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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主任很大度,他说我不会怪她的,出这么大的事儿了,放在谁头上也一样。他在报告上签了几个字,就把报告给了我。他还说,下葬时告诉他一声,他要给我孩子送行呢!这真是阎王爷好见小鬼难缠呢,你瞧人家于主任,这么大度。我们党的干部要都成了于主任,我一个老婆子家还能这么难吗?我老头子、儿子的冤屈还能等到现在了才伸吗?
(张林嫂呜呜呜又哭起来了。在她夸于涛的时候,梁庭贤很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程忠和汪吉湟,那意思谁都知道的。
梁庭贤劝张林嫂道:“张林嫂,别哭了,你看程书记和汪厅长就是特意从省城里来听你说这事儿的……”
张林嫂忙擦去了眼泪说:“好,老矿长,我再也不哭了!”)
回到家里,我们就拾掇给小元下葬,日子也订好了,亲戚朋友也请了,让他们来帮忙。可是,就在儿子下葬的那一天,儿子都抬到山里了,我又让他们把人给我抬到屋里了。为啥?我听到了小凤托人带来的信,说是我儿子是和人打架死的,杀人凶手只能判个十年八年的。
我听了很生气,这说法不就和刘林一的话一模一样吗?我老头子说,还是埋了吧,这都抬来了再抬回去……
我也不知道是哪来的那么大的气,我把老头子臭骂了一顿。老头子在家里本来就事事听我的,见我发脾气了生气了,他也就只好依我了。
第二天,我去找公安局,公安局的说法也和刘林一的一个样;去找法院,法院的说这案子已经定性了,不可能再改了。我就去找市委书记、找市长,他们都答应过问这事儿。可是等了一天又一天,就像歌儿里唱的一样,等了几个月了,眼看转春了,这人是放不住了,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我在这几个月里可真是跑断了腿磨破了嘴呀,可是人家就是那句话:我们过问一下,了解了解情况再说。
回到家里,我就把已经变味了的小元装进了厚厚的塑料袋里,我说,小元,是妈对不住你了。你就忍耐忍耐吧,等我给你讨回个公道来,我热热闹闹发送你。
这中间,我老头子陪着我跑过市里、省里几次,刘林一放出话来了,要除我老头子的名。我找了几次刘林一,谁知道这个刘林一越来越横气,不解决我的事儿倒罢了,可说出的话能把人气死。他说什么,你就是告到联合国也是个打架误伤人命。
我就和他理论,他还说什么,柯秀平和刘金山早就调进五道岭煤矿了,我不为他们说话给谁说话?说到我老头子的事儿,刘林一更是不答应,他说亏他张林还是个劳模哩,劳模不好好干活,尽给矿上添乱,这样子的人我们还要他干什么?就这样,这个狠心的刘林一,这个王八蛋,他真停了老头子的工作,还停发了工资,过了一阵子,就给除名了。要不是刘林一这样对待我们家老头子,他怎么会死呢?……刘林一把我老头子给害死了……
(张林嫂又一次伤心地哭了。这一次没有人劝她,大家都知道,这时候你不让人家哭,就有点不通情理了……)
那一天,老头子到市里是送申诉材料的,回来时为了省钱他没有坐班车,他拦了一辆拉煤的大货车。你们知道的,这市里到咱们矿上也好几十公里山路呢,急转弯又多,车拐弯时,把老头子从车里摔下去了。等司机把老头子送到医院里,他,还是走了……
(张林嫂这一次没有哭出声来,只是擦去了满脸的眼泪。)
老头子走了,矿上还是不管,刘林一还是那句老话,有本事到矿管会告我去!我又去了矿管会,没找见于主任,跑了好几趟才找着了他。于主任还是很客气,他说你老头的事儿,我可以按退休工人对待,你每月到矿上去领补助工资就可以了。但是,你得赶紧把老头和儿子埋了,黄风口的居民都把状告到我这里来了,臭气熏天的,还让不让他们过日子了?
我没办法答应于主任的要求,我想,只要把儿子的冤伸了,我老头的退休工资和给我的补助工资还怕拿不到吗。因为,于主任已经把话说死了:啥时候老头子和儿子入土了,啥时候去找他,我老头子临死前的工资他负责补了!
