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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语好像更加轻柔更加清晰,回声反射消散了。我们一向承认那是撒旦的愿望,主
子於奴才之间彼此不须寻求慰藉亲爱;毕竟,只有主子撒旦 需要服侍呀!
每一句话语都刺穿了我,每一句话语都为我带来秘密的羞愧的好奇,还有不堪
一击的脆弱。然而我拒绝让他看穿我,反倒生气地问道:
『你需要我什麽呢?』
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我只感觉恐惧,此时此际,我的恐惧远超过先前的攻
伐於争论。因为恐惧,我愤慨憎恨;我恨这个让我恐惧、拥有我急欲明白的事理、
又有力量击垮我的家夥。
『这就像不懂得如何阅读,是不是?』他大声说:『你的创造主人,那个门外
汉梅格能,他对你的无知关心吗?他曾告诉你任何最简单的事理吗?他有吗?』
他说话时,脸色毫无变化。 『历来不都是如此吗?谁会关心你教导你任何事
理?』
『都是你,你逼得我说出内心的话……』我脱口而出,内心即惊骇又愤怒。我
想到了修道院,那时我是一个小小男孩,那里又成排成排我不会阅读的书籍;我想
到卡布瑞,她只顾自己沈湎书里,理也不理我们:『停止!停止!』我喃喃低语。
好像很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了,我仍彷徨迷失。他的话语再起,犹然无声地传送
着。
他们绝不可能满足你;你缔造的东西,在沈默之中,疏理於怨恨只会增不会减!
我竭力想让自己走开,可是我动弹不得,只能痴望着他继续说下去。
你渴望我一如渴望你,在这个王国里,只有你和我彼此差堪匹配,难道你不明
白吗?
这些没有声音的话语,仿佛延伸着,扩大着,好像小提琴的某个旋律,不断的,
持续的在奏鸣下去。
『这简直是疯狂。』我轻轻低语。我想起他曾经说的一切,他对我的责怪;还
有刚 那四个的描述,他抛掷徒众进入烈火之中。
『是疯狂吗?』他问道:『那你就回去找你的沈默羔羊吧,在这个当儿,他们
可以彼此沟通,你却被排斥在外。』
『你撒谎……』我的声音极低。
『时间只会使他们挺直脊梁,自立而不须依靠你。不过,你自己去学得教训吧。
当你想来找我时,你很容易可以找到我的;毕竟,我还有哪里可去?你已经把我变
成孤魂野鬼了。』
『我没有--』我却辩无言。
『你当然又--』他说道:『是你造成的,是你摧毁了这一切。』他的神态仍
无任何怒意。『不过,我仍然等待你来,等待你来提出问题,这些问题只有我 能
解答。』
我凝视着他很久很久,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时间过了多久;就好像我即不能活动,
也见不到别的,眼前只有他,还有在圣母院所感受的宁静。他似乎又念咒了,咒语
也生效了。屋里的灯火太通明了,除了笼罩在他身上的亮光外,屋里似已无馀物,
我们仿佛彼此接近靠近,然而谁也没动。他在吸引我,吸引我向他而去。
我转身,顿失平衡地微微发抖起来。不过我还是走出房间,我跑向穿堂通道,
爬到後面的窗户,攀行上屋顶。
我骑马驰向西提岛,唯恐他也会追上来,直到已出了城,我的心仍然怦怦乱跳。
地狱的铃声响了。
微曦乍现的薄亮里,塔楼犹是阴暗深沈。我的小小帮会,已经回到地牢里歇息。
我没有打开石棺看他们一下,虽然心里热切渴望打开,只想看卡布瑞一眼,只
想碰碰她的手。
我独自一个走到城垛,眺望黎明之前天色焚烧的奇观,这种灿烂奇观,我再也
无缘从头到尾欣赏了。地狱的铃声在响,我秘密的音乐……
另外的声响随之而来,当我爬上楼梯时,我直到玄妙的声音来了,我惊讶於它
的无远弗届,它就像一支歌,在极广阔遥远之处,低沈的,甜蜜的,笼罩而来。
好多年以前,我曾经听到一个农家小男孩唱歌,他独自从村庄北边的高耸坡道
走来,他没想到自己身形暴露在空旷,也没想到有人在谛听,只是纵情放声高歌,
声音嘹亮而纯净,不管歌词如何,听起来美好有如来自天籁!
