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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完全属於自己而非他人。』
母亲的话令我大惊失色,目瞪口呆,对於这种说词,父亲哥哥,乃至村子里傲
慢自大的商店老板,会有什麽发应呢?天呀……这简直太滑稽了!
我犹忍住不笑,可能因为想像到母亲的裸露,而不得不板脸。但是我实在憋不
住而抿了抿嘴;只见她微笑点点头,又扬起眉毛,好像在表示我们互有默契一般。
我终於捧腹大笑了。我以拳捶膝,头更撞到床边的木头。母亲似乎也笑了,以
她独特安静的方式在笑着。
这是古怪的刹那。我发觉某种人类残存的兽性,犹然存在母亲身上,我们的确
互相了解,此时,所有对她的怨尤似也无关紧要了。
她解下发夹,头发披在肩上。
我们默默相对了一个钟头左右,不再笑也不再说话,在壁炉的火光下,享受无
声胜有声的亲密。
她转头面对着火,她的侧影,细致的鼻子和嘴 ,美得令我百看不厌。沈思间,
她猛然回头望我,坚定冷静无动於衷的说:
『我绝不可能离开这里,我已来日不多。』
我整个人呆住,前面的惊吓比起来算得了什麽?
『我可以活过这个春天。』她紧接着说:『也许加上夏天,但我绝对活不过冬
天。我很清楚的,肺部的疼痛太厉害了。』
我情不自禁呻吟起来,身子倾前叫着:『母亲!』
『别多说什麽话!』她答道。
我想她不喜欢被叫『母亲』,但我忍不住了。
『我非得跟一个人大声说出来不可,我完全被吓坏了,我好害怕呀!』母亲说
着。
我很想抓着她的手,却知道母亲绝不允许,她讨厌被别人碰触,她从来没有用
手揽抱过谁。所以我们只能一凝眸相对代替拥抱。我泪流满面。
她轻拍我的手。
『别多想。』她说:『我自己也尽量避免去想。只是当时候来到,你纵然失去
我,也得设法好好活下去。唉!对你恐怕还真不容易!』
我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来。
她离开了,一如来时无声无息。
尽管她没提及我的衣服、胡子和不忍卒睹的外表;她派了 人送来乾净衣服,
刮胡刀和热水,在沈默中,我享受着 人的伺候於服务。
3
我的身体渐渐康复,杀狼事件的记忆尽量屏除脑海,母亲说的话却铭刻心底。
我思索她所说:『完全被吓坏了』的话,我不全明白那是怎麽回事,只觉得她
的话正好说出事实。如果我是垂死之人,感觉大概没什麽两样;比起来,在山上屠
狼恐怕还好过一些。
不仅如此,她一迳默默承受在家里的不快乐;虽然她跟我一样的憎恶古堡里郁
闷无望的生活。如今,在生了八个孩子,死了五个仅仅存活了叁个後,她却命在旦
夕,一生即将宣告结束。
我决心振作起来,好让母亲开心一些,偏偏就是办不到。想到她时日无多,我
简直无法忍受;只能躲在房里踱过来踱过去,关在房里吃送来的饭,却一直提不起
劲儿去面对她。
那个月底,古堡突来的访客却把我拉出房间之外。
母亲进来说,村里的商家为了感谢我的杀狼壮举,特别前来拜望,我必须亲自
接待。
『哎,去他妈的!』我口出粗话。
『你非下来不可。他们是来送礼,你必须一尽领主之责。』
我讨厌这一切。
勉为其难来到大厅时,发现所有来客我全认识,村里最有钱的店老板也赫然在
座,所有人都盛装而来。
其中只有一个打扮浮夸的年轻人,我没有马上认识出来。
他大约和我的年纪相仿,个儿相当高,我们目光相对时,我想起他是谁了。他
是尼古拉斯,布商的长子,曾经到巴黎去念书。
他还真不一样了。
身穿玫瑰红镶金的华丽织锦外套,脚趿金跟便鞋,衣领加上一曾意大利蕾丝花
边。只有头发跟从前一样,乌黑卷曲,只不过系着一个丝结在背後,看上去挺孩子
气的。
这正是巴黎的流行款式。而流行的快速递嬗,一如驿站车来车往。
站在他面前的我,却穿着破旧的毛衣,磨损的皮靴,污黄的蕾丝更不知修补过
多少次。
由於他看上去乃镇上的代言人,我们彼此鞠躬如仪。他打开黑斜纹棉布包裹,
取出一件镶毛里的腥红天鹅绒披风,多麽艳丽的衣服呀!当他注视我时,眼睛炯炯
发光,让人忍不住觉得他是来觐见君王!
