了景昆的话。亦秋向她投去求助的目光,
其他人不明白她,难道婆婆也不明白她么?可是老太太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冷冷地说:
“你是不该给他玩狗,小孩子,懂什么?还不快抱去打针!”
亦秋彻底地失望了,她像凭空挨了几个耳光,觉得自己的脸热辣辣地肿胀起来,手
脚却冰冷下去,不由自主地打着寒战。都黑了心了,这一屋子的人都黑了心了,昧着良
心!她愤怒地解下了围裙,她只是一个弱女人,一个一贫如洗寄人篱下的弱女子,这儿
压根没有她立足的地方。她冲出了大门。
十五
“我早劝过你的,你不听,非要去讨没趣。”雅丽丢给她一包化妆纸,一边埋怨。
“别回去,就住我这儿,好歹咱们也还有个十万八万的,不受那个鸟气!”说着吩咐保
姆小云多弄几个好菜,再买瓶红葡萄酒,庆祝亦秋的醒悟。又找出自己的衣服,让亦秋
洗个澡,冲冲晦气,等着吃饭。
亦秋从前胖穿不下雅丽的衣服,这会瘦能穿了,在大镜子前面一照,浴后的她,居
然那么干净飘逸。又用了一点雅丽的化妆品,清清的玉兰油,几十块钱小小一瓶,擦在
脸上就是不同些。穿着干净衣裳,舒舒服服坐在桌前吃饭,不用一会儿给公公倒水,一
会儿给婆婆盛饭,亦秋觉得轻松又不习惯,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可是天黑之后,亦秋就坐不住了,罗雷的伤不知怎么样了,是否打了狂犬疫苗?公
公不会弄饭,两位老人有没有挨饿?重要的是中药该换煎了,有麻黄的是公公的,没有
麻黄的是婆婆的,不知他们会不会弄错……总之,诸多事务,令她越来越坐不住,虽然
婆婆没帮她说话,可是在那种情形之下,大家为了关心罗雷而忽略了她的感受也是可以
理解的。
“我还是回去吧,什么都没安排好,即使要搬出来也不一定非在今天。”亦秋说。
雅丽深知她的脾气,挥挥手说:“走走走,谁还真留你呀,劳碌命!”说着送她出来,
交给她一把钥匙一叠钱:“随时你都可以来,钱你买几身衣服,以前的太肥了,不要穿
了,真不知你到底为谁辛苦为谁忙。”
亦秋本能地拒绝着:“干什么呀,我真那么惨了?婆婆专门给了我钱买衣服的,是
我忙,懒得打扮罢了。”这样说着的时候,亦秋泪直往心里流,实际上除了雅丽,谁还
在乎她衣服肥了旧了该添新的了?
最后拗不过雅丽,到底收了钥匙,钱还是坚决不要。想当初自己那么深恶痛绝地骂
雅丽只知道钱,这会儿却要她的施舍,岂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么?
谁知公婆家漆黑一团,无声无息。亦秋心中掠过一阵悲凉,明知被抛弃了,可还是
像一条无家可归的狗一样,拼命地打着门,不为了乞求门的重新开启,而是为了发泄心
中的愤怒。
“别打了亦秋,他们被景昆接走了。”邻居出来说。
亦秋只得离开,像一缕孤魂,飘荡在冰冷的城中。
最终她还是只得回到雅丽这儿来,那把几个小时前还被她拒绝过的铜钥匙,此时却
像一根救命草,紧紧被她抓在手里。夜大约很深了,她冻得手脚冰冷,自己开门进来,
有气无力地摸上楼去,只想往雅丽温暖的被窝里钻。卧室里透出一点粉红的灯光,很诱
人,充满暖意。亦秋毫不犹豫推开了门,可是她立即惊呆了,雅丽正和一男人赤身裸体
躺在床上熟睡了,那样子看起来熟睡前曾经有过一场精疲力尽的颠鸾倒凤。
亦秋扭头没命地往楼下跑,楼梯被她踩得咚咚作响。雅丽突然间惊醒过来,正看到
亦秋转身逃去的影子,她赶忙披了衣服追下楼去,喊了几声亦秋也不答应,不由骂道:
“瞎跑什么嘛,没嫁过人似的,瞧那含苞未放的干净样子!”亦秋笑了出来,就势坐在
最末一级楼梯上,觉得自己也真是大惊小怪。不过,男女同床共枕的温馨,对于她来说
也实在太久违了,遥远得像梦一样。
十六
“那不是那个外科大夫么,他怎么上了你的床?”亦秋没好气地说。
“还是先说说你,怎么半夜三更又跑了回来?”雅丽也在楼梯上坐了下来,顺手把
粉红绣花棉袍裹了裹紧。亦秋把回去的冷遇讲了一遍,免不了又引雅丽骂了她几句自找!