如今,就是相似的声音在呼唤我,悠扬的歌声,恍若在好几哩之外,却将两地
隔也的我们联系在一起。
我再次感到惊慌失措。然而我仍然打开楼梯顶端的门,走到石头的屋顶上去。
黎明的微风,如丝般柔拂着,晚归的星星,如梦般眨眼着;薄雾冉冉上升,天空仿
佛只是小小罩蓬,罩在我的头上;星星在薄雾里飘浮,越飘越小……
遥远的歌声却越来越响了,好像高山传下来的旋律,一阵阵碰触到我放着手的
胸口上。
歌声穿透我,好像光线穿透黑暗;歌声在婉转呜唱:来我这里吧!只要你来,
既往不咎,一切皆可原谅!我极孤独,从未有过的孤独寂寞!
随着声音而来的,时间空间顿成虚幻,影像意识却无限无穷;阿曼德站在圣母
院,即惊讶又期待;他站在主祭坛的暗淡光辉之前,柔软的身躯,披的是褴褛的帝
王之服;他倏隐倏现,身子微光闪闪;圣婴公墓之下已尽无墓穴;尼克的书房,无
怪物在怒目而视,也无鬼魂在咬啃书籍,边啃边丢,丢书如丢掏空的蚌壳。如今,
这个曾经在暴愤怒的妖怪,眼神只流露出无尽的温柔於耐心。
我觉得自己跪下来,头歇放在有缺口的石头上;月光如幽灵般渐渐融散着,太
阳一定已碰到他,给了他光热;因为他已伤了我的眼睛,我不得不双目紧紧闭上。
然而我感到欣喜若狂,我的心灵,不必透过血的啜饮涌流,就能感受幽冥法术
的神秘璀璨;藉着亲密声音的拥触,我已能寻获灵魂深处最温柔、最神秘的部份。
我想说,你要我的什麽呢? 不多久之前,我们迭有夙愿,此刻哪能旧恨一笔
勾销呢?你的帮会已尽毁,惊慌失落非我所能想像,这一切能既往不咎吗……我想
再问一次。
然而我说不出话来,我的语词一如刚 无法成形。如果我贸然开口,此刻的狂
喜欢乐即将融化,离我而去;而我的彷徨痛苦,比之嗜血之焦渴只有更甚。
我保持静默不动。神秘的妄念顿生,但是,我知道所有奇特的思想於影像,皆
非发自於我。
我看到自己潜回地牢,抱起我所爱的、死气沈沈的、血亲妖怪的躯体;我看到
自己把躯体带到塔楼的屋顶,把无助的他们,置放在初升太阳底下,任凭太阳摆布
;太阳把他们带去,把他们变成徒留头发的灰烬。
我的理性骤然清醒反弹了,心碎而失望的反弹了。
『毕竟是孩子!』我自言自语。哎!修好的可能性减低了,我黯然神伤……『
你怎麽如此愚昧幼稚?竟认为我如此凉薄无情?』
声音淡出,撤退了。我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感到孤单,好像我身上的所
有遮掩,已永远失去;此後,我将一如现在,永远赤裸裸,孤伶伶,惨兮兮了!
一阵天摇地动的震荡似远远袭来,恍如发声的神灵,以它巨大的舌头,卷噬过
来。
『背叛之徒呐……』我大声喊出来:『哦!多麽悲哀呀!你竟错误估计!你竟
说需要我!这种话怎能出自你之口?』
去了,绝绝对对去了。无比绝望的,我竟期盼他来,回来跟我 杀攻伐也好。
我渴望那种凡事无不可能的感觉,那种可爱的闪闪摇曳!
我看到他的脸在圣母院,孩子气而近乎甜蜜的脸容,像是达文西所绘的圣像!