他诚挚地说:『爵爷,微薄之礼请您消纳。披风的毛里乃选自你所杀的最好狼
皮,以後寒冬出门狩猎,穿上去即挡寒又正适合您的身分。』
他的父亲,随着送上一双黑色带毛里小羊皮长靴说:『这双也是,爵爷,打猎
穿的,爵爷--』
他们的诚意深深打动了我。这些店老板的财富,我只能在梦中 得以想见,他
们竟对我这麽慷慨有礼,这麽客气尊敬。
我收下披风於皮靴,同时也以从未有过的礼貌,向他们深切致谢。
我的背後传来大哥? 格斯丁的语声:
『这下好了,他更要胆大妄为啦!』
我满脸通红,在这些来客的面前恶言相向,简直太过分了。视线瞥向尼古拉斯
时,他的脸上却只见款款深情。
在离去前的轻吻时,他附在我耳边轻轻说:『爵爷,我也曾经胆大妄为!改天,
请容许我再次拜访。届时,您肯告诉我如何以一挡八的经过吗?只有胆大妄为的人,
能做出胆大妄为的大事呀!』
从来没有商人跟我如此说话,那瞬间,我们恍若回到少年时期,我旁若无人的
大笑;他的父亲有些失措;我的两个哥哥停止窃窃私语;只有尼古拉斯,一直保持
着巴黎人的从容微笑。
访客离开後,我拿着腥红天鹅绒披风和羊皮靴走进母亲房间。
她一边懒懒地轻梳头发,一边仍在看书,从窗子透进的微弱光线中,我第一次
看到她头上长出的白发。我告诉她尼古拉斯所说的话。
『为什麽他自称胆大妄为?』我问道:『他的话好像别有含意。』
母亲笑了。
她说:『他当然别有含意。他曾经玷辱家门过呀!』她放下书本直直瞅我:『
你知道他自小受到教育,刻意模仿贵族行为於生活。在巴黎学法律的第一学期,却
疯狂爱上了小提琴。好像他听过一个意大利名师演奏,这个名师天才横溢,以致传
说中,他乃出卖灵魂给魔鬼以换取才气的。尼古拉斯骤听之下,竟放弃一切跟从莫
扎特学习音乐去了。他卖光所有的书,天天练琴,弄得考试也不及格。他希望成为
音乐家,你能想像得到吗?』
『他的父亲一定抓狂了!』
『当然。他甚至砸碎了乐器!你是知道的,一件昂贵的货品,对布商如他意义
何等重大。』
我微笑起来。
『尼古拉斯现在没小提琴了吧?』
『他还有一把,他卖了手表,迅速跑到克莱蒙郡买了另一把。他的确是胆大妄
为。最糟的是他的琴还真拉得蛮好!』
『你听过?』
她对音乐懂得不少,在那不勒斯时,是跟着音乐一块长大的。不像我只听过教
堂合唱,还有市集的演出。
她说:『在星期天做弥撒时曾经听过。他在布店的楼上房间演奏,谁都听得见
的。他的父亲还恐吓要打断他的手呢!』
布商残酷的说法使我抽了一口冷气。我已为尼古拉斯着迷,他的执着行径,令
我倾慕不已。
『可惜他绝不可能成为名家啦。』母亲接着说。
『为什麽?』
『他的年龄已过。一旦过了二十岁,你就很难再学好小提琴。不过,我又真懂
得多少?他拉的琴已够神妙,何况他也许能出卖灵魂给魔鬼呢!』
我有些不自在地笑着。这听来太神奇了!
