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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镜-第2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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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看得再细致一些,绕行而上的山路,阶梯密密伸展,只见其端,难见其终,同样是让人惊叹不已的鬼斧神工之作。
    不过,于舟老道带他到这儿来,就是为了看这个?余慈不敢确认,专门又问了句:
    “问心路?”
    “是啊,问心路。”
    余慈干笑了一声,仰头去看,开凿在擎天山柱上的石阶路径,宽不过五尺,两人并行都有些狭窄,初时这一段还是直的,慢慢地就开始绕行,窄径时隐时现,最终完全隐没在层层云雾之中。
    此时,于舟轻声道:“在我年轻的时候,宗门还没有对这儿设限,当时可真热闹啊,每天到这里假借‘问心’之名修炼的同门,都有几十上百个。一天到晚,就看他们上下穿梭,或者干脆占了山道,晚上一不小心,就敢踩着一个。”
    说着他甚至有些兴奋起来:“那时候还有一个传说,说是不用任何别的方式,只以肉身力量,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走上去的弟子,宗门就会满足他一个愿望,又或者是境界提升之类——记着,中途可是不能歇息的!”
    余慈咧了咧嘴。
    于舟笑得很开心:“这当然是个谎话,也不知是哪个缺德的家伙想出来的,不过当时可是瞒过了不少人,鲁德、千宝、海扬,通通都上了当,拼死拼活地往上爬,就想着从宗门那里得点儿好处。哈哈,那时候大伙儿已经把问心路行程算出来了,垂直高度八百七十四里,台阶四百五十九万余级。
    “要说纯凭肉身爬上去,辛苦个几天也就是了,可最拿人的是,要逐级走上去,中间完全不让休息,差不多就是保持一个节奏,这个谁受得了?说不得只好一个个惨败,让那个谎话持续了好长时间。”
    余慈也听得来了兴趣:“那于观主有没有走过?”
    “不瞒你,走过的。”
    于舟抚须摇头,似是怀念,又像在感慨:“陪着人走了几回,都没有做到尽善尽美,不过路上风景却是记忆甚深,相当独特。”
    说着,他就来了情绪,抚掌笑道:“来来来,咱们今天,就再走一回!
    “啊?”
    “哈,别怕,咱们就是走一程,没什么限制,跑跑蹦蹦什么的,都没问题。”
    余慈挠挠头,觉得今天是于舟老道有问题才对。心中如此想法,但他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两人当即登上山道,也并没有刻意加速,就是信马由缰,时快时慢,老道“讲古”的时候慢一些,说话的间隙再快一些。总的来说,速度还是挺快的,不过四百多万级的阶梯还是太恐怖了,两人这么个走法,走到天黑,路程也不过走了就是一半多一点儿。
    大概是余慈还有十多天摘星主楼修炼时间的缘故,宗门对问心路的禁令并没有落实,至少一直没有人来打扰他们,长长的山道上只有他们两人。这期间,于舟老道说了很多话,余慈能记着的其实不多,大部分都是和那些鲁德、千宝那些朋友当年在山道上的见闻。
    山道两旁,符法灵光偶尔闪灭,但大部时分都离得很远。问心路上,像是这座擎天山柱上的符箓真空区,按照于舟的说法,这是设计时为使登山者静心之故。
    夜已极深,再过一段时间,大概就是破晓时分,不知道什么时候,于舟也不再说话,两人只是默默赶路,山道寂静,连鸟鸣都不见,这么一来,余慈反而有些不习惯,沉默了半晌,他就想主动挑起个什么话题。
    便在此时,于舟以指比唇,压低了嗓子道:“听!”
    余慈一惊,以为是有什么变故,立刻竖起耳朵。然而除了山风吹过,草叶磨擦摇摆的微声,再无他物。
    他万分不解,只能目视于舟,要个答案。
    “你这样儿的,就叫没慧根。”
    于舟一巴掌拍他在后脑勺上,并不甚重,但余慈还是有点儿尴尬。老道摇头,伸一根手指,上下比划:“仔细听,用心听,这里其实有个曲子来着。”
    “”
    余完全晕了,只见老道抬头看山道上空点点星光,手指按着某种节拍,在虚空中划动,又轻轻哼起了曲调。余慈似明非明,但在老道的带动下,他渐觉得风声似弱还强,在手指的舞动下,真的有了一些节奏。
    就这样,老道含糊地哼着,两人又往上走,悠远的调子和着山道清风,缭绕耳畔,终于在某刻吹卷上天,渐次高亢,以至长歌嘹亮: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仿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殷勤问我归何处!”