多好的领导呀,要是刘林一,还有法院公安局的人都能像于主任这样,我老头子我儿子早就入土为安了,可惜呀……
(梁庭贤又一次和程忠、汪吉湟、王俊等人对视了一下,双方都苦笑了一下……)
你问的是,我老头子是不是也让人谋害了?我敢打保票,我老头子没有人谋害。我找着那个司机问了,他那天车里装的一车木头板,我老头子坐在上面,他又心里有事,没防着车转弯,一头就栽下来了。我还问了那天坐在司机旁边的另外两个人,他们都这样说。
那个司机叫什么名字?叫信志平,是五道岭矿多种经营车队的。车楼子里坐的两个人就住在我们家后头,男的叫敬之同,女的叫金水英。
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我跑了这些年,泪也流干了,说的话可能要拉几大车了,就是没有人理我。他们还给我起了个外号叫“上访专业户”。啥专业户呀,专业户人家能赚上钱,我呢,要不是小凤月月给我多则1000少则500块钱,我早就饿死了,根本就不可能活到今天。
我敢肯定,她先是从邮局汇钱给我的,后来呢是派人来送,这个给我汇钱的人一定是卢小凤。多好的姑娘呀,这几年要不是她,我早就跟着老头子儿子走了……
(张林嫂又一次哭了……)
灵堂设在张林嫂那低矮、破破烂烂的平房院子里,院外的小巷子里摆满了花圈;小小的细密的雪花在空中飘着,院子里、巷道里、路上全是湿漉漉,黑黢黢的脏水。
张林嫂披着麻戴着孝,正跪在张林的棺材前烧纸,纸灰像蝴蝶一样,在棺材的上空飘舞着。棺材后是稍小一点的张小元的棺材。
张林嫂边烧纸边给张林说着话:老头子,你和小元的骨头已经装进棺材里了。煤矿上的规矩,是不能土葬的,要火化后进矿山陵园。可是,老矿长硬是不同意。他说,省上的领导说了,就是杀害你和小元的主谋,那个于无能于涛的哥哥,省委书记于波。你说说,这亲亲的兄弟俩,一个是大好人、大善人,一个是大坏人、大恶人。老矿长说了,你是劳模,死后又受了这么多的罪,要给你和小元在五道岭后山选一块风水宝地,那地方正在矿山果园的边上,是一块很好的地方。别的人,包括牺牲了的人都占很小的一块地方,立一个石碑就可以了。你和小元占了好大一块地方呀,你们的尸骨就要埋在那里。听老矿长说,还要给你立一块很大很大的石碑呢!老头子,你就高高兴兴走吧……
杀害小元的主谋于涛于无能这个大坏蛋早就抓起来了,就是他哥哥于波书记亲自下的令。他为啥要杀害小元,今天你也该知道了,悔不该当初让小元去上煤校呀,他上煤校时谈了个对象,你知道的她是老劳模卢林元的独生女儿卢小凤呀。这小凤也是生的太俊了,俊的是人见人爱。毕业分配时,于无能这个禽兽就瞅上了,所以她才能被分配到了矿管会的办公室,还当上了办公室的副主任。这可一点点都怪不得小凤姑娘呀,全是那个于无能给害的。就这个原因,于无能才打发两个保安去打的小元。你还没有走的时候,你一定还记得每月有人从南方寄1000块钱的那个人吧,我们都猜的不错,是小凤给我们寄的呀。那时候你活着,每天还有几个工资,后来你的工资就没了,要不是小凤寄钱给我,后来又送钱给我,我早就跟你去了。你和小元的冤屈就永远石沉海底了,她呀,也是我们家的恩人哪!
我们家的恩人小的不算,大的就三个,一个是老矿长梁庭贤,一个是省委这个于波书记,第三个就是卢小凤啊!
老头子,你安心地走吧,你的灵堂是矿上给收拾的,你的追悼会是煤业集团给张罗着开的。你不知道煤业集团吧?我告诉你吧,这银岭市煤业集团可大了,就是整个银岭矿区呀!这里头有你们五道岭煤矿,还有老矿长当矿长的八道岭煤矿,还有好多好多煤矿呢。老矿长不但是这个集团的总经理,还是我们矿区28万人的父母官哩,他还当着什么股份公司的总经理呢,这个公司就要上市了。上市是啥意思,我不知道,反正听说上市了,就能把全国人民的钱全拿到我们矿上来。你听见了吗?这老矿长的做派有多大啊!
