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追逐我似的。
我终於找到一幢烧毁的房屋,废墟里还留下格子门窗。冲进花园,就在园里的
土地上挖着,我用双手死命挖土,越挖越深,深到再也挖不动为止。
我总算藏身在黑暗里。
我总算安全了。
6
我想自己快死了,我已算不清有多少夜晚溜走。我必须起身,必须到亚力山大
港,必须远渡重洋。不过这也表示我必须活动,必须在地里翻身,必须屈服於渴念
渴望。
我无意屈服。
渴念来了又去了,那是煎熬与炙烤,我的脑渴,我的心也渴;我的心越胀越大,
心越跳越快,但是我不屈服。
也许地上的凡人已经听到我的心跳声,我偶尔会看到他们,在黑暗中喷出火焰,
听到他们的声音,咕囔着外国话语。更多的时候,我只看到黑暗,只听到黑暗。
我终於只是渴望躺在地理,眼睛充血入睡,充血的做梦。我渐渐体认出自己,
不,也许能想像到,现在已太软弱,不可能推开柔软的沙土;太软弱,不可能转动
我生命的轮轴。
不错,即使我要,我也起不来动不了;我仍在呼吸,一直在呼吸,一直在呼吸,
只不过是那种凡人式的呼吸;我的心跳声在耳边轰响。
然而我并没有死,只是在虚掷生命。就像那些圣婴公墓墙里备受折磨的幽魂,
被遗弃在悲惨地狱,那里是全然的无所见,无所知,无所用,也无所记录。
我的手已枯乾成爪,血肉已萎缩成皮包骨,双目在眼窝处凸起。有趣的是我们
竟能就如此、水生下去,纵使不喝,不降服於甘美致命的快感,我们仍能、永生下
去。这还真是有趣得很!哎,只要每一次心跳不要这麽痛苦,该多麽好!
只要我能停止思想:尼古拉斯走了,我的哥哥们走了,美酒的甘醴,掌声的醺
醉;只要我能不再去想,该多麽好!
你为什麽不这样想呢?不管在那里,不管做什麽事,只要我们使人快乐,那就
是美好的。
美好?你在谈什麽?美好?
那是美好!至少有些美好,这其中是有美好。敬爱的上帝,即使这个世界了无
意义:它总还是存在着美好。可以吃,可以喝,可以笑……可以长相 守……!这
不就是美好?……
笑声,那种疯狂的音乐,那种喧闹嘈杂,那种不调和,那种没完没了假情假意
的尖锐语声:…
我清醒吗?我沈睡吗?有一件事倒确切无疑,我是妖魔鬼怪;我正躺在地里备
受煎熬,而人类在险难重重的人生里,无疑却能平安无事。
卡布瑞现在恐怕已到非洲丛林了。
偶尔有凡人走进烧毁之屋上,是小偷来躲藏吧,外国话叽叽喳喳。我只要让自
己的、心情更加低落,从冰凉的沙土退缩,就完全可以听而不闻了。
我真的已是陷阱中的困兽?
上面有血腥之味。
也许他们是最後的希望,这两个在荒废花园野宿的家夥,他们的血将会吸引我
上去,他们的血将会引诱让我翻身,伸出可怕的爪子去挖土。
我将在啜饮之前先把他们吓死。好丢脸呀!我一迳是这麽漂亮的小妖魔,现在
却是这副德性!
偶尔,好像尼克和我,正沈湎在最美妙的聊天里。『我已远远超过所有的罪恶
与痛苦了。』他对我说;『你感觉到什麽了吗?』我问道:『这是不是就是自由的
意思,就是你不再有任何感觉?』没有悲惨、没有渴望、也没有狂喜的感觉吗?有
趣的是,在此刻,我们观念中的天堂是狂喜的,天堂之喜乐!我们观念中的地狱是
痛苦的,地狱之烈焰。所以我们并不认为没有任何感觉就是美好,是不是呢?
你能放弃吗?黎斯特。或许你宁可抵抗渴念,抵抗地狱般的折磨,而不愿死去,
不愿一无感觉。至少你还渴望着鲜血,那种火热的,可口的,能填满你身躯每一部
分的鲜血。
这些凡人将在这里多久?在我荒芜的园子上面待一晚?待两晚?我把小提琴留
在租来的房子里了,我非去拿不可,好送给年轻的凡人音乐家,一个肯……
值得欣慰的静寂。可惜偏偏有人在拉小提琴。尼克白皙的手指在拨弦,弓在亮
光中疾驰,那些不死幽灵木偶的脸,一半儿迷惑,一半儿逗乐。一百年以前,巴黎
的人一定会捉了他,他根本用不着自焚;也许会捉了我,不过,我很怀疑。
不,绝不可能有任何女巫广场是为我而设的。
他永远活在我心里。哎,纯粹凡人的陈腔滥调。那是怎麽样的生活?我自己就
不喜欢这麽活着,活在别人的记忆里是什麽意思!我想,什麽都没有,你根本不可
能真的活在别人的记忆里,不是吗?
