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鸳鸯梦(下)-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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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嵩山客栈,是雪儿与石剑借宿的客栈,也是云飞、罗彩灵、李祥填腹的酒垆。 

  由于上少林进香的信徒很多,客栈内座无虚席,罗罗唣唣的,四个堂倌都有些手忙指乱了。拉三弦卖艺的也不识好歹,专挑幽怨的曲子嗯啊;坤伶葱指上扬,引吭唱起一首《雨中花》: 

  “有情有义人,听妾把歌呈。不替解愁苦,只绽芳葩恨。卢氏卫姑,盗者须眉;缇萦请婢,庸父不值。昭君自负,春风黄草;情不为己,可怜貂婵。请君洗眼看天下,多少女儿奴弱随萍打,多少女儿谢付伤心事。无奈惆怅望织女,天地人间不尽同。” 

  罗彩灵一口气饮了数盏醅酒,口舌如麻,正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忧。云飞握住她的手,劝道:“喝慢些。”罗彩灵把手一甩,道:“你别管!今日定要吃个尽醉方休!”搌了搌昏乜的眼睛,道:“云飞,来,你喂我吃。” 

  “就要分手了,让她再开心一次吧。”云飞陪着笑脸,拿筷子夹了一块胡萝卜送到罗彩灵嘴里。罗彩灵咬住胡萝卜不说,还把那根筷子含住吸吮,然后松开,道:“你也吃呀!”云飞就用那根饱渗罗彩灵的唾液的筷子夹了一块藕,然后放进嘴里。罗彩灵嘎吱嘎吱地咀嚼着,胡萝卜真比甘蔗还要甜,忺意地拈起云飞的发鬓,捻弄着道:“你真讨人喜欢1 

  俩人卿卿我我,李祥在一旁格外尴尬,吃菜也没味儿,喝了几口闷酒,径自到客房睡去了。 

  二楼的一间上房内,桑门紧闭,与外界的喧哗隔离起来。齐纨帏幔斜挑,床沿上,雪儿独坐凝思,指心里捏着两颗黑色的钮扣,就是云飞曾经为她堆的雪人的一双眼睛,她一直保存至今,只有看到它,情感才得到赓延。她知道,云飞也一定保存着她的缂丝,那块凸纬“飞雪”二字的缂丝。睹物思人,痴痴遥想,竟忘记了辰光。 

  慢慢的,天黑得看不清两颗黑豆眼睛了,听得足音跫然,石剑在外面轻叩着门,道:“雪儿,是我。”雪儿把黑钮扣收进白绫,包好了放在怀里,开了门。石剑立在门首,问道:“你饿不饿?”雪儿道:“你一提起,我倒真有些饿了。”石剑道:“你等着,我要小二端菜到你房里来。”转身欲行,雪儿叫住石剑道:“不用麻烦你了,我到下面随便吃点算了。”两人一前一后地下楼,听得吃酒的客人们闹声腾腾,吵得人耳朵发麻。石剑面含威怒,嘀咕道:“吵死人了,真恨不得把他们都杀掉!” 

  “哈,真好吃呀!” 

  一声熟悉的笑声从百声嘈杂中直射入雪儿耳中,内心牵挂之人的面容倏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飞哥!”雪儿那颗热忱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扶着楼梯,一双清澈的眸子流动波纹,向音源射去。 

  只见一位明艳照人的少女笑盈盈地夹菜喂一位眉清目爽的少年,少年不住地称赞,少女与少年只用一根筷子夹菜,你一口我一口甜蜜地进食。那位少女是那么的陌生,那位少年是那么的熟悉。 

  雪儿看得怔住了,眼睛惊讶了许久才闭上,一闭上却睁不开了。这两人正是在嵩山上相拥的那对情侣,如今还在不断地打情骂俏。她不敢再看下去,更不敢相信眼前的少年竟是云飞!一霎间,仿佛全身的血液已冻结成冰…… 

  云飞的后背侧对着雪儿,加上应酬罗彩灵,故而瞧她不见。 

  石剑下了楼,见雪儿呆呆伫立在楼梯上,忙噔噔噔地上了楼,问道:“你怎么了?”一语将雪儿问醒,她身如蒲柳,摇摇欲坠,左手紧扶着槛杆,右手拭了拭朦胧的眼睛,生怕被那位少年发现,再不敢向那边望第二眼,慌忙跑上二楼。石剑见她举动奇怪,忙跟了上去。 

  懊丧像寒潮一样汹涌地袭来,雪儿飞速地向客房跑去,拼命地把泪吸在眼眶中,不能在别人面前落下,见石剑随后,扭过头,沙哑地说道:“不要跟着我。”石剑从未见过她这般哀怨的表情,惊讶不小,虽被蒙在鼓里,也只得止步。 

