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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中男孩-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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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雨说,〃什么游戏?〃〃你管他妈的什么游戏,游戏就是游戏。〃我对夏雨吼。我其实是强装轻松,这叫什么游戏?我心里难受得要呕血,手脚也冰凉冰凉的,嘴角向上咧着,属于笑态,但只要控制不好就可能是真诚的痛哭了。我连忙抓紧夏雨,跳进了舞池。跳的叫鸭子舞。〃那小妞是你老情人?〃夏雨说。
            
  〃不是。是大学同学。〃我说。
            
  〃别不敢承认。她现在跟着水扬啦。〃夏雨说。〃你也认识水扬?〃我说。
            
  〃怎么能不认识?诗人都是爱情专家。〃夏雨咯咯地笑起来,拍拍我的肩膀,〃你应该承认,水扬很有魅力,你不管哪方面都败给他了。女人是最好的
            
  裁判。〃我坚定地摇着头。我不承认,至少今天打掉了他在我心中的高大阴影。我发现水扬是个胆小的脓包,我为这个发现欣喜若狂,过后又觉得无聊庸俗。我干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别人已经可耻了你再学样有什么意义呢?
            
  〃你想听吗?〃夏雨忽然神秘地笑起来。
            
  〃听什么?〃〃我跟水扬的。〃夏雨欲言又止,〃想听吗?〃〃什么?〃〃水扬功能不全,银样蜡枪头。〃夏雨抱住我疯狂地转了几个圈,〃他的床上功夫可是一点不如你。〃我咧了咧嘴,像牙疼一样地嘶嘶吸了一口气,我说,〃这跟我毫无关系。〃这一切跟我毫无关系。我不知道我的愤怒来自何处。
            

            
  图书馆的楼顶上垂下一根泄水管经过窗口。我在学校蛰居的那些夜晚,总是听见泄水管里汩汩的水流声。有时候恍惚觉得外面在下雨。雨声像我的南方小城的秋雨一样宁静淡泊。这时候我的身体就会发生某种变化,我会像个婴儿一样把身体紧紧地
            
  蜷缩起来,两只手朝空中抓取一团虚无的东西。这很奇怪,让人看见了就是一件丢脸的事。
            
  更奇怪的是我经常在黑暗中看见一个陌生男人的脸。那个男人就蹲在我家半人高的院墙上,四处张望。我出门上学的清晨看见了他,他的头发上凝结着夜来的露珠,瘦长脸蒸发着一种朦胧的银色气体。他蹲在院墙上朝我吹了声口哨倏地跳到街上消失了。那个人就是我们小城闻名一时的拒捕的逃犯。那个人在小城里流荡了近一个月后死在我家隔壁那条死巷里。他不愿意被捕,人们用七颗子弹最后捉住了他的尸体。他的尸体从我家门前拖过去,留下逶迤的紫色血痕。小城的居民从电线杆上的布告里知道了那个陌生逃犯,布告上说他犯下了抢劫罪、流氓罪、杀人罪、扰乱社会治安罪。
            
  时隔这么多年我仍然记着南方小城的逃犯,这也很奇怪。
            

            
  老皮突然给我来了封信。信封是用牛皮纸糊的,上面沾满了油腻和无名印迹。我看看邮戳,是新疆阿克苏。看来老皮真的实现了诺言:赤条条一人浪迹新疆。拆开信封,首先掉下来的是一条纤维状的
            
  黑糊糊的东西。我一摸,发现那不是牛肉干,而是牛粪干。信上写着两行龙飞凤舞的字:
            
  我学会了赶马车。送你一条牛粪干。
            
  我要来你处玩,请准备好酒好烟和回程路费。
            
  我对老皮的信心存疑窦。老皮给我写信一直没有规律,有时候隔半年收到一封,有时候一天竟然收到三封。以前他总是在信封上一上一下写好我和灵虹的名字,还用鬼头鬼脑的〃~〃符号把我们串起来,这次却没有,收信人是我一个人,他把我的名字写得缺胳膊少腿的,有点居心不良。
            
  我怀疑老皮知道了我和灵虹分手的消息。我一直认为即使让全世界都知道这消息也不能让老皮知道。当初灵虹跟我走的时候,老皮把我约到足球场的看台上坐了一夜,坐了一夜他只对我说了一句话:〃如果是别人,我就用牙咬死他。〃我们的同学都知道我和老皮争夺灵虹的爱情战役旷达二年之久。那场爱情战役的奇特之处在于我跟老皮依然是好朋友。老皮心底承认我以后会比他强,他就认输了。最后他嘬起苍白的嘴唇向我吹奏了《乘飞机远去》,以示告别。
            