一阵不幸的致命的恐怖感觉,迎面罩下来。
6
卡布瑞 醒来,我立即拉她离开尼克,走进安静的森林里,我告诉她头天夜晚
发生的一切事,告诉她阿曼德所有的话於建议。相当尴尬困窘的,我谈及她於我之
间的不再灵犀相通,以及我已明白,这种缺憾再也无法弥补的事实。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巴黎,』我最後说:『那个怪物太危险了。另外我交付出
剧场的那几个,他们除了阿曼德的教导以外,根本一事不知。所以,我建议让他们
留在巴黎;至於我们,就听老皇后的话,在魔鬼之路上,任意遨游去吧!』
我预料她会生气,对阿曼德会怨恨,不过,在听完我说的原委曲折之後,她仍
然从容镇定如常。
『黎斯特,大多疑问尚没有答案--』她说:『我想了解他们的老帮会是如何
形成的,我想了解阿曼德对我们所知究竟有多少。』
『母亲,我不准备再理他,我不在乎他们帮会如何形成,我猜他自己未必完全
明白。』
『我懂,黎斯特--』她沈着地说:『相信我,我跟你想法一样,当一切该说
该做的全部了断;我 不在意这些怪物,正如我对森林的树木、天上的星星毫不在
意一样;我宁可研究风向,探讨落叶……』
『完全正确!』
『但是我们不能急呀,当下最迫切的事,是我们叁个要在一起,我们应该一起
进城,一起慢慢准备离开的各项事务;而且我们也要一起,努力尝试你的计划,以
提琴来唤醒尼古拉斯!』
我想跟她谈尼克的事,想问她在他沈默的背後到底想些什麽,她又完全能洞识
多少?然而这些问话全梗塞在我的喉咙里,我只想起她最初的判断:『灾难呀,我
的儿子!』
她以手臂揽住我,把我带回城堡里。
『我毋须解析你的思维,就可以完全了解你的心意--』她轻俏地说:『让我
们带他一起去巴黎,让我们一起去找那把史特底瓦提琴--』她踮起脚亲我说:『
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我们已在魔鬼之路上遨游,不久,我们就将再一起上路!』
我们出发到巴黎。尼古拉斯的偕行,一点也没增添麻烦,他有如幽魂的骑上马,
呆呆跟在我们身边;只有风吹拂时,他飘动的黑发和小帽子,才略略显出一些生气。
我们在西提岛猎食,他的捕猎於杀戮动作,实在是不忍卒睹。
他一如梦游似的失魂落魄,迟缓呆滞,让我看得心灰意冷,这个可怜的沈默共
犯,这具小小的活僵 ,他难道真将生生世世,如此行 走肉下去?
当我们一起穿过巷道,一线希望意外地浮现,我们现在不止是两个而是叁个了,
叁个已算得上是小小帮会啦,可以凝聚某些力量,只要我能促使他恢复生机--
不过,目下拜访罗杰 是当务之急。卡布瑞陪尼克等在附近,我独自一个,打
起精神,上前去敲罗杰的家门。这可是表演生涯以来,最高难度的一次演出,我非
全力以赴不可。
我很快就学到有关凡人的重要一课,以及他们坚信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的
理念。罗杰看到我十分高兴,对我活得好好的,政躬康泰之外,犹然还需要他的服
务帮忙,更表现得欣慰无比。所以,在我开始要演戏,要提出大悖情理的解释说明
之前,他已迫不及待,频频点头,事事称是了。
(关於凡人只求安定的姑息心理,此一课程我不敢稍忘。即使一个鬼魂把房子
捣成碎片,锅盘抛丢一地,枕头灌满了水,时钟不断报时;一般凡人宁愿相信最自
然的说明,不管说明多麽荒谬;也不肯相信所发生的事,乃是明显的超自然。)
罗杰相信,我和卡布瑞是从 人的门悄悄溜走的!这个以前我没想过的托词,
倒挺合情合理。如此一来,关於拧断烛台之举,我也只需喃喃敷衍几句,表示骤见
病危的母亲丧失理智的遗憾,他立刻颔首心领神会了。
谈到我们的猝然离去,我只解释说家母无意再见任何人,她一心一意只想尽快
进入女修道院,祈求心灵的解脱和宁静。目下她仍然还在修道院内,身体还差强人
意呢!
『哎,先生,她的康复真是上帝的奇迹呀……』我强调说:『如果你现在能看
到她,该多好呀!不过,我们马上就要和尼古拉斯一起出发到意大利去;我们需要
现金、信用证明信函、旅行用的马车--要最大最好的马车,六匹马驾驶的车;这
一切全靠你帮忙了,希望星期五晚上一切能准备妥当。此外,请写信告诉家父,告
诉他我陪家母去意大利。对了,我猜,家父一切都安好无事吧!』
『是呀,当然没事。我一向只告诉他--只报喜不报 的--』
『你太能干啦,我就晓得一切可以仰赖你,没有你我可不知如何是好了。这些
红宝石,你看怎麽样,能不能马上变成现款?而且,我还有些西班牙金币要脱手,
我想是相当古老的金币。』
他一边听我指示,一边胡乱挥手笔记;在我温暖的笑容里,他所有的怀疑全融
化了;对有事可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