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一边听我指示,一边胡乱挥手笔记;在我温暖的笑容里,他所有的怀疑全融
化了;对有事可做,他显然大为兴奋。
『我在杜登波大道上的产业,就空置着不必费神--』我闲闲地说:『从今以
後,你当然还是为我掌管打理一切,对吧?』
哎,杜登波大道的产业,当年的剧场,如今褴褛彷徨的吸血鬼藏身之处!不知
道阿曼德会不会已找到他们?会不会已把他们一古脑儿付之一炬?我很快能够寻获
答案了。
走下阶梯,我忍不住嘬嘴为哨长啸起来,有如凡人得意时的行经;我太高兴了,
一件艰难的工作竟如此顺利完成!正喜悦之馀,却发现尼克和卡布瑞不知去向。
我停下脚步,在街口转角张望。
在听到声音的同时,我看到卡布瑞;像一个年轻男孩似的,她出现了,宛如虚
幻骤然成为实体,俏生生站在那里。
『黎斯特,他走了--消失了--』她说。
我一时之间无话可说,好像只喃喃念念某些无意义的字眼,如『什麽意思,消
失了?』不过,脑海里的思绪,或多或少已淹没了该有的焦急;如果我仍相信,自
己对尼克尚馀任何情爱;至少此刻,我知道是自己在欺骗自己。
『我刚刚转一个身,他就不见了,就是那麽快,我告诉你。』她说着,一半儿
抱怨,一半儿生气。
『你听见其他的……?』
『没有,什麽也没听见,他一转眼就不见。』
『唉,如果他自愿离我们而去,如果他不是被阿曼德带走……』
『他如果是被阿曼德强行带走,我一定会感觉他的恐惧的。』她强调说。
『但是他会感到恐惧吗?他对任何事有所感受吗?』我又是困惑又是激怒。他
竟然消失在黑暗里,黑暗就像地轴一个巨大无比的轮子,一不留神就滚滚而来,我
觉得自己不自禁抓紧拳头,我一定还做出某些没自信,张惶失措的小动作来。
『听我说--』她开口了:『在他的脑海里,旋来转去的就只是两件事……』
『告诉我是什麽事?』我大声问道。
『其一是圣婴公墓下的地穴,在那里他几乎被火化;另一个就是小小剧场,舞
台的灯光和舞台!』
『瑞诺剧场!』我脱口而出。
她和我恍如是两位一体的天使长。用不了一刻锺,我们已抵达噪杂的大道,经
过忙乱的人群,越过冷清的前门,来到瑞诺剧场通向舞台的後门。
剧场上的大型广告看板已全拆下来,锁也全打掉;但是我们轻轻悄悄溜进走道
里时,即没听到伊兰妮,也没听到其馀几个的声音;我回到舞台,依然是一个影儿
不见。
或许阿曼德已来带走他的孩儿,我没有收容他们,恐怕是误事啦!
偌大的剧场空空荡荡。只见一根根的大柱子,一幅幅大的绘图布景,布景上或
绘白天,或绘夜晚,或绘高山或绘溪谷;只见打开的化妆室,里面是小小的橱柜,
还有一面面亮光闪烁的镜子。
卡布瑞的手突然抓紧我的衣袖,她指指舞台下面的厢侧,从她的表情上看来,
不是别的鬼魂,正是尼克在那里。
我走往舞台旁边,天鹅绒的帷幕全拉到两边,我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身影,他
就在乐队的席座里。坐在老位置,他双手交叠在膝上;面对着我,却视而不见;只
是眼神茫然远眺,完全是这一阵以来同样不变的姿势。
那天晚上我缔造卡布瑞的回忆又起,我想起她那时所说的话语;她说,凡人躯
壳业已死去,在凡人世界上,她从此再也无所影响,再也不能参与;那种感觉最难
消受。
他俨然就是那个半透明,毫无生命的躯壳,是一具安静不动,面无表情的幽魂
;当走进鬼屋时,灰尘满布,阴影幢幢的家具之间,凡人一头栽进,吓得大惊小怪
的幽魂。还有什麽比这种恐惧更令人啼笑皆非呢!
我望望四周,望望地板,望望他坐的椅子,没有看到小提琴。我想,倒还好,
生机犹在,只要找到小提琴……
『留在这里,小心看着。』我对卡布瑞说。说话之际,双眼仰视幽暗的剧场里
外,鼻子呼吸的是熟悉的气味,一颗心却已在胸口怦怦乱撞;为什麽你非得把我们
带来这里不可?哦!尼克!尼克!何必再让我回到这个对我作祟,阴魂总也挥之不
去的地方?哦!我又能责问谁呢?我身不由己回来了,我自投罗网回来了,不是吗?
