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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第二十三辑)-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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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怨你,也怨我,虽然嘴上不说,可我知道他在后悔,假如不缠上我,假如不离婚,
凭他自己的本事,或许反而倒选上了也说不一定。还有罗雷,到底不是自己生的,轻也
轻不得,重也重不得,常常和景昆产生矛盾……总之,一言难尽。”这话虽然不一定靠
得住,极有可能是卓伶为了安慰她而编的,但是亦秋爱听,毕竟能平衡一下她失落的心
理。再说她也不计较了,为了看到罗雷,她倒反而渐渐喜欢他们来。
    前几天上街买菜,看到卖小狗的,她就买一只,拴起来喂在后院里,兴许这东西能
把罗雷留住,让他和她住几天。所以趁外面他们喝鸡汤的时候,她想法把罗雷招了进来,
母子俩玩着小狗。
    小狗胖嘟嘟的,浑身雪白,短嘴巴,小耳朵,眼睛像两粒黑宝石,尾巴朝上卷曲,
极优美。罗雷没玩过这么活生生的小动物,自然喜欢得要命,嘻嘻笑着,开始还怕,掐
一点火腿肠丢过去就跑,后来就敢轻轻地摸一摸,大约手感很好吧,他极夸张地大笑起
来。
    亦秋估摸着水该开了,就站起去灌水,谁知就在这当儿出事了。原来罗雷胆子大了,
去扯小狗的尾巴,那小狗极机灵地一回头,就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牙印虽小,却深,
当场渗出血来。罗雷又痛又怕,哇哇大哭。第一个冲出来的是景昆,他一把推开亦秋狠
狠地剜了她一眼。其实不出事他也会剜的吧,他对她的感情正应了物极必反这句话,自
从仕途上停步不前以后,他就对她恨之入骨。看过了罗雷的伤以后,他说:“谁让你给
他玩狗,狗会导致狂犬病你不知道?要报复冲我来,对付一个小孩子算什么?”
    亦秋呆呆地站着,脑袋里轰轰的,半天也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卓伶和公公也跑
出来了,他们谁也不看她,一味地检视罗雷的伤口。
    “他还要弹琴呢。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走,你还有什么必要留在这儿?”景昆
又说。
    这时候婆婆也摇着轮椅出来了,她分明听到了景昆的话。亦秋向她投去求助的目光,
其他人不明白她,难道婆婆也不明白她么?可是老太太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冷冷地说:
“你是不该给他玩狗,小孩子,懂什么?还不快抱去打针!”
    亦秋彻底地失望了,她像凭空挨了几个耳光,觉得自己的脸热辣辣地肿胀起来,手
脚却冰冷下去,不由自主地打着寒战。都黑了心了,这一屋子的人都黑了心了,昧着良
心!她愤怒地解下了围裙,她只是一个弱女人,一个一贫如洗寄人篱下的弱女子,这儿
压根没有她立足的地方。她冲出了大门。

十五
    “我早劝过你的,你不听,非要去讨没趣。”雅丽丢给她一包化妆纸,一边埋怨。
“别回去,就住我这儿,好歹咱们也还有个十万八万的,不受那个鸟气!”说着吩咐保
姆小云多弄几个好菜,再买瓶红葡萄酒,庆祝亦秋的醒悟。又找出自己的衣服,让亦秋
洗个澡,冲冲晦气,等着吃饭。
    亦秋从前胖穿不下雅丽的衣服,这会瘦能穿了,在大镜子前面一照,浴后的她,居
然那么干净飘逸。又用了一点雅丽的化妆品,清清的玉兰油,几十块钱小小一瓶,擦在
脸上就是不同些。穿着干净衣裳,舒舒服服坐在桌前吃饭,不用一会儿给公公倒水,一
会儿给婆婆盛饭,亦秋觉得轻松又不习惯,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可是天黑之后,亦秋就坐不住了,罗雷的伤不知怎么样了,是否打了狂犬疫苗?公
公不会弄饭,两位老人有没有挨饿?重要的是中药该换煎了,有麻黄的是公公的,没有
麻黄的是婆婆的,不知他们会不会弄错……总之,诸多事务,令她越来越坐不住,虽然
婆婆没帮她说话,可是在那种情形之下,大家为了关心罗雷而忽略了她的感受也是可以
理解的。
    “我还是回去吧,什么都没安排好,即使要搬出来也不一定非在今天。”亦秋说。
雅丽深知她的脾气,挥挥手说:“走走走,谁还真留你呀,劳碌命!”说着送她出来,
交给她一把钥匙一叠钱:“随时你都可以来,钱你买几身衣服,以前的太肥了,不要穿
了,真不知你到底为谁辛苦为谁忙。”
    亦秋本能地拒绝着:“干什么呀,我真那么惨了?婆婆专门给了我钱买衣服的,是
我忙,懒得打扮罢了。”这样说着的时候,亦秋泪直往心里流,实际上除了雅丽,谁还
在乎她衣服肥了旧了该添新的了?
