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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好手牵手跟着他。这时候,路上的人都不再关心准是这孩子的家长,偶尔有上年纪
的人斜视我一眼,大概怨我把孩子弄得那么伤心。孩子气慢慢平下来。但是他既说不出
姓名,也说不出住址。走着走着,他蹲下身,原来是要溺尿。我只好叫他把腿岔开一点,
别湿了鞋。过路的人不知在怎样想?是不满我让孩子在人行道中间溺尿呢,还是暗笑我
手足无措的样子?那些妇女一定以为我是这个孩子的爸爸了。我像这个孩子的爸爸吗?
一直到我把这孩子送到附近的交通民警大队之前,我可以想象我就是孩子的爸爸,不论
他们是不是怀疑我能够称职。就是从这一次起,我明显地意识到,我已经跻身于有儿女
者之列,虽然即使在这以前,遇到迷路走失的孩子,我也会给送到民警大队去,不过那
时候我一定不会有这些纠缠不清的念头,一定只是简简单单地自命为叔叔而已,就像实
际上那样。……
作爸爸,也是谈何容易。事非经过不知难。何况是这样无知、无能、无用的爸爸。
光是紧张行吗?光是一听孩子哭就跳起来拿尿布就够了吗?你知道这次哭是为了什么?
是渴了,是饿了?是冷了,是热了?还是溺尿了,拉巴巴了?不知道。从巴巴的颜色能
看出孩子的肠胃好不好,你会吗?不会。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你当的什么爸爸
哟!
妈妈当然更难,月子里头,操心多,睡觉少。可是妈妈其实也是什么都不懂,不懂
得小闹闹所以老哭、老哭,是因为吃不饱;妈妈不懂得小闹闹想一口气吃足,尽管奶冲
了就呛,还是想一口气吃足,可是妈妈奶水少,又稀,吃一阵就不来津了,老叫闹闹含
着奶头等,闹闹等得不耐烦就睡着了,睡着了却没吃饱,待一会又醒了闹吃,可是妈妈
的奶已经流了,浪费了。闹闹的肚脐好了,过了一关,谁想到医生又发现闹闹有病气,
哭得厉害了小肚子就凸起来,真凸,可教人着急呢。医生说得教小闹闹少哭。妈妈光知
道怕闹闹哭,可是没法让闹闹一口气吃饱。还亏医生发现了这个问题。想办法订上点牛
奶,闹闹这才开始吃饱。吃饱了又有新问题,什么时候又存食了,又拉稀了,或是巴巴
的颜色变绿了。闹肚子,最好就是少给吃。少给吃条心疼啊,可是还得少给吃。少给吃
就哭,怕哭厉害了加重疝气,就抱着,抱着就不哭了,乖乖地睡下;睡下就放在床上吧,
一放床上立刻知觉了,又哭,闭着眼睛哭,只好又抱起来。就这么闹啊,闹。可是妈妈
还念叨着呢:“乖,乖……”
刚满月,我们就把老家的奶奶接来了,接她老人家,目的就是托她侍弄小孙子。奶
奶也怪,过去好几次捎信要奶奶来趟北京,她不来,一听说添了孙子,她可真积极,说
来就来了。好,奶奶一来,爸爸妈妈这可松一口气了。奶奶是有经验的人哪。爸爸、伯
伯、姑姑都长这么大了嘛。奶奶起先还谦虚,说二三十年没弄孩子啦。奶奶也担心,不
知道还有没有耐性。可是奶奶一抱起席子上的隔代人,就舍不得放下啦。一会说:“乖,
乖……”一会说:“闹,闹……”到底是乖乖呢,还是闹闹?闹闹这个名儿就是奶奶给
起的,起得多好!
越来越觉得这个名儿起得好。小闹闹!你听,多火爆!小闹闹也真是干雷脾气,动
不动就来个大花脸。后来小肚子长好了,疝气的危险解除了,本来不怕他哭了,不过由
着他性儿的常规也形成了。爸爸看着闹闹一天比一天壮实,尽拉干巴巴不拉稀了,也就
不觉得他可怜了,常说:“这孩子,真闹得厉害!”奶奶不同意:“哪有个孩子不闹的!
你喜欢那蔫孩子!”奶奶叫“闹闹”,不愿意从贬义上去解释,奶奶总是说:“闹,是
个好词儿。‘闹天宫’,‘闹革命’,不都是这么说吗?”说归这么说,闹闹也的确真
闹咧!