在女主角专用化妆室找到一根蜡烛,我把蜡烛点燃起来。地板上,打开的颜料
罐到处可见;挂钩上,丢弃的服饰也还挂着;所有我走过的房间,触目俱是零乱的
衣服,被遗忘的发梳和衣刷!枯枝凋花犹在花瓶散散落落,残脂剩粉犹在地上斑斑
点点!
我想到伊兰妮和另外的几个,感觉到圣婴公墓的微弱气息残留不去;在地板上,
还可以看到他们光脚的痕印;不错,他们进来过了,他们还点过蜡烛,蜡油的味道
还挺新鲜哩!
无论如何,他们并未进入我的老化妆室;这个房间,是每回上台之前,我於尼
克共用的,房门还是锁着;打开门时,我浑身发抖,失魂落魄,房间一如往昔,跟
我离开以前一模一样。
房内乾净井然有序,连镜子也擦拭光洁雪亮;所有属我的东西,正如最後一晚
我在时,依然样样俱在。旧外套还挂在衣钩上,那是从家里带来的一件;那双皱巴
巴的靴子,置放墙的角落;我的彩妆颜料整整齐齐摆着,上台戴的假发,还留在木
制头顶上;卡布瑞的老信件叠成一堆;有关我的新闻报道剪报,无论英文法文,全
一一保留;一瓶半满的酒连着乾的瓶塞,似乎还等我打开。
就在大理石的化妆桌阴影下,被一卷黑外套遮掩一半的,赫然是一个发亮的小
提琴琴盒。那不是我们老远从家里带来的提琴,不,那应该就是我买给他的珍贵礼
物,跟随巨额馈赠之後的礼物,那一具史特底瓦拉,尊荣显赫的名琴!我蹲下来打
开盒盖,不错,这正是漂亮无比的名乐器,精致的,闪闪发着光辉的,跟一大堆不
值钱的东西摆在一起。
如果伊兰妮和其他几位,曾经进来这个房间,他们会拿走这具琴吗?他们可知
道这具琴的价值吗?
我放下蜡烛,小心翼翼地拿出提琴,紧一紧弓上的马鬃细线,正如尼克做过千
百次的动作;然後,我一手携提琴,一手举蜡烛,走回舞台前。蹲下身子,我开始
点起那一长串的蜡烛脚灯来。
卡布瑞无动於衷注视着,然後走过来帮忙,一根接一根,蜡烛点燃了;她又把
厢侧的突出大烛台也点上火了。
尼克似乎动了一下,不过,那也可能只是烛光摇曳,致使他的侧影产生幻觉罢
了。从舞台一直到黝暗的大厅,点燃的蜡烛散发出柔和迷人的光,小小的装饰镜子
反射着火光,於是楼座包厢也全明亮起来。剧场每一个角落,骤然之间生气勃勃。
这个小小剧场,我们的小小剧场太富丽堂皇了。这原是我们进入凡人世界的巍
巍大门,如今变成是进入地狱的大门啦!
我站在台前,眺望着发亮的栏杆,天花板上新装的烛架;眺望着拱顶两端,新
绘的笑咪咪喜剧假面具,和哭啼啼的悲剧假面具;两个面具有如同一个脖子,生出
两张脸一般。
房屋空荡荡的,看起来好像很小;我犹记得,当坐满观众时,我总认为,全巴
黎再也找不到更大的剧场呢!
屋外是大道上轰然而来、轰然而去的车行声,小小的人类声音也此起彼落;一
辆朝重的车一定刚刚经过,因为剧场里每样东西都轻轻抖动;烛影摇红,舞台的帷
幕一左一右摇晃;那片画着花园、蓝天、白云的最新布景,也轻轻摆动,画布上景
色似幻似真!
