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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渐渐地,那低的声音也没有了。陈子强想,李文娟其实是很不易的,丈夫不满意,
母亲也不满意,他陈子强似乎也在不满意了,其实,她的内心,说不准也在不满意着一
切人呢,只不过她以随和的形式应付着罢了。想到应付这个词,他不禁苦笑了笑,抬头
看看天上的星,觉得那星们变得有些空洞,一眨眼就要消失了似的。他忽然有些害怕,
故意把脚下的步子走重了些,要与那空洞对抗似的。他想,不知李文娟有没有过这样的
感受,明天一定问问她。
(完)
《北京文学》1993年第3期
龙子龙孙加点水
陆颖墨
小镇
小镇的名字叫湟里,这是个真名。你要是不相信,可以在大一点的中国地图上
找到。在太湖、长荡湖间,武进、金坛、宜兴三县的交界之处。再吹吹牛皮,写京
剧《红灯记》的阿甲就是镇上小学里走出来的。旧时的湟里,在江南一带还是有点
名气的。那时常州、金坛还有些远到上海的商人要到宜兴乃至安徽山里去贩毛竹茶
叶香菇还有一些其它山货,都是在这里歇脚中转。不少宜兴的陶瓷也是在这里装船。
倒不是这里的路特别近,沾光的就是小镇很早就通了公路和水路。东洋人在的时候,
烧着木柴的汽车和轮船一天从常州跑镇上两趟。还有一个上海人来开的大光米圆厂,
厂里的发电机把家家户户的电灯都弄亮,特别是镇东到镇西十几盏一夜点到天亮的
路灯,使得这个镇子在方圆百里越加不同凡响。我的童年是在六十年代,那个时候
依旧可以看出一点当年的繁华,常常在半夜的梦中叫河边搬运工的号子唤醒。有一
个当时流行的民谣,分别描述江南有名小镇的特点,或“秀才多”或“药店多”,
或“弄堂多”或“石桥多”,到湟里,是这样一句:“埠头的茅坑多”。埠头就是
湟里的别名。茅坑多,从一个侧面表露了来这里的客人多,吃了喝了,总还得有地
方拉吧。也有人说这是在骂湟里人呢,都跟这帮生意人学精明了,吃喝上挣了钱,
连拉出来的也不放过。
当然,旅店,当地人叫栈房或者饭馆,是小镇最兴旺的行业。
老话
湟里的湟字,就是青海湟水的湟,在全中国,应该是只有那些在湟水河边和这
条大河相关的地名才用这个字。怎么会用在这个江南小镇的头上呢?
其实,这个湟字是小镇的人自说自话造出来的。可以保证,造这个字的时候他
们肯定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个湟水。单造这个字,就引出了一段老话。
唐朝衰亡后,李世民的后代中,有一支不大不小的人马,顺着京杭大运河迁徙
到了这块土地。从此,就有了一个李村。不久,渐渐有了点街镇的眉目,就取名叫
皇李。后来宋朝建立,天下姓赵了,皇李人只好忍痛改成了皇里。这个名字竟也安
安稳稳叫了好几百年,越叫越响,还叫来了越来越多的外姓人。
就来了麻烦。外姓人在这儿传了几代,传着,总觉得皇里这个名字听得不舒服,
好像不是李家的后代不该在这里待着似的。终于,不知是谁起头,他们就想出了埠
头这个名字。
此时已是本世纪初了。镇上的生意做得红火,说它是个有点名气的商埠不过分,
取名埠头不是没有道理。他们总归还是心虚,推出了一个见过大世面的栈房老板,
把这个蓄谋已久的方案羞答答地提了出来。
李姓人听到这个消息,先是一下子懵了,紧接着炸开了锅,整个李村老少男女
先是群情激愤,进而变成了同仇敌忾,好像一场战斗就在眼前。事实上这是一场皇
里镇的开创者和后来者之间的争斗。
需要说明的是,小镇和李村看上去在一起,其实并不完全是一回事。镇子和村
子差个里把路,当时有着“小小常州城大大皇里镇,小小皇里镇大大李家村”的说
法。在镇子里的李姓住家,倒大多不是从李村走出来的,当然,他们也进不了李村。
李村人牢记着主上的遗训,老老实实在这片肥沃的土地里自耕自作,打了稻有米,
撒了网有鱼,杀了猪有肉,糯米酿出的酒又香又醇,镇子里那些生意经,他们才不
愿意多罗嗦呢。偏偏,你不招惹人家人家来惹你。现在,村里人简直是伤心了:不
管怎么说,皇里是李村生出来的,我们李家天下都丢了,连两个字都不给留下?
