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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绑在树上的男孩-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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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于是学着他们的模样,嘴唇翕动着,尽量控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从嘴唇的缝隙间蹦出去。然而他们看到我的模样就个个笑得前俯后仰,每个人脸上的肌肉都挤得厉害,使得他们的脸都变了形。那些粉红色的牙龈都饱绽着,仿佛只要上唇再往上掀一点,下唇在往下拉一点,这些牙龈便会欢快地从嘴里蹦出来,在我的脸上跳舞,然后钻进我的面颊,以它们本色的粉红来浸染我的脸,使我感到羞耻。
  “他们一个个都仿佛以为我毫不知耻似的。他们不是和我一样在演着哑剧嘛!他们到底在讥笑什么?他们在讥笑我的同时不是也在讥笑自己嘛!那么,他们为什么仍然笑个不停?他们应该知道,在他们龇牙咧嘴的时候,他们嘴里那欢快的牙龈也将会很快地脱落下来,在他们的脸上跳舞,然后又钻到他们的面颊里去了,给他们以同样的羞耻本色。而且,既然他们已经没有了牙龈,牙齿也将脱落下来,可以想象得出,他们是多么丑陋!任何奇丑特陋的人见到他们都会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之火。哈,这群丑陋无知的家伙,居然毫不知耻——而且还这般肆无忌惮!
  “然而他们真的是在演哑剧吗?这群小丑会把他们隐藏的对别人的鄙夷都控制住?他们会为了一个他们以为应该鄙夷的人而压抑自己的情感,使自己痛苦?不会的!那么难道是我的耳朵聋了?试试!只要我说句话,看自己能否听见,哪怕只听到一个字,也足以证明我并未耳聋。试试!……没聋!没聋!我听见了。我能够听见自己的声音!那么一定是他们全部哑了。一定是这样!他们不会怀疑整体的哑。所以他们想使我感到自己已经聋了而痛苦不堪,那时他们将窃笑不已!一定是的!可是他们何以顷刻间全部哑了?难道是那两个字?黑板上横竖曲扭着的几条蚯蚓?老师没写时一切正常,一待他写了,全部的情况都变了。”
  我于是开始努力回忆那几条蚯蚓排成的字形,想找出咒语的秘密。我要把它们全部从我的喉咙里吐出来,让他们回到黑板上去。
  我努力地回忆。
  “然而他们哑了对我毫无益处,我也将失去最基本语言交流——尽管我多次申明我并不希望自己变得庸俗。我只能和他们以手势作语言来交流了,也许也只有这样才不致于存在恃强凌弱的矛盾。虽然他们都曾讥笑过我,以为我已失去语言而成了哑巴,而实际上我并没有失去语言,因为我随时都可以将喉咙里的那几个字吐出来给他们看,看那几条蚯蚓在我的掌心跳舞。那么我将引以为骄傲。可我并不愿意这么做,我不愿意再使他们哀痛,因为再过一会儿,他们也将发现自己的欢笑并无回音,之后,他们将痛哭流涕。在那时我可不愿再做落井下石之事。我将以怜悯的眼光来安慰他们?他们听不到我说话,因为我仅仅只用目光。
  “他们看到我的目光,而终将说不出话来——可是,这倒也好。这群卑鄙的家伙刚才那般羞辱我。原来,平时他们都伪装得那么好!多么险恶的人心!因此我也要借此羞辱他们一番。他们永远只有听的份。看来,这也并非毫无益处!”
  可是,我看到那一张张扭曲痛苦的脸,再也无心思去调侃他们。
  “有谁喜爱去疯人院羞辱一个疯子呢?”我这样想,可又马上止住了,怕这罪恶的想法也会使我突然间中了咒语。
  “可是,我不应该这般懦弱。他们终究是大大地羞辱了我,这是事实,不可饶恕的!如果他们是聋子而并不哑该有多好,那么我将可以从容地羞辱他们,只要脸上表现出一副友善、和悦的样子,他们就会以为我在向他们表示友好、亲善,而且郑重地感谢我。既可以安全达到目的,又可以得到他们那令人可卑的感激。
  第一卷 《语言的诅咒》(下)
  《语言的诅咒》(下)
  “……他们平时虽伪善,然而终究使我快乐。我的脑子里何以多了这许多可鄙的想法,我是堕落了吗?这些想法是由于他们语言的消失而新生的吗?是我对他们的一种反击?是原本就暗藏在我的记忆里,在我的凶残一旦稍露端倪便不可收拾地爆发出来?原来我的骨子里也含了和他们一样的可以鄙夷的东西!这完全不是梦幻!”
