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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利欧,狼煞星!』有声音这麽说,他抓紧我的手臂。咒语魅力解除,我哭
了。
『不要,不要!』
我的身躯恢复重量,肉体还原为我,却伴随着苦楚、伤痛於窒息难过的叫声。
我又被举抬被抛掷,身子垂挂在怪物肩上,他的手抓住我的膝盖。
我渴望说上帝保佑我,我渴望竭尽所能来求上帝保佑,却无法说出来。小巷道
又在下面,远在几百尺的脚底下,整个巴黎以一种惊人的角度倾斜摇摆。雪在飘,
风在刮!
2
我清醒了,觉得口乾舌燥。
我渴望能有一堆清冽的白酒可喝--冷冽一如从秋天的地窖里刚取出者;我渴
望有新鲜而甘甜的东西可吃,一个甜熟的苹果倒不错。
我突然觉察自己已失去理性,为什麽呢?我并不明白。
睁开眼睛,我晓得此刻刚步入黄昏。光线有些像清晨,但时间经过许久了,应
该是黄昏没错。
透过一扇宽阔,围着栏杆的石头窗子,我看得见远处山丛於树林全掩盖着白雪
;无数细小的屋顶和尖塔隐约在望,告诉我离城已远。自从那天搭乘驿车以来,我
已没见过这种景色,闭上眼,幻象历历犹在眼前,恍若我从来没睁开眼睛似的。
这可不是幻象,这是真实的。虽然有窗户,室内却很暖和,室内应该有火,我
闻都闻得出来,火却已经熄了。
我想恢复理性,却没办法仰制对冷冽白酒於苹果的渴望。我似乎看到苹果,觉
得自己滑落在苹果树枝底下,我还闻到身边新割的青草味道。
阳光闪耀在青翠大地上,闪耀在尼古拉斯棕色发丝,更闪耀在小提琴深色的亮
漆上。曼妙的乐声飞翔至柔软飘浮的云端。在那里,我看见父亲古堡上的高耸城垛。
城垛。
我又睁开了眼睛。
我知道自己躺在离开巴黎好几哩外,一座塔楼里的小房间。
在我面前,一张粗糙小木桌上,正摆着一瓶冷冽白酒,一如我梦里所见。
好长一段时间,我定定地望着酒;酒瓶上满布结霜了的小水滴。我能够拿到酒
而喝了他吗?难以置信!
我从未尝过如此口渴的痛苦滋味,不仅口渴,全身都在渴,偏偏四肢软弱无力,
浑身又感到寒冷。
当我移动时,房间似也跟着转动。天空在窗外闪着微光。
我终於拿到酒瓶,拉开软木塞,一阵美妙、辛辣的酒香扑鼻。我拿起酒就往嘴
里灌,一口气没停,未加思索也不在乎;我人在哪里?为什麽会有酒?喝了酒又会
发生什麽事?
我的头向前摇摆,酒瓶几乎已空,遥远的巴黎城,在黑色天空里已消失不见,
只留下小小的灯海忽明忽灭。
我把手放在头上。
我睡的床只是石头上铺着草罢了,我可能被关在牢房里。
可是酒从哪里来?对监牢而言,这个酒未免太好了,谁会供应美酒给囚犯?除
非是对死刑囚 有此有待吧!
又有另外味道飘送过来。浓郁强烈而芳香可口,引得我垂涎呻吟不已。
我四周张望,或者应该说我尽力张望,因为身子太软弱而动不了。不过香味的
来源近在眼前,仔细一瞧,果然有一大碗牛肉汤在那里。汤浓又有肉,碗上热气腾
腾,汤还挺热呢!
不管叁七二十一,双手端了碗就往嘴里送,我贪婪地喝汤如刚 喝酒一样。
我狼吞虎咽,好像这辈子从没尝过如此美食。碗光见底,我躺回草堆;吃太饱
了,胃感到微微不适。
黑暗里似有东西走动靠近我,我依稀听到玻璃叮当声,却不能确定。
『还要酒吗?』有声音对我说,我认得这个声音。
慢慢的,我记起每件事。攀墙而上,上方屋顶,那张微笑的白脸。
那瞬间,我思潮起伏。不,不可能的,那一定只是一场恶梦。摇摇头,不是恶
梦,这一切全是真实。我突然又记起那种魂销魄荡的感觉,还有锣的响声;我的头
开始晕眩,我清醒的意识又要失去了吗?