    最后拗不过雅丽,到底收了钥匙,钱还是坚决不要。想当初自己那么深恶痛绝地骂
雅丽只知道钱,这会儿却要她的施舍,岂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么?
    谁知公婆家漆黑一团,无声无息。亦秋心中掠过一阵悲凉,明知被抛弃了,可还是
像一条无家可归的狗一样,拼命地打着门,不为了乞求门的重新开启,而是为了发泄心
中的愤怒。
    “别打了亦秋,他们被景昆接走了。”邻居出来说。
    亦秋只得离开,像一缕孤魂,飘荡在冰冷的城中。
    最终她还是只得回到雅丽这儿来,那把几个小时前还被她拒绝过的铜钥匙,此时却
像一根救命草,紧紧被她抓在手里。夜大约很深了,她冻得手脚冰冷,自己开门进来,
有气无力地摸上楼去,只想往雅丽温暖的被窝里钻。卧室里透出一点粉红的灯光,很诱
人,充满暖意。亦秋毫不犹豫推开了门,可是她立即惊呆了,雅丽正和一男人赤身裸体
躺在床上熟睡了,那样子看起来熟睡前曾经有过一场精疲力尽的颠鸾倒凤。
    亦秋扭头没命地往楼下跑,楼梯被她踩得咚咚作响。雅丽突然间惊醒过来,正看到
亦秋转身逃去的影子,她赶忙披了衣服追下楼去,喊了几声亦秋也不答应,不由骂道:
“瞎跑什么嘛,没嫁过人似的,瞧那含苞未放的干净样子!”亦秋笑了出来,就势坐在
最末一级楼梯上,觉得自己也真是大惊小怪。不过,男女同床共枕的温馨,对于她来说
也实在太久违了,遥远得像梦一样。

十六
    “那不是那个外科大夫么,他怎么上了你的床?”亦秋没好气地说。
    “还是先说说你,怎么半夜三更又跑了回来?”雅丽也在楼梯上坐了下来,顺手把
粉红绣花棉袍裹了裹紧。亦秋把回去的冷遇讲了一遍,免不了又引雅丽骂了她几句自找!
后来雅丽就讲她和李晓东的故事。
    李晓东26岁,是县医院的外科医生。前一段雅丽患了急性阑尾炎,是李晓东做的手
术,手术后又住在他负责的病床上。每天早晨他端着个白瓷盘去给她换药,脸比铁钳子
还冷,也不多话,问完几句必要的话,换好药转身就走,目光从来不与她对视,白大褂
的后摆像两只翻飞的白鸽。
    雅丽开始还不以为然,后来就感觉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她虽然32岁了,但还
没有老到令一个年轻男人如此视而不见的地步吧?每天他掀开纱布,检视她的伤口,触
摸她的肌肤,他居然无动于衷。她对他产生了兴趣,私下里向护士打听,原来李晓东毕
业于华西医科大学,按成绩应该留校,可不知为什么没有留成,为此他和有关部门吵得
天翻地覆,结果人家一翻脸,把他分到了这个举目无亲的小城,大学里的同窗女友也吹
了,落得一肚子的情绪。偏偏这小城里的医院又很保守,不轻易让年轻人上大手术,只
能作些阑尾切除呀疝气修补呀等等,久而久之李晓东怀才不遇,冷若冰霜。
    不过他毕竟还太年轻,高高的身材,长长的黑发,戴着金边眼镜,加上白皙的皮肤
和目空一切,他简直成了诗人,气质是一流的。尤其是他的手,长长的指节,修剪讲究
的指甲,每一次换药都像一次极妙的弹奏,雅丽不会生育的被男人抛弃的肌体,犹如一
架尘封的钢琴,因为这一次次的弹奏而变得如饥似渴。“我可以出钱给你开一个诊所。”
出院时雅丽说,可李晓东看了她两眼之后,冷笑着走了,白大褂的后摆仍然像两只无法
擒住的白鸽。
    “他不爱钱,”雅丽说,一脸的敬仰。“他想考研究生,宿舍里尽是大部头的专业
书。”她后来主动去宿舍找他,帮他洗衣服缝被子,买菜煮饭,不久李晓东金石为开,
投入了她的怀抱。如今李晓东入住了这幢小洋楼,书也搬来了,牌室成了书房,吃住都
特优待。
    “白天我来怎么不见他?”亦秋说。
    “人家要用功么,不会客的。”
    “你早该告诉我。”
    “早告诉你,你还会来么?”