  我想最大的可能是灵虹自己把一切告诉了老皮。她这么做的目的就像她的思想一样混乱不堪。你不知道她到底要什么。你不知道你应该给她什么。即使上帝也不能给灵虹理出什么思绪,难道老皮这个糊涂蛋能拯救灵虹吗?第二天我在资料室整理卡片的时候,听见走廊上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我跑出去一看,看见了一个穿戴极其肮脏不合时宜的家伙对我手舞足蹈地叫喊,虽然他把自己弄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还是一眼认出他是老皮。〃李彤,你还活着啊!〃老皮大叫。
            
  〃上帝保佑,我们都没死。活着多好。〃我也大嚷。我把老皮头上的狗皮帽子摘下来,看见皮毛上积落了好几种颜色的尘土,老皮的身上散发着牛车、马车、汽车和火车上的组合臭味,他的瘦猴脸已经疲惫得发紫双腿却还在蹦啊跳的,这让我很感动。我就像他的父亲一样托住他的乱蓬蓬的脑袋朝阅览室里走。〃我暂时没有房子住,你就先在书架后面躺一会吧。别着急,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不睡。我的熬夜纪录是五天五夜。还没到呢。我就想跟你聊。〃〃聊什么?聊你的浪新疆奇遇吗?〃
            
  〃别装傻。灵虹给我写了信,我什么都知道了。〃〃事情结束了。世界上每天都有这种事情发生,有什么可聊的?〃〃水扬他也给我写了信,邀请我上他家去,他想跟我交朋友。我不知道他是怎么个嘴脸,他是什么意思?〃〃那你就上他那儿去吧,他是怎么个嘴脸我也不知道。不过,用你的牙齿还咬不死他。他是大名鼎鼎的水扬。〃我把一张草席铺在两排书架之间,又从架子上抽出几本电影画报扔在草席上,我知道老皮的这个羞于启齿的怪癖,他习惯于抱着几个美丽的女明星入眠。〃你别忙了。〃老皮突然摇着头说,〃我想住到水扬那里去。〃〃这是什么意思?〃我说,〃你不知道人间有客套和虚情假意存在吗?他让你去聆听他的教诲,他又没让你去他家席梦思床上睡觉。〃
            
  〃我不管是真是假。反正我想去。〃
            
  〃好了,我明白了。〃我又卷起草席朝他头顶上扔过去,〃快滚吧,别再跟我提那对狗男女的名字。〃老皮毫无反应地坐着,半晌他掀开草席,露出疲惫而忧伤的脸,他双手撕扯着那张草席对我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灵虹。〃
            
  〃滚吧。〃我说,〃你这个多愁善感的情种。〃
            
  老皮去小龙山了。我不想送他,他也没要我送他。我看见他拎着一只蓝色马桶包摇摇晃晃走到大街上。那只包还是灵虹当年在北京某个廉价货摊买了给他的。有一种感觉使我黯然伤神,一别数年,惟有老皮没有改变,我想那可能是因为他去了新疆的缘故。我在一种空旷而多思的心境中继续写那篇《井中男孩》,我发现我对安德雷斯的抄袭已经背离了原有的轨道,或者说抄袭已经转移为真正的创作。我为笔下的人物形象深深的迷恋,情绪沉入了那口井的无垠蓝色里。你以后会发现小说从第十章开始就是我自己的东西了。第十章里我写到了南方小城那个拒捕的逃犯,写到了真正的我自己。
            
  《井中男孩》的第十章
            
  我听说从北方来了一个逃犯,他的长相就像天使一样漂亮苍白,但他用自制手枪杀害了12个孩子。人们都说那个逃犯来到我们小镇,就是为了寻找第13个孩子。父亲对我说,〃你别调皮。你要是调皮了逃犯就会发现你,他正沿着院墙外面走呢。〃
            
  孩子们都被大人锁在自家院子里,小镇笼罩着沉重而恐怖的气氛。我在院墙里听到外面的街道上从早到晚响着大人的脚
            
  步声,但是我不敢出去张望。有一天我走到井边再一次掀开木盖,看见井中男孩幽蓝的眼睛正凝视着我,他的眼神同我一样充满恐惧和好奇。阳光正从深秋的天空中倾泻下来,漏进井中。井中的世界因而斑斑驳驳,显得神秘而遥远。在我和井中男孩的互相凝视中,井中突然波动了一下,我看见井中男孩的的脸发生了幻变,他的脸迅疾地长大拉长并生出了浓密的络腮胡须。我抬起头发现井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男人。他摹仿我的动作扒着井台往水井深处看。〃你是谁?〃〃我是过路人。我也喜欢水井。〃
            