一向与世无争温和谦逊的李姓家族表现了从未有过的强硬,这是镇上的外姓人
没有想到的。他们放出的风很有意思,只拿一个人当仇人:哪个人手贱,敢改镇子
中心钟楼上的牌子,右手写断右手左手写断左手。这个点子应该是比较绝的,因为
只要稍微有点头脑的人,是不愿意和一个群体作对的。而没有这个写字的人,你全
镇人最起劲又有什么用呢?
外姓人终于看到了李姓人历尽千百年依然不退的王者之风,仿佛还在李村的上
空升腾着氤氲紫气。第一个回合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但是,小镇上的生意人大多见过世面,自然不会善罢甘休。自从“埠头”这两
个字出来后,就把他们的心挠得痒痒的。怎么不呢,埠头,就是商埠之头,也是赚
钱发财的好兆头。人就是这样,一件事老在心里磨着,又没有办成,就会越来越烧
人。他们暂时不吭声,不等于服了输。
民国廿三年的大旱帮了他们的忙,到夏天,所有的田里都出现了龟背裂纹,太
湖里不少地方可以走独轮车了。偏偏东头的药店熬药时不知怎么干了锅,于是一场
大火烧了好几家店铺,全镇聚着的一点水,差不多都设光了。就这样,他们提出了
在皇字边上加点水,改成湟字。
李村人同意了,大旱已把他们的激情磨得差不多了,种田的比做生意的更需要
水,这水又是加在皇字边上的,权当做个近水楼台吧。就这样,钟楼上的牌子才换
了新。
来年第一场春雨把后悔降到了李村人的心头,村里人想想总觉得对不起祖宗,
想改回来又开不了口。算了,也许这是天意,要不怎么有那么一场大旱一场大火呢?
江山都丢得,个把字就不要计较了。
到后来,村里人发现越来越多的镇上人在非正式的场合叫起埠头来了,感到了
危机。他们凑足了钱,要在镇子口上重建李氏祠堂。
横匾
建祠堂的目的同样是为了摆出祖先的气派。村里也有祠堂,堂上有一块长六尺
宽四尺的大匾。上面是这样写的:小字…一题李氏祠堂,大字——高碑裕后,小字
——文天祥。
是南宋末年,文天祥兵败路过这里,在李村写的。据说,在这之后不久,他也
就写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那么几句。匾,应该是很珍贵的。当
时,文天祥见这个镇子叫皇里,很是疑惑,在他的印象里,这儿并不是什么帝王故
里。下马一打听,就来到了李村。站在李家祠堂里,这位大元帅大丞相不由热泪盈
眶。其时,大宋的气数已定,他明白谁也挽救不了小朝廷的灭亡了。但他没有想到,
唐太宗的后代们,在经历了几百年风风雨雨后,依旧保存得这样完整,这样人丁兴
旺生机勃勃。一个家族尚且能如此生生不已,更何况一个有着几千年灿烂文明的中
华民族呢。在眼前的国难中,他重新看到了民族的希望。他的这个“碑”和“后”,
李村人眼里,是指李世民和他的后代,而在文天祥心里,当然不仅仅是这些了。
文天祥就义的消息传来后,李村人很洒了一些眼泪。这个横匾就挂在了祠堂的
正中,一挂就是几百年。由于李村人不属也不大和外人来往,去李村的人也少,所
以知道这个横匾的不算太多,也有的听是听说了,没有亲眼看到,半信半疑。这回。
李家是下了狠心,拿出了看家的东西。
镇上人这次倒一点也没有为难他们,相反还为建祠堂捐了一些大洋。他们也想
得开;只要我们改了镇名在这儿住得名正言顺,也不会让你们过不去。再说,有两
个人的面子不能不买一点:一是李世民,一是文天祥。
小镇人这样做是对的,祠堂建好后,来镇里的生意人免不了要端着紫砂壶吮着
茅茶去消消闲怀怀古,很快,两个名人的名字让小镇的知名度又上了一个档次。得
实惠的是谁?自然是小镇上的生意人。
俗话说树大招风。以后的几十年里,风风雨雨还真的不少,可是李家祠堂这棵