『你为什麽不到城里去,跟他做做朋友呢?』她问道。
『我干什麽要去?』我反驳着。
『黎斯特,你真是的!你哥哥会恨得半死,而老商人会欣喜若狂,他的儿子竟
能和侯爵之子在一起。』
『这不成理由呀!』
『他曾去过巴黎呀!』她说着,瞅了我好一阵子,然後视线又回到书上,有一
下没一下地梳起头发。
我注视着她的阅读,心里至感懊恼。我好想问她身体怎麽了,咳嗽是不是还那
麽糟?可是却不敢提起这个敏感话题。
『去找他聊天,黎斯特。』她望也不望我的说。
4
整整过了一星期,我 下决心去探望尼古拉斯。
我穿上腥红天鹅绒披风和羊皮靴,走往通向村里客栈的蜿蜒道路。
尼古拉斯父亲拥有的布店,就在小客栈正对面。我没有看到尼古拉斯,也没有
听到他的声音。
我的钱只够喝一杯酒,正不知怎麽办时,客栈主人出来,对我鞠躬後,端了一
瓶最好的葡萄酒放在我面前。
当然,这些村民对领主之子总以礼相待。如今因为杀狼的关系,情势却有了微
妙改变。奇怪的是,这更让我感到孤单於不自在。
倒了第一杯酒不久,尼古拉斯露面了;一阵亮光恍若跟着他在门边闪现。
他不像上回那麽打扮光鲜亮丽,感谢老天!不过他身上仍披挂着丝、天鹅绒和
新式皮饰,在在显示了家庭的富裕。
他好像跑步过来的,一脸通红,头发因风吹而零乱,眼神充满兴奋之色。他鞠
了一躬,等候我邀他入座,旋即急急问道:
『於狼搏斗之情境像什麽呢?爵爷!』他双手交叠在桌上,目不转睛的望着我。
『你为什麽不告诉我,在巴黎之境况又像什麽?先生。』话 出口,马上察觉
我不无揶揄无利之意,连忙又说:『很抱歉,只是我真的好想知道。你真念了大学?
真的和莫扎特学过琴?巴黎的人都做些什麽?他们都说些什麽?想的又是什麽?』
对着连珠炮似的问题,他莞尔不已,我也忍俊不住。我要了一个玻璃杯,又把
酒瓶推到他面前。
『告诉我,你去过巴黎的剧院吗?你看过法国剧院的喜剧吗?』我问道。
『很多次。』他的回答似乎有点轻率。『听着,驿车马上就到,这里会十分嘈
杂。容我请您到楼上的套房用晚餐,您的允许将是我的荣幸--』
我还来不及绅士般惺惺作态一番,他已点了酒菜,我们被带到楼上一个 素而
舒适的小房间。
我从来没见过这种木头小房间,然而一眼就爱上了。桌子安排妥当准备好上酒
菜,火把房间烧得温暖如春,不像古堡的火炉,只听到或声呼噜作响。厚厚的玻璃
窗擦得晶亮,刻意看到澄蓝的寒冬天空,於白雪覆盖的山顶。
『来吧,现在我刻意告诉您有关巴黎的种种了。』他愉快的说着,并先让我坐
下。『不错,我是进过大学。』他的语气有些嘲弄,俨然那是可耻的事一般。『我
的确拜莫扎特为师过,如果不是急於想收弟子,他恐怕早就斥我是无望之徒,滚远
些啦!好吧!你还要我先说些什麽?巴黎的臭味?城里可憎的嘈杂?饥饿的人群四
处包围你?还是每条小巷内等着割你喉咙的盗匪?』
我挥手表示对这些全无兴趣,他的微笑和他的语气截然不同,他的态度坦诚而
迷人。
『一个巴黎真正大型的剧院……』我说道:『为我描述一切,它像是什麽?』
我们在房间足足四个钟头之久。我们一边喝酒一边谈天。
他用湿指头,在桌上画出了剧院的细部图形。描述看过的剧目,有名的演员,
大街上的小屋;他描绘了巴黎的一切,也渐渐抛却原有的愤世嫉俗意味。当他谈到
西提岛、拉丁区、巴黎第四大学和罗浮宫时,我的好奇心更引发了他的狂热。
我们继续谈到有关抽象於观念的话题。诸如报纸新闻报导,他於室友聚集在咖
啡厅高谈阔论;他告诉我当地人普遍浮动不安,於对君主制度的不满;他们渴望政
治上的大变革,甚至从坐而谈,到了起而行的阶段;他也提到有关哲学家,狄德洛
特、伏尔泰诸人。
我并不了解他所谈的全部,不过在急促时而嘲弄的口吻下,他已为我勾勒出一
辐外面世界的奇妙图像。
当然,他所说诸如知识份子不相信上帝,他们对科学探讨 更具兴趣;贵族引
人反感,教会也不得人心等等,我倒毫不引以为异;尽管後者无关迷信破解,只是
时代演变的结果。他越滔滔不绝,我越了解得多。
之後,他约略提起百科全书,那是在狄德洛特督导下最伟大的知识编辑。话题
旋即转到他常去的沙龙,友朋喝酒的较量,他於演员共度的夜晚;他叙述在皇宫举
行的公众舞会,在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