意识不可以失去,不准昏眩;心里想着,然而恐惧却再度侵袭,我不甘稍动一
下。
『还要酒吗?』声音又起。
一转头,我看见一瓶新的酒,瓶口紧塞,但就放在那里,瓶身对着窗子发出诱
人的光辉。
我又口渴了,因为刚刚喝了咸的肉汤,这回尤其口渴难当。擦擦嘴 ,抓起酒
瓶,我又大喝特喝起来。
我倚石墙而坐,用力猛张眼睛,企盼在黝暗里能看得清楚些,可是又害怕看不
到不想看见的景象。
我酒意恐怕太浓了。
我看见窗子,窗外的城;我看到小桌子,当视线慢慢转向室内幽暗的角落,我
看到他就在那里。
他没穿黑色加着兜冒的披风,他的姿势也迥异一般男人。
他好像只斜斜歪着身子,一只腿膝盖微弯,靠着窗子的厚实石头框,另一只细
长的腿,懒散地伸在另一边。手臂恍如垂挂在身体两旁。
他给人的印象好像慵懒无力,脸上的表情却生气勃勃;眼睛大而漆黑,白皙的
眼角,爬满深深的皱纹;鼻子长而窄,嘴巴呈现独特的小丑笑容,尖尖的獠牙碰到
无血色的 ;一头黑色闪着银光的头发,覆在白皙的额上,也披散到肩膀於胳膊上。
我猜他在笑。
我惊恐得甚至叫不出声音来。
酒瓶从手里掉了下去,滚到地板上;我想移动身子,想让自己恢复理性,不再
酒意恍惚而反应迟钝;这时,他瘦长的四肢立刻活跳起来。
他迎前而来。
我没叫,只发出惊恐愤怒的低低咆哮声,翻身下床,撞上小桌子,尽快跑离他。
他用冰冷强有力的白手指,一把就拽住了我。
『放开我,你该死,该死,该死!』我结结巴巴着,理性高耸我应该哀求;我
改口说:『我只想离开,请求你,让我出去吧,你总得放开我呀!』
他瘦削的脸阴森森逼近,他的嘴咧得好大好大,不断发出疯狂的笑声,笑声似
是无休无止。我挣扎着,徒劳地推着他,一边哀求一边结巴说着抱歉的废话。猛然
间我忍不住大叫:『上帝保佑我!』他巨大的怪手蒙住我的嘴巴。
『在我面前别说这个话,狼煞星,否则我会把你丢进狼穴里去喂狼。』他微微
冷笑着:『嗯哼。回我话呀,哼--?』
我点头,他松了手。
他的声音具有令人镇静的作用,他好像能够理性沟通,他甚至好像饱经世故富
有教养。
他伸手轻拍我的头,我不自禁往後退缩。
『头发闪耀阳光,』他轻轻低语:『双瞳永远映照蔚蓝天空。』他细细审视着
我,脸上若有所思。他的呼吸和身体并没有怪味,那种腐败怪味乃来自他的衣服。
尽管他并没有拉着我,我不敢乱动,眼睛却紧瞪着他的衣服。
褴褛的丝衬衫有宽松的袖子,和打褶的领子;脏旧的绑腿袜子,套穿着破烂的
宽松及膝马裤。
总之,他的穿着乃几世纪前的款式,在我们家的壁毯上,在母亲房里悬挂着的
卡罗基和拉杜尔的油画上,就有相同的服饰。
『你是完美的。我的雷利欧,我的狼煞星!』他说道,嘴巴大张,我又看到他
嘴里仅馀的白色獠牙。
我发抖着,身子瘫软在地板。
但是,他若无其事以单臂举起我,又轻轻把我放在床上。
我的心底努力祷告着,上帝保佑我,圣母玛丽亚保佑我,一边默祷一边偷偷瞅
他。
我看见什麽呢?那天晚上之前我又看见什麽?古老世纪的一个面具。这个露齿
而笑的面具,精雕细刻着时光的痕迹;却冷酷无情,坚硬一如他的似钢双手。他不
仅是活蹦乱跳的东西,他是一个妖怪,一个吸血鬼,一个墓木已拱,却潜逃出来吸
血的精明妖魅。
他似柔弱的四肢,为什麽如此让我惊恐?他看上去绝对像人,行动之迅速飘忽
却绝不像人。不管他是走是爬,是弯腰还是跪着,样子总令我嫌恶。但是他也令我
着迷,这点我非得承认不可。我被他魅惑,我知道,这种魅惑的感觉,简直太危险
了。
他深沈的笑着。膝盖大张,身子有如一个大弧形,包围住我,他冰冷的手指,
摸着我的脸颊。
『哎呀--可爱的小东西。我的长相不忍卒睹吧?』他的声音极低而又轻轻喘
息着。『化身成吸血鬼时我年纪已太老。你却是完美的,我的雷利欧,我的年轻碧
眼儿,没有舞台灯光的照明,你看上去更加漂亮呀!』
白皙的长手抚弄我的头发,一缕缕撩起後又轻轻放下,赞叹不已。