  一楼,四处充溢着乱嘈嘈的各色话语,谁又会理睬二楼有位女人无尽的悲哀?云飞依旧与罗彩灵交盏饮酒,言笑晏晏。 

  雪儿一进房就把门反锁,眼泪再也控制不住,淅沥淅沥,双手扒在门板上,慢慢滑下。 

  未见他时,长将月圆比佳期,见到他时,佳期并不圆。纵然到了这副田地,雪儿仍然不敢全信,人有三分像,也许那位少年不是云飞。这是一种浸渍在泪水中的幻想,朦胧得看不清,泡影也好,痴情也好,就像一根孤零零的细线维持着她最后的感情。 

  楼下,拉三弦的手起手落,坤伶继续唱道:“燕赵多佳人,美者颜如玉。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歌声清晰嘹亮,在嘈杂的环境中,也能深深地刺进每个客人的耳膜内。 

  牖外新月如眉,越爬越高,其实,月亮高也好、低也好,本就没有人能捉摸得着。客栈内的人们渐渐散尽,卖艺的也去了,只留下一桌残席。 

  罗彩灵毫不节制,酒饮乏了,心突突地直往上撞,捂着心窝,呛咳了两声,愁望着云飞,问道:“我们还有见面的日子么?”云飞言不由衷道:“有吧!”罗彩灵凄迷地一笑,点着云飞的鼻尖道:“你骗我。”说罢,埋头伏在桌上,酒杯打翻,清酒蠕蠕地溢到桌边,好象木桌在滴着雨。云飞轻拍着罗彩灵,道:“你醉了。”罗彩灵抬起头,眨着迷糊的眼睛,象在云飞身上搜寻着什么,道:“对……我醉了,醉得看不清你了。”喝进的酒,都化作眼泪流出。 

  云飞看得怆然,道:“我去买些蜂蜜给你解酒,好么?”罗彩灵胡乱摆着手,嗫哝道:“我不喝蜂蜜,我喜欢醉着……”小手伸过来抓住云飞的手,握得紧紧的,道:“你不要走,我要你陪着我,就剩一天了,陪陪我吧……”眼泪一下子流得更多了。 

  “我不走。”云飞抚了抚盈泪的眼眶。 

  条凳都横架在饭桌上,堂倌一直坐在垆上等待,呵欠也不知打了多少个,再憋不住,走过来,欠身施礼道:“客官,我们打烊了。”罗彩灵沉湎在酒愁中,提起酒嗉子,对着角盏,可惜倒不出酒来,便将酒嗉子“喀噔”扔到一边,迷迷糊糊道:“什么打烊,再烫一壶酒来。”酒嗉子骨辘辘滚到桌边,被云飞接住。堂倌窘着身子,道:“我再不睡觉,天都要亮了。” 

  罗彩灵犟着性子,吐词不清道:“我偏要喝酒,偏要喝……”云飞心里血泪纵横,战抖着道:“你何必偏要摧残自己呢!”堂倌也劝道:“这位客官说得对,少饮酒可健身,多饮酒可伤身。”“你懂个什么!”罗彩灵嗤了一声,笑指着云飞和堂倌,道:“逗你们玩儿呢,呵,瞧把你们吓的。好……走就走吧。”她挣扎着起身,醉后脚下如绵,一滑刺被云飞搀住。 

  罗彩灵胸口起伏,喉咙一苦,胃里的酒菜都倒涌出口,就势扑在云飞胸前呕吐。云飞任着她,手掌摸着她的后脑,感觉到她在抽噎。罗彩灵吐完后,云飞胸前已不堪入目,把罗彩灵扶到朴凳上坐着,径自解下外套。堂倌倒是个知事的,忙去拿了条毛巾来,云飞说了声谢,接过毛巾,把稍有感染的内衣擦了擦。 

  云飞把罗彩灵扶掖着,踉踉跄跄回到客房,她的手一滑,轱咚倒地便睡。云飞拍了拍她,道:“快起来,到床上睡吧。”罗彩灵懒懒地说道:“我喜欢!我就爱睡在这儿……”看着罗彩灵大字般躺在地上,这样会着凉的,云飞欲把她抱到床上,踌蹰了片刻,把她抱起。罗彩灵双手搂住云飞的脖子,云飞心里忐忑不安,快速将她放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罗彩灵咂了咂嘴,嚅嚅道:“好舒服啊!──” 

  云飞叹了一声,找到李祥的客房,推门而入。李祥偃卧在籧篨上,听见咿哑之声,掉过头来,见是云飞,问道:“你来和我睡么?”云飞道:“原来你没睡着啊。正好,我有话跟你说。”李祥问道:“说什么?”云飞道:“咱们出去谈。” 

  两人出了客栈,行了一射之地,处身在荒林中。遥望天际,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云飞开言道:“我知道你很喜欢灵儿,明天我就要离开,所以,请你好好照顾她!”李祥没好气道:“干什么!我是喜欢她没错,但她喜欢的人是你呀,干嘛往我身上推!”云飞闭目摇首,叹道:“我对不起她,我害了她,都是我让她这么痛苦……但是,我不能为了她而背叛雪儿。”李祥哼了一声,转过身道:“你们三个人之间的事,不要把我扯进来,我也没兴趣!”云飞扳过李祥的肩头,道:“什么没兴趣!你那么喜欢灵儿,我现在把她托付给你,你有什么不愿意的?”李祥推开云飞的手,道:“我不要!灵儿对你情有独钟,你却……”说到窝火处,怒焰直冲脑门,叫道:“你这个混蛋!对,我是醋妒着你!我算什么?她又不在乎我!” 