    余慈听得呆了,这曲辞流传极广,是上古时代一位清照女仙所做,余慈也是听过的,老道只唱了上半阙,余意未尽,辞句已回绕重叠,意味难明。却有一股苍凉悠远的感受,裹着心脏,将人的灵魂都抛向无尽的星空之中。
    不自觉地,余慈也抬头看天,莫名地就想:星空深邃无尽,何处方是归宿?
    随即他心头悚然一动,猛地叫道:“于观主!”
    于舟讶然,扭脸看他,这副模样当即把余慈给闷了一记,难道只是错觉?他很快,他就发现了异处,张着嘴,盯着于舟的头面处,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在那上面,时光正在逆转。
    须发慢慢掺入一些灰黑颜色,苍老的面孔也渐渐抹去了皱纹痕迹,变得光润青春,就像是在界河源头那样。转换没那么剧烈,但一步步的反而更是惊心动魄。
    余慈又惊又喜,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于舟身上蓬勃而起的生机,是如此强烈,以至于让人感到窒息。
    “于观主,你,你”
    话没说完,远方天空,一道强光撕裂天际,隐约有啸音传来,引得万壑呼应。
    于舟老道示意余慈去看:“西峰蜇伏多年,终于一鸣惊人。如今步虚登空,宗门又多一个强手。”
    余慈哪有心情去管那些,华西峰破关是理所当然,可于舟老道现在所展示的,又是什么?
    老道微笑不答,依旧前行,在他身上,时光逆流的现象仍未停止,须发渐转乌黑,皮肤紧凑光滑,还有,便连那步伐也矫健许多,让余慈追得好生辛苦。
    突然,老道停下:“天要亮了!”
    余慈抬头,现在确是破晓时分,但有山体的遮蔽,山道上还是暗得很。但是之前一路疾奔,峰顶离得已是不远,老道偏偏就驻足不前。
    在余慈莫名其妙的时候,忽听老道轻声吟唱,是接续的前面的词句:“我报路长嗟日暮”
    这可不应景哪。
    老道的唱辞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依旧接缀而下,已是英姿勃发的青春面孔上,笑容却是深邃难明: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仙谩有真人渡。”
    余慈胸口忽然闷得厉害,他张口欲言,于舟的手却先一下步按在他的肩膀上,目光投注,手指上的力气好大:
    “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蓬舟吹取三山去!”
    歌声悠悠,继以长笑,余慈眼前突起剑光,于舟老道化为一道长虹,直往摘星楼上而去。
    余慈一惊,发力狂追,但速度差了一截,如何追得上?
    等他咬牙冲到峰顶,人迹全无,他又往楼上去,可是今日摘星主楼,竟然没人用功,空荡荡的,让人心头发凉。这一刻,余慈忽然有种不真实的幻梦感,看着已经很熟悉的景物,他莫名觉得,难道刚刚的一切,都是梦吗?
    耳畔忽有剑吟清鸣,他心头一紧,身子越栏而出,再往上去。
    上面是聚星台,是他从未涉足过的地方。
    等他翻上去,入眼的就是平台正中央直直插入地面的连鞘长剑。剑名曰:
    逝水!

第三百八十六章 虹化
    朝阳东升,阳光倾洒高台,如镀赤金,亮晃晃的刺人眼珠,但在余慈心头,沉重的感觉便像乌云,遮天蔽日。泡书吧(” target=”_blank”》
    他坐在聚星台上,双手抱头,一片茫然。老道的消失是如此的突然,且玄之又玄,让他的情绪完全陷入到迷幻般的境地中。除了焦虑,他再不知道自己还应该是怎样一个心情。
    仅仅是焦虑,也折磨得他很惨,他召唤过护楼法圣,想问清楚当时的情形,可是那位突然就不见了踪迹。此时的余慈,看着聚星台中心的逝水剑,就像是一个和父母走丢的孩子,不知道是该去找人呢,还是在这儿一直等下去。
    最终,他选择了等待。
    如此被动不是他的性格,可是,他实在迈不开步子,也不知该往何去寻,只能坐在地上,强迫往脑子里塞一些对于舟有利的信息:
    “他飞走前,逆反枯荣,生机充沛”
    “谈笑自若,悲慨而非消极。”
    “对了,还有玄真凝虚丹,增加一甲子寿元!”