『别哭,狼煞星。』他说:『你是千中之选,当今晚终了,你在瑞诺剧场的小
小胜利,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
他又狂放地低笑了。
至少在此刻,我内心深信不疑,他乃来自魔鬼,而上帝於魔鬼确实是存在的;
不久前我 体会到的孤立之外,的确存在着另一个黑暗恐怖的王国,我却莫名其妙
被吞噬进去。
我突然清楚地意识到,我是遭受天遣了;然而这岂非十分荒谬?世界上如我无
神论的人成千上万,为什麽我该下地狱呢?一种残酷的可能性更在心里具体显现,
那就是这个世界根本了无意义,人生也了无意义,这又是另一种惶恐……
『奉上帝之名,滚开吧!』我大叫,我不得不相信上帝的存在了,我非相信不
可,这绝对是唯一的救赎,我在胸前画起十字来。
他瞪我好一刻,眼神愤怒不已,却迅即恢复从容。
他注视我以手画十字,他聆听我一次又一次向上帝祈祷。
他微笑着,他的脸又变成舞台观众席的那张面具。
我小孩般痉攀嚎哭着:『魔鬼统治天堂,天堂变成地狱--』我说:『哦!上
帝,请勿离弃我……』我向每一个曾经信仰而敬爱的圣者求救。
他在我的脸上重重挥拳,我摔向一边几乎跌出床外。房间似绕转不停,酒的酸
味溢满一嘴。
『反击呀!狼煞星!』他说:『别未反击就乖乖下地狱!挖苦上帝没用呀!』
『我 不挖苦!』我驳斥。
再一次,他把我拉近身边。
我以前所未有的勇气拼命迎击抵抗,跟狼缠斗时也没这麽奋不顾身。我打他,
踢他,抓他的头发;他是那麽强悍有力,我能斗什麽呢?只不过是对教堂的怪兽饰
像挥拳吧!
他一迳微笑着。
然後,恍若时光顿然停止,他的脸上尽无表情;双颊深陷,双眼圆睁,嘴巴大
张,下 缩扭,於是我看到尖长的獠牙!
『该死的你,该死的你,该死的你!』我咆哮怒吼!但是他的身子越逼越近,
獠牙戳入我的肌肤。
这回绝不行,我怒气冲天,这回绝不行;我绝不喂他血,我决定背水一战誓死
抵抗。
但是同样的事再度发生了。
甜蜜和温柔覆盖着我,世界远离而去;甚至他於他的丑陋,也俨然并不存在,
好像玻璃窗外的虫,再怎麽张牙舞爪也碰不到我们,骚扰不到我们。只是那锣声又
起,那不可抗拒的愉悦随之而来;我完全迷失了,我无体无形,愉悦也无体无形;
出来狂喜之外,我已毫无知觉,我渐渐滑入一张光灿如梦的大网里。
我看到陵墓,一个令人不快的地方;一个白色的吸血鬼在浅浅的墓茔上醒来,
这个吸血鬼被铁链琐住,绑架我的妖怪就伏身在他旁边,我知道妖怪名叫梅格能。
在梦里他仍是凡人,一个伟大,强有力的炼金术士。在薄暮之前最後一刻,他挖掘
并捉住了这个昏睡的吸血鬼。
天色已暗,梅格能从无助的不死幽灵囚犯身啜饮被诅咒却具有魔力的血,这种
血能让梅格能拥有不死之躯。不死幽灵的窃盗,这简直太乖谬,太旁门左道了;好
像黑暗中的普罗米修斯去偷取光明之火一般;黑暗里传来笑声,笑声在陵墓回响,
似乎回响了好几世纪;紧接着,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绝对深不可测於不可抗拒的
愉悦,画下了休止符。
我哭泣着,躺在草铺上喃喃自语:
『请求你,不要停止--』
梅格能已松开我,我又自己呼吸了,梦境融化了。夜晚的星空,好像一张缀饰
珠宝的深紫色面纱,上升滑行;我的身子却往下堕落、堕落。『了不起,我还以为
天空是真实的……』
寒冷的冬天冷风在屋里轻微流窜,我感到自己的脸上有泪,全身因口渴而发热。
站在离我很远很远的地方,梅格能细细端详我。双手在他瘦细的腿边摆荡!
我试图移动,我口乾舌燥,不,整个四肢身躯都又乾又渴,我渴望……
『你要死了,狼煞星!』他说道:『你眼眸里的光辉已失,如同夏日已尽一般。
』
『不,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