  云飞被呵斥得无地自容,李祥捽住云飞的衣襜,喝道:“你不要遇到事情老是装出这副漫不在乎的样子,我讨厌你这副表情!你当灵儿是什么?是个东西吗!你玩厌了就甩到我身上!你、你知不知道她有多喜欢你?你这个烂心肝的!”云飞握住李祥发狂的手,道:“你,你误会了,我和灵儿之间是清白的。” 

  此话不说犹可,一说便如抱荆救火,李祥怒吒道:“清白什么?你把灵儿的初吻都抢走了,你清白个甚么!”云飞愕住了,李祥忿不住挥起一拳击在云飞腭下,云飞没有运起护体神功,就像一个常人被打倒在泥地里,他是第一次这样痛恨自己,根本就没有气力抵抗。 

  李祥大吼道:“你知不知道,能得到一个人的爱是多么幸福,而得不到爱又是多么痛苦!灵儿那么喜欢你,你却总是惹她哭,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急喘了数声,道:“你,你体会过一个人失落在暗处,躲着所有的人,把眼睛哭痛哭肿的感觉吗!你这个畜生,你什么都不懂!你这个畜生,畜生!”说到这里,眼中翻银滚雪,道:“我长相不如你,武功不如你,什么都比不上你!为什么,为什么苍天要这样优待你!” 

  “你不是天下第一的大侠士吗?还手啊!你这个儒夫!你这个儒夫!!你这个儒夫!”李祥恨透了云飞,拼着气力朝他连挥三拳,一拳重过一拳,直揍得他面如稀泥。云飞心如死寂,察觉不到肉体的疼痛,任凭李祥摆布。 

  “我值得你羡慕么?说句老实话,我还不如你啊!”泪水在云飞脸上纵横。 

  李祥发泄了三拳,看云飞那副痿相,气也消了大半,望着半璧璜月,喘着气道:“我放弃她,是因为喜欢她!”云飞惊讶地瞅着李祥,直到今日才发现,李祥的脸都瘦得像个马槽了。李祥朝云飞扬起一腿灰,喝道:“觉悟吧!”撇下头就走,把云飞独自留在秋霜冷月中反省。 

  云飞就坐到悬崖边,对着天空中寥寥的三颗星辰,发了一夜的呆。 

  罗彩灵整晚都在梦呓中度过,在床上翻过来辗过去,呼声如刀,衾褥也蹬在床下。不知不觉已交三鼓,罗彩灵缓缓地打开眼窗,困困懒懒的,看着窗外微晗,遽然心中一凉,困懒尽逝,大喊一声:“云飞!”急忙披衣穿靴,顾不得漱口盥手,就去寻他。可是,把客栈找遍了也不见云飞,还以为他不作声不作气地走了,额头直冒冷汗,几乎要哭出来,想问李祥,却连李祥也不知所踪。罗彩灵绕到客栈后面,那是一畦葱韭菜蔬地,见有一位老伯用铁鎝翻土,便上前把云飞的相貌诉之。那老伯连连摇头道:“我一大清早就在这儿,从没见过你说的少年。” 

  罗彩灵左顾右盼,处处蓬蒿,急得火烧眉尖,哪怕把嵩山翻过来也要找到云飞!就象一匹没笼头的马,胡闯乱撞,过了一片荒林,前方是一块峡谷,方圆半里有余,长年累月被浓厚的岚雾笼罩,不知深有几何,隐藏着一片神秘世界,崖边有几株丹桂,石碑上刻有“生送崖”三字。只见一位少年箕踞在距崖口十尺外的泥地里,吹着回旋激荡的风,长发如翼,衿带在身后飘扬,不是云飞是谁!罗彩灵大喜过望,大喊着云飞的名字,躜奔过去。 

  云飞吹了一夜的寒风,眼睛发饧,鼻子也齆住了,正在擤着。从微蒙的晨光下发现“生送崖”三字,触动机轮,那日“送生崖”与雪儿一别,迤逦至今也没个消息,好在指日就能水落归槽,心中喜上一分。又念及与罗彩灵即将分道扬镳,心中又悲上一分,想来想去,就这么喜着悲着。倏然听得娇纤的喊声,还未会过神来,罗彩灵已扑过来把他抱得死死,亲昵道:“原来你在这儿,可把我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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