    “宗门也没有反应。”
    他就这样堆砌着理由,看着逝水剑的影子缩短又拉长,于舟却一直没有回来。
    心头寒意慢慢滋生,高台之上,八面来风,唯有他一人,伴着插入地面的长剑,仿佛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他是一个随时可能倒毙街头的乞儿,每夜里孤苦伶仃坐在街角,独挨长夜
    “砰”地一声,余慈重拳砸在高台上,强抹去这悲观到极至的念头,随即猛地站起身来,他终于受够了,今天一定要去弄个明白!
    膝盖刚刚挺直,他腰背上就是一抽,随后只觉得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更牵动肺腑,令得气血倒流,竟不知不觉受了内伤。
    这是聚星台的问题。此处是借用符阵接引诸天星力之地,上面压力极大,并随着日月交替,星辰位移,时刻发生着变化。他情绪激动时,不顾一切冲上来,又停留了大半天的时间。诸天星力在符阵运化之下,暗中侵蚀,把他伤得不轻。
    余慈咬牙按下伤势,伸手要去取中央的逝水剑,但将要触碰到的时候,又不免有些迟疑。
    如果,这是什么关键之物,现在取了,会不会对老道造成妨碍?
    现在,他的患得患失之心太重了,就是这么稍一耽搁的空当儿,一只素白纤手探过,将逝水剑轻抄入手。余慈一惊,他刚刚失魂落魄,感应什么的都是在最低限,竟然连人来了都不知道。
    抬起头,何清的面容便映入眼帘。
    这一刻,余慈像是溺水的人抓着了浮木,他冲前一步,几乎要撞到女修身上:“何仙长,可曾见到于观主”
    话尾突然断掉。
    何清在看他,眸子幽冷如深潭之水,静寂无波。
    余慈微张着嘴,心中一片记忆突然冒头,在之前那段时间里,他有意无意地将之遗忘掉,可现在,由之蔓生而出的疑问,就像是无数带刺的荆条,围拢心口,让他气血不畅!
    “回去吧。”
    何清淡然开口,与先前没有任何不同,“记得对你说过,以你的修为,暂时不要到聚星台上来。”
    寻常的话,却带来了巨大的荒谬感。
    余慈就愣住了,现在最应该关注的问题,不是于舟老道的去向吗?他忘了追究那个疑问,看看何清,又扭头扫视四周,那种“疑在梦中”的疏离感重新包围了他,难道,那真的就是一场幻梦?
    然后,他看到了逝水剑。
    一声低吟,长及四尺的剑器出鞘,女修稍稍振腕,水光似的剑芒吞吐,剑身像是与虚空同化,只有一道道的水痕时隐时现。她并不以剑道见长,然而凛冽的剑气刮过脸面,依然有着透入骨髓的煞气。
    余慈站在原地,剑光水痕从他眼前划过,他本来想再开口的,但此刻便闭嘴不语。
    又一声清鸣,何清停下手,柔韧的剑身嗡嗡颤鸣,女修目光从剑身滑过,又落在余慈脸上,微微摇了摇头:
    “这把剑不适合你”
    她还剑入鞘,依旧将其插入原来的地方:“下去吧,好好养伤。不要刚养好了身子,就又种下病根。”
    说着,何清就挨着这柄长剑,盘膝坐下,瞑目不言。
    余慈被她古里古怪的举动弄得要疯了,便是佛祖道尊,也忍不住心头火发,正要上前再说,身上突地一僵,有只手按在他肩膀上:
    “何苦旁生枝节不要打扰她。”
    前半句肯定不是对他说的。
    余慈听着这个还不太熟悉的话音,身子完全动弹不得,也在此刻,他心生感应:女修在瞬间成为天地的中心,或者更准确地说,苍天似乎将“注意力”投放在她身上,其余人等,均被排斥。
    肩上压力退去,余慈抬头,只见阴云四合,天空云层瞬间染透了浓重的墨色。
    “你先去吧,宗门会给你一个交待。”
    “方祖师”
    余慈话没说完,眼前已是虚空移换,等视界稳定下来的时候,他已经不在聚星台上,观周围布置,乃是摘星副楼的某个房间,左侧临着虚空,视野还算开阔。
    上空,云层墨染,金蛇蹿动,而下方,一道接一道的人影、流光飞射上来,但也没有离得太近,只远远围了一圈,仰头观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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