不过,闹闹再闹,有奶奶作主,妈妈爸爸也都有了主心骨儿啦,不那么手忙脚乱了。
这时候回顾月子里的情形,觉得当时紧张得“其情可悯,其事可笑”,最可笑的是爸爸
妈妈无能。小戏里有“煮面叶”,打趣秀才不会做饭;如果有人编一出戏,表演没经验
的爸爸妈妈摆弄初生婴儿,准也是一出喜剧。喜剧是旁观者清;当事人却是严肃而虔诚
地置身在情节之中呢。
一切顺利,日子就显得快。出生时不是二千七百克——五斤多点吗?后来不是又减
轻了一些吗?满月时候六斤半了,两个半月八斤四两,以后隔个十天半月称一称,由九
斤而九斤十两,而十斤十四两,而十一斤半;妈妈喜欢常常称称他,奶奶也是如此,似
乎那辛勤的劳动全在称份量上体现出来;妈妈毕竟是有文化的,每称一次还要填进一张
特制的统计表,就像统计生产图表一般。奶奶不大赞同,她说养活小闹闹他爹,可没这
么费事。每次称斤量,闹闹的体重总是往上升,闹闹越重,爸爸心里越轻松。闹闹渐渐
胖了,妈妈和奶奶是不是消瘦了?
闹闹养得好,主要靠奶奶。妈妈产假期间虽然奶不多,一天还喂几回;不是说喂母
奶对婴儿好处挺多吗?阳历三月底,闹闹添了个坏习惯,每到太阳下山的时候,非吃妈
妈的奶不行,否则吵闹不休。妈妈发愁上班以后怎么办。谁知这全是多虑。闹闹并不是
非要妈妈不可。妈妈满了产假,上班不久,闹闹成天跟奶奶厮混,就变得除了奶奶谁也
不认了,晚上瞧着谁都不顺眼,好像不是唯恐别人从奶奶那儿把他抢走,就是担心别人
从他那儿抢走奶奶。到了半岁左右,一定得在奶奶怀里才肯入睡;妈妈喂奶得在半夜,
趁闹闹睡得糊里糊涂,偷着让他吃点母奶。吃到一半醒了,就不干了。妈妈也灰了心,
加上上班以后来回跑,奶更少了,就这样不费力地断了奶。奶奶说,没见过小孩这么不
爱吃奶妈奶的。妈妈省了喂奶的事,但是妈妈不高兴,妈妈生闹闹的气;倒不是因为闹
闹爱吃牛奶不吃母奶,是因为闹闹吃完牛奶,还舍不得拿掉奶瓶,得把奶嘴含在嘴里玩
一会儿。奶奶给买了一个胶皮奶嘴,闹闹哭闹的时候,给他往嘴里一塞,就老老实实闭
上眼睛,咀嚼着,品味着。头睡觉总得嚼上半天。妈妈嫌气:“有什么好嚼的,臭胶皮!”
信手拔掉,拔掉就哭,不答应,妈妈只好屈服。这个毛病直到现在还没改呢,已经一周
岁又快两个月了。不过随着闹闹逐渐懂事,他醒着的时候就不要胶皮奶嘴了。天亮以前
把过尿,哄他睡时给他空奶嘴含着,过一会儿醒道了,睁开眼睛,就自己用小短粗儿的
手指头把“臭胶皮’从嘴里拿开,若看到旁边有人,还拿这奶嘴去敬人,就像成年人散
人纸烟一样。可等你要接过来,他却又放到嘴里去了。就这么逗人!
奶奶说,闹闹“傻长八个月”以后,开始“长淘气”了。真是的,长海气了,这才
真有点好玩儿了,小时候有什么意思?可那时候竟也会觉得那么有趣!两个月时第一次
咧开小嘴笑,妈妈还特地在日记上写过一笔。甚至在“月科儿”里,闹闹有时睡梦中嘴
角翕动一下,爸爸妈妈也说那是闹闹在笑呢。那真是笑吗?真可笑!
闹闹出息得舒展一些了,除了头顶上还是胎毛、囱脑门还在跳动,透着婴儿的可怜
相以外,慢慢地有了脸型,五官都那么“单摆浮搁”地长起来了,两眉之间、两眼之间
离得颇远,奶奶说是个心胸开朗的孩子,这样,不像初生时那么可怜了——不那么难看
了。可是当时谁也没觉得他难看啊。现在呢,平心而论,长相也平常:虽是圆和脸儿,
却是小眼睛、扁鼻子。不过,倒是像爸爸妈妈了,小眼睛像爸爸,扁鼻子像妈妈。没人
再说你是在医院换错的了。再拿长得多俊的孩子来换,爸爸妈妈也不答应换了。我们是
小孩,但也是一个未来的公民,不是供人观看的。再说,大家都挑好看的,难看的上谁
家去?