猫在花园里。猫的血腥味道。
谢谢你。亲爱的猫。不过,我宁愿受苦,我宁愿是一具带牙齿的乾壳。
7
夜晚有了声响,那像是什麽呢?
低音鼓声。儿时在家乡小村镇,当义大利小型剧团来了,满街招徕说戏就要上
演,就要在随行车厢搭成的舞台演出,巨大的低音鼓就满街咚咚敲打着。这样的巨
大低音鼓,我自己也亲自敲打过;正当我离家出走,跟着剧团巡回小镇,那些珍贵
的日子,我也是剧团中之一员时。
不过,这个声音比鼓声更大多了,是炮弹轰过小村庄,穿山越岭的回响吗?我
的感觉已渗入骨子里面,在黝黑中,我张开眼睛,我知道声音越来越近了。
那是脚步声,不,或者那只是心跳声?这个世界本来就充溢各种声音。
嘈杂声音这麽逐渐逼近,是一大凶兆呀!某部份的我,却知道其实没有什麽真
正的声音,没有凡人听得见的声音,不是瓷器在架子上卡喳响的声音,不是玻璃吱
吱嘎嘎响的声音,也不是猫在墙头奔驰的声音。
埃及在岑寂中沈睡。岑寂笼罩沙漠,笼罩河的两岸。这里甚至没有小羊咩咩声,
小牛眸眸声,也没有妇女饮泣声。
然而,我听到的声音硬是震耳欲聋。
有那麽一秒锺,我感到惊恐。我在抓土,强迫自己的手指伸向地面,失明的,
失重的,我在泥主昊浮游,我突然不能呼吸,不能叫喊!好像一旦我能喊叫,我一
定会叫得天动地摇,几哩方圆以内的玻璃全都震碎,水晶瓶子全都破裂,窗子全都
爆裂开来。
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我试图翻滚身子,可是我吸不到空气。
好像我看到东西,好像有身影接近,黝黑中摇曳闪烁的一片红。
是有谁来了,这个声音,某一个强而有力的生物。纵然在阗寂中,所有的树、
花和空气都感觉到了,地上所有暗哑的生物都感觉到了。
也许这就是死亡吧,我想。
也许在某种庄严崇高的奇迹里,死亡是活的,它把我抱在怀里,它不是吸血鬼,
它是天堂美妙的化身。
我们冉冉飞升,一直升到和星星在一起。我们穿过天使和圣哲,穿过光亮,进
入神圣的黝暗;穿越存在,进入无限的虚空;在遗志之中,我们的一切过失全都宽
恕了。
尼克的毁灭,变成只是消失的一点点小光亮,哥哥的死亡,分解融入必然的伟
大安谧里。
我推着泥土,我踢腾着,偏偏手软脚弱,我的嘴巴尝到泥土的味道。我知道自
己非起身不可,那个声音也正在叫我起身。
我又一次感觉那像是炮火轰隆;炮弹引爆了。
十分清楚的,我知道那是在找我,这个声音是在找我出去,它像光线四处探照,
我不能再躺着了,我必须回应。
我送出最热烈欢迎的气流,我告诉它说我是在这里。我挣扎着想移动嘴 ,却
只听到自己可怜的喘息。而呼唤的声音已大到穿透我每一根纤维,连周围的土地也
跟着声音在转动。
不管它是什麽,它来自烧毁已成废墟的房子里。
门撞开了,好像门上的锁链不是铁而是灰泥。我在地下闭着眼睛,上面的事却
看得一清二楚。我看见它在橄榄树下走动,它在花园里了。
再一次我疯狂的伸出爪子,伸向空中,此刻我听见低沈普通的声响,那是在我
上面挖土的声音。
我感到某种柔软似天鹅绒的东西,轻刷着我的脸,我仰头朝上,看到幽暗的天
空闪着亮光,看到云轻轻飘浮,好像面纱一般遮住了星星。仅仅一片明净单纯的天
空,就能带给我如此的愉悦幸福,这是我从未有过的感受。
我的肺吸满清新空气。
我快乐的舒了一口大气。然而所有的激情早已超越了快乐。我能呼吸,能看见
光亮,这已是奇迹;而打鼓的声音,震耳欲聋的炮轰声,岂不正是最完美的伴奏吗?