树却没有招惹过什么,李家的人依旧过得平平稳稳,谦谦和和。有时,他们也会在
心头有些后悔,不该把祠堂挪到那个显眼的地段,弄得心里总是踏实不了。也怪该
死的外姓人,把他们逼到了这一步。于是,之后的日子只有越加小心谨慎,树叶落
下生怕砸着了脑袋,走在路上生怕踩死了蚂蚁,对人对己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平安无事比什么都强。
真正再一次在世人面前显示他们李姓家族非凡是在民国三十七年,也就是公元
一千九百四十八年。李家人完全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遇上了比镇上外姓人强大一
百倍的对手,也是一个李姓家族。
一辆当时相当吃香的美国“雪佛莱”小汽车开到了湟里镇的街头,在祠堂门口
稍为停了一下,紧接着钻进了李村。不到一个时辰,镇上人都晓得李村来了个乌龟
车(镇上人就这么叫)。其实,虽说乌龟车精贵,但小镇上也不是来过一回两回的
了,大多是从上海来的大老板,当然车子没有这么气派。这李家人从来不牵连生意
上的事情,连镇上的外姓人都懒得来往,难道是天上掉下来这个“乌龟车”。
而且,不止一个人看到那车子在祠堂门口停了一下。
虽说李村从来没来过汽车,但一来就来一个好车,以前来镇上的上海老板,哪
个的乌龟车也比不上。本来让人弄不清的李家越发神秘兮兮了。镇上有几个叫得上
“小活络”“包打听”的,能把几千里以外几百年以前的事情说得活龙活现,可偏
偏忙了好几天,连个皮毛也没探来,让大家说得面孔像猴子屁股一样鲜红。骂完他
们,镇上依旧心里象缺了点什么,总觉得那个笼罩着千年历史烟云的村子里在蕴酿
着什么大的阴谋。
其实,小镇上的人哪里想到,李村的人正在面临着一个前所未有的重大抉择。
准确地说,是老族长遇到了难题。这位平时也不大露面的老先生,长久以来所要做
的也就是评判一下邻里之间的纠纷,再就是领着全村老小祭祀祖宗,讲一讲祖上的
辉煌,也讲讲败落,在自豪中体会遗憾,在失落中寻找安慰,现在来说就是传统教
育。这些事情在他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所占的比例几乎可以忽略,当然只是从时
间上来说。评判纠纷时,倒是可以显示他那说一不二的派头,要是好长时间不见村
里吵架,他的心里自然有些空空荡荡。但这绝不是表明他希望发生什么纠纷来显示
自己的存在,作为一族之长,应该非常明白自己这个家族在历史上的重量,同时也
就明白了自己的重量。最最叫他担心的,恰恰是家族之间有什么不和睦,或者由此
引起什么其他不好的风气。所以说,这个族长不是什么占便宜的差使,就像一个老
是不停的钟摆,总要在历史的荣耀和耻辱、现实的个人权威和家族平安中间摇来摆
去。之外,更多的时间还是和他子孙、佣人在自家的地里忙来忙去。
乌龟车开到他家院子门口时,他正在丝瓜架下的竹躺椅上歇着,喝一壶刚刚打
下的新麦炒制的大麦茶,鼻子里哼的是苏南一带极为流行的民间小调《十二月花名》,
椅边的扶手上放着一卷翻开的《论语》。
客人推开虚掩的院门时,他已经哼到了最后一段,正是来劲:“十二月里雪花
开,杀猪杀羊忙过年,人家的丈夫都团圆,孟姜女的丈夫修长城。”等人家站到他
面前,他吓了一跳,差点跳了起来。忙着叫下人上茶待客,自己赶紧躲到房子里,
叫老太婆拿出叠得角角模棱的香园纱长袍,换下身上的夏布短衣短裤。他知道自己
在外人面前丢了面子,有些憋气,只是搞不清是要怨自己还是怨别人。自家院门是
开着的,人家进来不敲一下也没什么不对,怪自己也没什么理由,因为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