话又说远了。没有人嫌闹闹不好看呀.奶奶只是还嫌闹闹不胖。其实,给闹闹洗澡
的时候你看吧,胳臂腿、屁股上尽是一道一道的肉纹,胳臂肘、膝盖头上还有肉涡,得
用肥皂揉才能洗干净呢,不然就是个小黑坑坑。提起半年多以前的小瘦闹闹,如今这个
白胖小子就是奶奶的骄傲。奶奶说,当初她看见闹闹在灯下不敢睁眼的小样儿,真怕他
会长成个天生畏光的“天露儿”,当时都没敢对爸爸妈妈讲呢。
小闹闹,你给家庭带来多少朝气!奶奶、爷爷、妈妈。爸爸,加在一块儿一百八十
多岁,如今都跟着你的一举手一跺脚、一龇牙一掉泪,重新体验着一个小生命怎样走入
这个世界,又大胆又快生生地去周围感受的一切。
小闹闹有自己的视觉、听觉和其他感觉。看得渐渐远了,听得渐渐真了,能用耳目
辨认奶奶、爷爷、妈妈和爸爸了。小闹闹有自己的“亲疏远近”了:第一爱奶瓶,第二
爱奶嘴(就是那个“臭胶皮’),第三爱奶奶,第四爱“狗弟弟”,这是大伯和小姑送
给他的一个会吱吱叫的胶水小狗头。
小闹闹三个多月就认得奶瓶了,平时只好用手巾把桌上的奶瓶盖上,免得引起条件
反射。这大概还属于生物性的本能吧。渐渐地,小闹闹的天地扩大了,喜爱的事物多了,
小闹闹的“故事”也就多了。
小闹闹最爱洗澡。每天洗脚的时候,总是高兴地用脚打水。坐在小澡盆里,拿个肥
皂盒舀水,玩得入神。抱他出水,不干,使劲往下坐,往水里坐。“智者乐水”,小闹
闹也许是个“智者”呢。
小闹闹喜爱活动的东西。公鸡在院里跑,抱在大人怀里的小闹闹就擦身想追。风吹
动枣树枝,或是一只麻雀飞走,带动扁豆蔓摇晃,也能引得小闹闹出神。
小闹闹喜爱光亮的东西。他睁着眼睛看电灯,看玻璃窗上反映出电灯的影子——又
是一盏灯呢。还隔着窗仰望东墙头的满月,那是怎么回事呀?
小闹闹喜爱彩色的东西。粉红的西番莲,淡紫的扁豆花,都足以吸引他半天。一旦
发现了妈妈罩衣下面还有件鲜艳的花袄,就想扯下来,示意让奶奶穿。
小闹闹喜爱有音响的东西。有人拉动门铃,叮呤叮呤响,小闹闹就睁大好奇的眼睛,
侧耳寻声。收音机放出独唱的旋律,小闹闹也“哦……哦……”地哼唧。
小闹闹爱听有节奏的声音。奶奶就成天找词儿说:“羊,羊,跳花墙,抓把草,喂
你娘……”“杨树叶儿,哗啦啦,小孩儿睡觉找他妈……”词句怎么这样熟悉啊?我小
时候不就听过么?奶奶拍着闹闹:“拍,拍,拍燕儿窝,拍出钱儿来打酒喝。”奶奶还
把闹闹像口袋一样搭在肩膀上,说:“扛,扛,扛老米,一扛扛到我家里,扛到家里我
不要,一扔扔到大河底。”有时候这么拍着,扛着,闹闹就睡着了。爸爸问奶奶:“累
不累呀,这么扛着?”“不累。”“小二十斤了呢。若有半袋子面,您也成天扛着,抱
着?”“那可不行,半袋子面成天抱着可抱不动。”是啊,闹闹是奶奶的小孙子,闹闹
不是面,也不是大米。
近半年来,闹闹长进多了。四五个月的时候,屁事不懂,就是小手总往嘴里放。北
京说:“指头上有四两蜜。”绍兴说:“手上有三百斤糖。”四两蜜犹可,三百斤糖要
吃到何年何月?幸好不久就纠正了。这时会用手抓东西了,不管什么,到手就捧到嘴边
去,自然也有些东西不爱,一把推开。但是因为样样新奇,毕竟喜欢的多,不爱的少。
然而奇怪得很,一般的玩具都不大动心,尤其不能爱之持久;倒有几件东西长期以来真
打心坎儿里希罕,拿到就不想撒手的,就是:各样的锅盖、小钢精锅、饭勺、饭碗、笊
篱、大大小小的纸筒、铁罐,以及门上的插关、挂勾、钌吊儿之类。不知道别家小孩是
不是也都如此,似乎可供设计儿童玩具的同志们参考。
从吃手指头,到不吃手而把各样东西送到嘴里去,该算是一个长进。以后不送到嘴
里去了,把玩一会,总要扔啊、推啊,弄到地上方才罢休,大概又是一个长进。偶然看
一本苏联人写的关于小孩的书,上面说,孩子到了几个月,就要把各种东西奶到地上。
哦,原来天下皆然也。从扔到地下,到坚持自己拾起来,也是一个长进。不过据我观察,
直到现在还只会用掌心去“握”东西,不会灵活地运用手指;而且拿东西总是先出左手
的时候多,右手似乎不如左手能干和主动,我真耽心他长大了会不会是个左撇子。但学
习用手,总归意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