还有件挺重要的事儿要告诉你,矿上给我家分了一套新楼房,钥匙还是老矿长亲自交到我手上的呢!你和小元是住不上了,可我把那间大客厅全留给你和小元了,我要见天看着你的像与你和小元说话。我呢,你也别担心,本来你和小元的冤伸了、仇报了我也会随着你们去的。可是,老矿长从老家把你的侄女给接回来了,就那个小莲呀,你想起来了吧,你弟弟为了要养个儿子传宗接代已经养了八个女儿了,这是老六,怪机灵的。老矿长把她的户口也转来了,说要让伺候我,等我老死了,还要给小莲安排工作呢!其实,现在已经安排了,她每月可以拿到300多块钱的工资呢!
老头子啊!也真是怪,今天给你说了这么多,我流不下一滴眼泪啊,大概是我的眼泪流干了吧。退一步说,我还流眼泪干啥呢,我高兴呀,那两个只判了12年徒刑的杀人犯柯秀平和刘金山就要判死刑了,于无能这个害人精,我还一直把他看成是好人呢,其实,他才是最坏最坏的一个王什么蛋呢,噢,对了王八蛋!这个王八蛋也是自作自受,你猜测他得了什么病?他得的是烂了身子的什么性病呀,大概和旧社会窑子里的妓女得的花柳病差不多。如今他是活一天受一天的罪,就这样共产党还不饶他,还要判他的死刑哩!你说说,老头子,这么多的喜事儿,我还哭个啥呢?我不哭,我从今往后再一滴泪也不会流了……
张林嫂烧一张纸,把菜呀、馍呀、汤呀什么的抛散一遍,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和张林说着话。
这时候,五道岭矿办公室的一个主任跪在了张林嫂的身边,他烧了一张纸,敬了一遍吃的喝的,还朝张林的遗像磕了一个头。他对张林嫂说:“有个人要来给张劳模烧纸,老矿长让我来问问你,你同意不?”
“谁呀?”张林嫂抬起头来问。
“卢小凤。”主任说:“我们感觉她不干净……”
“尽胡说!”张林嫂说:“她是我们家的恩人哩,快让她来!”
卢小凤头上扎一根白布条,扑过来跪到了张林的灵前,她连续磕了几个头后哭着说:“爸,小元,我来晚了。你们……受……苦了。”
卢小凤呜咽着烧纸、敬饭,张林嫂也在烧着纸。
“小凤!”张林嫂悄悄说:我们应该高兴呀,恶人一个个都抓起来了,你也该解放了。
“妈呀,你还不知道呀,我为了给小元报仇,还杀过人哪,于无能的情妇张三君……”
“别说了,小凤,张三君不是你杀的,我知道的,那是一个叫张什么庆的人杀的。”
“我也参与了的,我可能会判刑的。今天能来给爸、小元送行,我就满足了。妈妈,你多保重身体,等刑满后,我会来为你老人家尽孝心的。”
张林嫂抱住了扑过来的卢小凤:“孩子,我会去看你的,你……好好呆着,早一天……出来。”
大家劝着张林嫂和卢小凤,七脚八手把她们抱了起来,卢小凤挣脱开抱她的人,又扑倒在了张小元的棺材前……
刘妍和于妮做好了晚饭,看看表已经是晚上九点钟了,还没有于波的消息。
“妈,我老爸近来老是失约,他在电话里答应我要回来吃饭的,都这个点儿了,我们先吃吧。”于妮有点不痛快地说。
“再等一下吧。”刘妍过来按住了于妮的肩头:“我们到客厅,看看电视,你爸这个人哪,啥都不好只有一点好,那就是守时,他到现在没有电话来,一定会回来吃饭的。”
“嗯。”于妮嘴巴一撅,冲刘妍做了个鬼脸,“你尽护着他!”
两人坐进沙发里打开了电视,新闻报道的是即将在首都召开的“十六大”筹备会议。
“妈,我爸啥时候动身去开“十六大?”
“今天是十一月二号,后天,四号的飞机。”
两人正说着话,门铃响了。
“快开门,你爸回来了!”刘妍一下子站起来,对于妮说:“我去盛饭。”
“谁呀?”于妮拿起话筒问。
是楼下警卫摁响了门铃:“有人自称是于书记的弟媳妇,你和她说话,是否让她进来?”
“行。”于妮蒙上话筒对刘妍说:“妈!你过来!”
“是谁来了?”
“是我婶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