他,找我的这一位!声音发自他的这一位,就站在我的上面。
声音融化了,分解了,只变成低微一如琴弦的馀音。我起身,好像我被轻轻举
起来,轻轻举出地面上,尽管站在那里的身影,手还好好垂在他身边。
终於,他伸出手臂拥住我,我所看的脸容,远远超过任何领域的可能性。我们
之间有谁可能拥有如此的脸容?我们知道什麽是耐心?什麽是仁慈?什麽是同情呢?
不,他不是我们当中之一员,绝不可能的。然而他确实是的,超自然的肉和血跟我
很像,彩虹的眼眸,自四面八方吸收光亮,微细的睫毛,有如最细的笔描绘出来的
金丝。
这一个怪物,这一个威风凛凛的吸血鬼,直直挺立的抓着我,双目炯炯的望着
我。我相信自己喃喃说了些疯狂的事,传达了些狂热的思潮,那就是我现在已明白、
水恒的玄秘。
『告诉我吧!』他轻语着,微笑着,那是一种最最纯粹充满人性的爱。
『哦,上帝保佑我,把我打入十八层地狱吧!』这是我发出的声音,我无颜面
对这样的美好。
我看到自己的手臂只剩骨头,双手如鸟的爪子,像我这个样子的鬼魂,是不可
能活下去的;我低头再看看自己的腿,它们只是手杖;衣服滑落而下。我不能站立
也不能移动,魂销魄荡的血的记忆,在我的嘴里满溢着,猛然之间,击垮了我。
我看到他的红色天鹅绒衣服,在我面前有如一团火,披风长及地面,握住我的
手戴着深红手套,他的头发浓密,白色混杂着金色波浪发缯,蓬松的垂落在脸和宽
阔的额头边。蓝色的眼睛上,是浓粗的金眉!如果眼睛不是那麽大,不是那麽温柔
的充满了感情,不免会被粗眉压得看起来抑郁愁思哩!
这曾是一个黄金年华的男人,此刻则是禀赋卓越的不死幽灵;他有方正的脸庞,
双颊稍稍凹削,宽而丰满的嘴 ,标刻着无比温柔慈祥与和蔼。
『喝吧!』他说,眉毛轻轻扬起,说这句话时,嘴 的移动极慢极小心,好像
在轻吻似的。
好像无限久以前的那个致命夜晚,梅格能也曾经如此。他举起手,将被风从喉
咙处移开,深紫色的血管,呈现在透明超自然的皮肤下;声音又开始了,那个雄浑
有力的声音,把我从地上举升起来,把我拉进血管里面。
血如光,血如液体之火,哦!我们的血。
我的手臂汇集了无可计数的力气,揽绕他的肩膀,我的脸压在他清凉的白色肌
肤,血喷出直到我的腰部,体内每一跟血管都因它而点燃了火。这样的血到底经过
了多少世纪的修练?终而 蒸馏萃取出如此的力量?
好像在血流的奔腾声中,他又开口说:
『喝吧,我年轻的小友,我受创的小友!』
我感到他的心脏扩大,他的身躯起伏波动,我们又紧紧贴靠在一起。
我听到自己在说:
『马瑞斯?』
而他回答道:
『是的,是我。』
1
清醒过来时,我置身在船上。我听到船板的轧轧发闻到大海的气息,更闻到掌
舵人血的甘馥。我知道搭乘的是一艘大型平底船,巨大的帆迎着风,发出低沈的表
缧声,隐约之中又夹杂 的韵律与节奏。
我的眼皮沈重张不开来,四肢滞缓无法移动.然而我的内心十分安详平静,甚
至一点也不觉得口乾 燥。事实上我正体验一种极端宁谧的感觉,仿佛刚刚吃饱,
全身温暖而舒适。在温柔波动的大海怀里,慵懒躺着,甜蜜做梦,令我心醉神怡。
慢慢的!我的心绪澄明了。
我很清楚,我们正迅速滑过平静的水面上。太阳刚下山,夜晚的天幕初上,风
渐渐止息,浆的起落声既平稳,又清晰。
我张开双眼。
我已不复睡在棺木里了,自长船的後舱走出来,我站在甲板上。
我呼吸着清新微微带硷的空气,看到微明的澄蓝天空,与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