后来雅丽就讲她和李晓东的故事。
李晓东26岁,是县医院的外科医生。前一段雅丽患了急性阑尾炎,是李晓东做的手
术,手术后又住在他负责的病床上。每天早晨他端着个白瓷盘去给她换药,脸比铁钳子
还冷,也不多话,问完几句必要的话,换好药转身就走,目光从来不与她对视,白大褂
的后摆像两只翻飞的白鸽。
雅丽开始还不以为然,后来就感觉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她虽然32岁了,但还
没有老到令一个年轻男人如此视而不见的地步吧?每天他掀开纱布,检视她的伤口,触
摸她的肌肤,他居然无动于衷。她对他产生了兴趣,私下里向护士打听,原来李晓东毕
业于华西医科大学,按成绩应该留校,可不知为什么没有留成,为此他和有关部门吵得
天翻地覆,结果人家一翻脸,把他分到了这个举目无亲的小城,大学里的同窗女友也吹
了,落得一肚子的情绪。偏偏这小城里的医院又很保守,不轻易让年轻人上大手术,只
能作些阑尾切除呀疝气修补呀等等,久而久之李晓东怀才不遇,冷若冰霜。
不过他毕竟还太年轻,高高的身材,长长的黑发,戴着金边眼镜,加上白皙的皮肤
和目空一切,他简直成了诗人,气质是一流的。尤其是他的手,长长的指节,修剪讲究
的指甲,每一次换药都像一次极妙的弹奏,雅丽不会生育的被男人抛弃的肌体,犹如一
架尘封的钢琴,因为这一次次的弹奏而变得如饥似渴。“我可以出钱给你开一个诊所。”
出院时雅丽说,可李晓东看了她两眼之后,冷笑着走了,白大褂的后摆仍然像两只无法
擒住的白鸽。
“他不爱钱,”雅丽说,一脸的敬仰。“他想考研究生,宿舍里尽是大部头的专业
书。”她后来主动去宿舍找他,帮他洗衣服缝被子,买菜煮饭,不久李晓东金石为开,
投入了她的怀抱。如今李晓东入住了这幢小洋楼,书也搬来了,牌室成了书房,吃住都
特优待。
“白天我来怎么不见他?”亦秋说。
“人家要用功么,不会客的。”
“你早该告诉我。”
“早告诉你,你还会来么?”
“那不一定,除了你这里我还能去哪儿?”亦秋很心酸。
歇了一会儿亦秋问:“你就不怕他考取研究生以后甩你?”
“怕。”
“那你还不早抽身。”
“混账逻辑,”雅丽不屑,“樱桃不能总天天吃的,那么是不是不能天天吃就一口
也不尝了呢?”
亦秋无言。当夜在客房中安歇无语。
第二天亦秋起得很早,也不吃早餐,一个人出了门。她想了半宿,觉得雅丽这里虽
好,可毕竟不是久留之地。李晓东的介入,结束了她们亲密无间的关系,她如果住下去,
无疑会成为不知趣的角色。她要找个工作。
十七
原先的中学无疑是不能去了,当初辞职,很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味道,死活是不打
算回头的。她只能往普通中学里去打听,无奈人家都很冷淡,不是推说要放寒假了,不
再进人,就是干脆说我们正式职工还吃不饱哩,凑什么热闹?她只得降而求其次,跑到
小学里去打听,可那些校长看都懒得看她,一个劲儿摇头:不行不行,教得了中学的不
一定都教得了小学,你还是另寻高就吧。最后她去了酒厂、铁锅厂、绣花厂。很意外,
这里竟有许多工人老大姐认得她,诚心诚意地拉着她的手说:“还是去别处问问吧,这
些粗活不适合你。唉,你真傻,怎么能答应他假离婚哩,男人的心,狠着哩。也不会跟
他敲点钱,听说孩子也给人家骗去了,天杀的!”
亦秋鼻子一酸,逃着飞奔出来。正是中午了,冬天的太阳高高升起,世界仍然明亮,
可是亦秋这个高材生却饥肠辘辘,找不到一条自食其力的路。
回到雅丽家时李晓东不在,上班去了,只有雅丽一个人坐在餐桌旁,心不在焉地吃
着,见了亦秋跳起来拉她道:“你死哪儿去了,我去过你公婆家,又打电话去问景昆,
都说没见你……吃饭没有,瞧你脸色白的,不会是自杀未遂吧?”亦秋懒得搭理,一屁
股坐在椅子上狼吞虎咽,雅丽赶紧给他倒来一杯水。吃完饭以后也不说话,抱着电话簿
猛翻。
“你到底要找什么嘛,要不要我给你拨精神病院?”雅丽急了。
“我要找工作,我要离开你这鬼地方!”亦秋也没好话。
雅丽扑哧笑了,猜她在外面碰了钉子。亦秋连打了两个电话,那都是景昆的铁朋友,
他们曾经多次要亦秋去他们的属下工作,皆因亦秋除了教书以外对其他行业不感兴趣而
搁浅。然而如今他们不仅不帮忙,还责怪亦秋当初看不起他们,气得亦秋当时把电话挂
断了。雅丽说:“你以为你还是局长夫人?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万一实在闲不住,不如
我们俩合伙做生意自由自在,谁也不求。”亦秋说:“合伙?怎么合?我一文不名,你
别同情我了,再说我也不是做生意的材料。”
又翻电话簿,勉强找出一两个自以为靠得住的人,却不敢再说是自己找工作,只推
说是帮一个朋友打听的,可惜对方除了抱歉之外,也没什么切实的答复。“妈的,全都
是些趋炎附势的东西!”亦秋摔了电话簿。
雅丽突然笑道:“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保准行,只看你愿不愿意罢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愿不愿意的,说!大不了逼良为娼就是了。”
“田桑。”
“田桑……”时光倒流,亦秋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土里土气的男孩,土布衣裳,土
布裤子,土布大书包,大书包里永远有一个扁扁的铝饭盒,饭盒里永远是咸菜和苞谷米
饭,那是他中午的饭食。他和亦秋同班,曾经还同过桌,不过后来被亦秋撵走了,换了
个顺眼一些的男同学。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农村来的同学,不知怎么就一口咬定景昆是花心萝卜,将来必弃
亦秋而去,故而屡屡向亦秋传递情书,劝她趁早离开景昆,免得将来后悔。
可惜当时的亦秋高高在上,哪里把一个农村孩子放在眼里,自然斥他黄鼠狼给鸡拜
年,没安好心,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时景昆比亦秋高两班,听说有人敢打她的主意,
就气势汹汹要找田桑算账,吓得亦秋赶忙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