    “那不一定,除了你这里我还能去哪儿?”亦秋很心酸。
    歇了一会儿亦秋问:“你就不怕他考取研究生以后甩你?”
    “怕。”
    “那你还不早抽身。”
    “混账逻辑,”雅丽不屑,“樱桃不能总天天吃的,那么是不是不能天天吃就一口
也不尝了呢?”
    亦秋无言。当夜在客房中安歇无语。
    第二天亦秋起得很早,也不吃早餐,一个人出了门。她想了半宿,觉得雅丽这里虽
好,可毕竟不是久留之地。李晓东的介入,结束了她们亲密无间的关系,她如果住下去,
无疑会成为不知趣的角色。她要找个工作。

十七
    原先的中学无疑是不能去了,当初辞职,很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味道,死活是不打
算回头的。她只能往普通中学里去打听,无奈人家都很冷淡,不是推说要放寒假了,不
再进人,就是干脆说我们正式职工还吃不饱哩,凑什么热闹?她只得降而求其次,跑到
小学里去打听,可那些校长看都懒得看她,一个劲儿摇头:不行不行,教得了中学的不
一定都教得了小学,你还是另寻高就吧。最后她去了酒厂、铁锅厂、绣花厂。很意外,
这里竟有许多工人老大姐认得她,诚心诚意地拉着她的手说:“还是去别处问问吧,这
些粗活不适合你。唉,你真傻,怎么能答应他假离婚哩,男人的心,狠着哩。也不会跟
他敲点钱,听说孩子也给人家骗去了,天杀的!”
    亦秋鼻子一酸,逃着飞奔出来。正是中午了,冬天的太阳高高升起,世界仍然明亮,
可是亦秋这个高材生却饥肠辘辘,找不到一条自食其力的路。
    回到雅丽家时李晓东不在,上班去了,只有雅丽一个人坐在餐桌旁,心不在焉地吃
着,见了亦秋跳起来拉她道:“你死哪儿去了,我去过你公婆家,又打电话去问景昆,
都说没见你……吃饭没有,瞧你脸色白的,不会是自杀未遂吧?”亦秋懒得搭理,一屁
股坐在椅子上狼吞虎咽,雅丽赶紧给他倒来一杯水。吃完饭以后也不说话,抱着电话簿
猛翻。
    “你到底要找什么嘛,要不要我给你拨精神病院?”雅丽急了。
    “我要找工作,我要离开你这鬼地方!”亦秋也没好话。
    雅丽扑哧笑了,猜她在外面碰了钉子。亦秋连打了两个电话,那都是景昆的铁朋友,
他们曾经多次要亦秋去他们的属下工作,皆因亦秋除了教书以外对其他行业不感兴趣而
搁浅。然而如今他们不仅不帮忙,还责怪亦秋当初看不起他们,气得亦秋当时把电话挂
断了。雅丽说:“你以为你还是局长夫人?趁早死了这条心吧。万一实在闲不住,不如
我们俩合伙做生意自由自在,谁也不求。”亦秋说:“合伙?怎么合?我一文不名,你
别同情我了,再说我也不是做生意的材料。”
    又翻电话簿,勉强找出一两个自以为靠得住的人,却不敢再说是自己找工作,只推
说是帮一个朋友打听的,可惜对方除了抱歉之外,也没什么切实的答复。“妈的,全都
是些趋炎附势的东西!”亦秋摔了电话簿。
    雅丽突然笑道:“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保准行,只看你愿不愿意罢了。”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愿不愿意的,说!大不了逼良为娼就是了。”
    “田桑。”
    “田桑……”时光倒流,亦秋的眼前,出现了一个土里土气的男孩,土布衣裳,土
布裤子,土布大书包,大书包里永远有一个扁扁的铝饭盒,饭盒里永远是咸菜和苞谷米
饭,那是他中午的饭食。他和亦秋同班,曾经还同过桌,不过后来被亦秋撵走了,换了
个顺眼一些的男同学。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农村来的同学,不知怎么就一口咬定景昆是花心萝卜,将来必弃
亦秋而去,故而屡屡向亦秋传递情书,劝她趁早离开景昆,免得将来后悔。
    可惜当时的亦秋高高在上,哪里把一个农村孩子放在眼里,自然斥他黄鼠狼给鸡拜
年,没安好心,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时景昆比亦秋高两班,听说有人敢打她的主意,
就气势汹汹要找田桑算账,吓得亦秋赶忙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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