  〃你有枪,你要杀我吗?〃
            
  〃为什么要杀你?小孩。〃
            
  〃你不是要杀掉13个小孩吗?〃
            
  〃小孩,他们在胡说。我要杀的是坏孩子,我不要他们长大变得坏。而你是好孩子。懂吗?〃那个男人拍了拍我的脑袋,纵身跳上围墙消失了。我惊魂未定地站在水井边,等着父亲回来告诉他我看见了逃犯。逃犯没有杀我,他说我是好孩子。我不知道他根据什么说我是好孩子,也许因为我和他都喜欢伏在
            
  井台上往底下看吧?
            
十一
            
  老皮一直没上我这儿来。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水扬家里是死是活,是一副什么孬样。到了第五天,我实在忍不住了,我纠集了夏雨搭上公共汽车去小龙山。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夏雨陪我去,好像是为了壮胆,好像是为了把本来就乱的五人关系弄得更乱一点。反正夏雨乐于各种场合的亮相,她需要所有人注意她满足各种表现欲。
            
  我们来到了那扇X门前,我们争先恐后地在门上乱敲一气,听见屋里响起了好几种脚步声。门开了,我和夏雨,老皮、灵虹和水扬分别站在门里门外,面面相觑,除了夏雨发出莫名其妙的笑声,其余四人都一声不吭,眼神有点鬼鬼祟祟、躲躲闪闪的。这种历史性场面真是古怪。〃这是怎么啦?开了门就是要进去的。〃夏雨说着把我拉了进去,她自己一掀裙子就坐到了沙发上。无意中我撞到了灵虹的肩膀,简直是见鬼了,轻轻的一撞竟然使我两眼直冒金星。〃诗人,你们在玩什么?〃夏雨一到男人群中就疯疯癫癫。她自觉地抓起一块果脯往嘴里塞,〃玩什么?〃〃玩纸牌。〃水扬朝地毯上一堆纸牌努努嘴。〃怎么玩法?〃〃算命。求卦者只要翻一翻牌。〃
            
  〃谁给谁算?〃我插上一句。〃我给他们算,也可以给你们算。〃水扬斜睨了我一眼,抖抖肩膀笑了笑,〃你想让我给你算一命吗?〃
            
  〃哪还用算?一生贫寒,朽木不可雕,早年思想阴暗,晚年又痴又呆,结局是暴死异乡。〃
            
  〃看来你还懂点门道。〃水扬不动声色地说。〃他们的命怎么样?〃〃谁?〃〃老皮的。〃〃生于浪漫死于浪漫。是个好小伙子。〃
            
  〃灵虹呢?〃〃她命硬。藏得太多,牌上显示不出来。〃〃给你自己算过吗?〃我又插上一句。
            
  〃预言者不能预言自己,这道理懂吗?〃水扬朝我摊开了双手,一张梅花5正卡在他的白皙修长的手指中间。〃道理很简单。纸牌在你手里你就是上帝,在我手里我就是上帝,所有的预言都他妈是胡说八道。〃我说。〃你老是追杀我想击败我,所以我有点喜欢你。〃水扬沉默了一会,忽然启开红唇朝我温柔地笑了笑。谈话谈到这份上就没法再谈了。设想你扛着长矛大刀去追一个仇人,仇人突然转过高大伟岸的身躯说〃我有点喜欢你〃,那你还能怎么办呢?就是这样我转移了目光,我看见老皮盘腿坐在地毯上抽莫合烟,直到现在他连屁也不放一个,脸色却比初见时更加憔悴。老皮的眼睛一直半开半闭着,我根本不知道他在水扬家过的这几天是什么滋味。灵虹穿着亚麻裙子在房间里毫无内容地走来走去,只是始终不看我一眼,最后她闪进了厨房,我听见她在案板上拚命剁什么东西,一边剁一边发出同样是毫无内容的叹息声。
            
  〃听点音乐吗?〃水扬打开屋角的〃先锋〃组合音响,他拿起一盘胶木唱片凑到窗前照了照,〃拉赫马尼诺夫的交响乐。〃〃听不懂。一听交响乐耳朵就疼。〃我站起来说,〃走了!〃〃怎么走?〃夏雨说,〃诗人,你不留我们吃饭吗?〃〃吃饭问题得听女主人的。我无权决定。〃水扬做了个爱莫能助的表情,然后他朝厨房喊,〃虹,留他们吃饭吧。〃厨房里传来三声剁板响。灵虹在里面大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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