我走过尼克前面,他头连抬也没抬;我走向他背後的楼梯,手拿着提琴,直直
向他走过去。
卡布瑞又站到厢侧後面,她小小的脸庞冰冷而显出耐心;她靠在旁边的柱子,
姿态随便自在,有如一个长头发的陌生男人。
我把提琴轻轻滑过他的肩膀,然後放在他膝上。我感到他动了,好像在深深呼
吸,他的背靠紧我。慢慢的,他伸抓着提琴的细长颈部,右手则举起琴弓来。
我蹲下身,双手放在他的肩膀,轻吻他的双颊。不再有人的气味,不再有人的
温暖,我的尼古拉斯雕像。
『演奏呀!』我轻语:『就在这里为我们演奏吧!』
缓缓的,他的脸朝转向我,自从幽冥法术施行以来,他第一次直视我的眼眸。
他发出细微的声音,声音是那麽绷紧,好像他已不会再说话,语言的器官已关闭了。
渐渐的,他以舌头舔 ,动作缓慢之至,我终於听到他说:
『这个魔鬼乐器!』
『是呀!』我应声道,如果你一定要这麽相信,那就这麽相信吧,只要你肯演
奏就行。
他的手指轻轻拔弦,手指轻轻扣谭木头的琴盒。手发抖着,他在弦上调音,慢
慢扭旋弦轴,好像平生第一次,全神贯注於在拉琴之前每一个细微的手上动作。
大道远处,不知哪里传来孩子的嬉闹笑声,车子的木头轮子在石子路上嘎嘎滑
响,这些间断破碎的声音,乖戾而刺耳,更使得室内的气氛紧绷起来。
他举起琴放在耳边一会儿,然後,身子动也不动,时光顿然停止了。过了很久
很久,他终於慢慢站起身来,我松了一口气,走出乐队席座,进入观众席挺直站立,
视线紧盯他映照在舞台灯前的侧影。
一如往常的,他把脸转向观众--只不过此刻是空荡的剧场,就像每回的幕间
戏一样,是该他独奏的美妙时刻了。他轻轻把琴靠在下颌,弹指之间,仿佛电光石
火一般,他已举起琴弓,琴弓飞速触弦而下。
第一个饱满的和弦之声穿透寂静,如弦加强延伸,声音恍如从琴盒底部擦刮出
来;旋律扬高,宏亮、深沈却又尖锐,好像琴乃炼金术士炼制出来,是一个脆弱的
金属盒;猛然间,一股激昂愤怒的音乐湍流,溢满了大厅。
湍流卷过我的身躯,流窜在我的每块骨头之间。
我看不见他的手指在移动,看不见琴弓在挥动,只看到他身躯的摆荡摇晃;有
如音乐正在扭拧他,折磨他,使他不自禁地腰背忽倾忽仰,似痛不可忍。
琴声展翅如飞,越攀越陡,越窜越高,流出来的每个音符,每个旋律却完美华
丽;而技巧自然一如行云流水,大师风范远逾凡人所能梦见。小提琴已不止在唱歌,
它还在说话;小提琴正以极为坚持的姿态,滔滔不绝的在诉说一个故事。
这是一出哀悼之歌,悲怆中缠绕着未来可见的惊恐骇然,它带着催眠舞曲的韵
律,使得尼克的摇摆更显狂野。他的头发映射着脚灯,纠结成闪亮的一团,血汗涔
涔而流,血的气味已隐约可闻。
我承受的内心创痛更是加倍,悄悄离开他远一些,身子跌坐在椅子上,却恨不
得就此畏缩逃避;就好像当初那些魂不附体的观众,也恨不得离我逃去。
我明白,完全感同身受的明白,这具小提琴正在娓娓诉说着,叙述发生在尼克
身上的一切经过;那是黑天暗地的爆炸,黑天暗地的烧熔,美丽也者,只不过是不
停闷烧的煤块所发出的火光罢了;而火光也只不过是照明,为了照出黑天暗地究竟
有多麽恐怖於可怕罢了。
卡布瑞全身绷紧,似在抗拒音乐的袭击,她脸上表情窒息,双手抱头,星眸闭
紧,如雄狮般的发鬃,松落散垂。
在洪水泛滥的乐声中,另外有声息传来;是他们,他们进入剧场,穿过两翼,
对着我们走过来。
乐音的翅膀已飞抵不可能抵达的巅峰,乐句稍稍一顿,却又迅即昂扬而升;弦
线於琴弓似乎就在最高的极限,徘徊逡巡流连;琴声竟似无极限的冉冉上升、上升。
几个幸存的可怜虫,从舞台的帷幕出现,最先是气派庄严的伊兰妮,跟着的是
男孩劳伦特,最後是菲力和尤金,他们已改装成街头艺人,杂技艺人,穿的衣服也
如假包换;男的是白色紧身连衣裤,罩披杂色的无袖上衣,女的是灯笼裤上套着皱
褶衣衫,脚上还穿着舞鞋。白皙无瑕疵的脸颊,胭脂闪闪亮红,粗黑的眼圈,更强
调出吸血鬼晶亮的眼珠。
他们滑向尼克那里,好像被磁铁吸过去一般;当身影进入舞台烛火的光圈,他
们的发丝闪闪发光,动作轻灵似猫,脸上尽显心荡魂销之色,美丽的姿容如繁花盛
开!
尼克身子痛苦扭动,脸庞渐渐转向他们;此时乐音一转而为狂乱的哀求,有如
蹒跚摇晃地攀爬、呼号在旋律的崎岖小径。
伊兰妮双眼圆睁,即似惊骇又似眩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