  此时,钟声突然响了,我从我的心灵世界里苏醒过来。十分钟的课间休息结束。
  古代汉语老师走进来,开始讲他的第一节课。
  “难道刚才那位老师不是他?他似乎也没有那样诡异的笑。那人是谁?”
  他把书放在了讲台上——这我已经看见了,在黑板上写的依旧是那两个字。就在他写完最后一笔的时候,我发觉喉咙松动了一下,蚯蚓又回到黑板上去了!
  “糟糕!我是否将中咒语失去语言?我是否将成为哑巴?”
  “语言!”我证实了一下。然而声音过大——我太情急了。
  教室里哗然笑成一片。
  “老师换了一位,成了另外一个人——虽然相貌没有改变!而他们也没有哑!”我大惊失色。
  我感觉到自己的脸红了,仿佛又是他们那欢快的粉红色牙龈钻到了我的面颊里,要给我以隐隐的痛。我即刻掩住面颊,生怕钻进更多的来。
  第一卷 《印象世界》(上)
  《印象世界》(上)
  印象世界
  文/金瑞锋
  (一)
  窗台的路灯依旧俯照着它的光辉。我知道,倘若现在我是躺在故乡的平野里,或是家里屋顶的平台上,我都可以见识到和这路灯一样俯照着的、鬼闪着眼的星星,它们仿佛都是五六岁的孩子,机灵地眨个不止,然后又在我的眼的不经意间躲进暗深的云层里去,或许片刻便耐不住地跑出来,也或许从此这一夜都不得见了——然而现在,这些我都不能见到,成都的天,仿佛夜夜都很难见到星星的。
  我看见那些依旧可以从路灯的光芒中映照出一些轮廓的土坡,想起白日里那些挖土的机器一步步将之夷为平地,然后又用那些推出的土在平地上建筑起一座又一座的楼。然而我想,那么在先前,在推土机未曾开始推土,在我现在呆的这座楼未曾建筑起来时,这里或许也还是与周遭一同连着的山坡;那么在这先前的山坡上,也曾埋藏了许多的冢丘,古的,新的,破败的,齐整的,都一概地排在这起伏的山坡上。那时候,成都的天依旧和现在一样,难以见到星的闪光,山坡上密植着的树都因为风的肆虐而呼啸,却又在无尽的呼啸中抚弄着这些热闹而又孤寂的冢。
  而我,此刻正坐在这些冢茔曾经位居之处,或许在这原先的坡底还深埋着一个被世人遗忘的冢,如今它只孤单地隐住在楼的基底。这座楼紧压着它百余年的冷寂——然而,我愿意它在这里现身,对着一个和它有一样冷寂的暮年人说些心底的话。
  (二)
  我现在依然独自坐在这间最偏远的屋子里。
  倘若我现在不是一个人,比如有你在我的身边,或许你可以和我一样,看见窗下昏黄的路灯,看见不远处器具横陈着的工地,看见那在昏黄的灯光的映照下依旧忽闪着艳丽光彩的涂墙,它之所以艳丽,并非是你的眼花,它本身便呈现这样的风韵,只是大多数人在昏暗的灯光中失去了眼睛而已——但或许你也同他们一样未曾觉察出来,而只是我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并又将自言自语加在了你的头上。
  然而——你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和我一样,看见那只映在玻璃上的秃鹰了,这并非你的眼力不济。现在是暗夜,屋子外的周遭都弥漫着烟炱一样的色味,而屋子里亮着灯,充溢着光辉的荣耀和欣喜,里面的桌、椅、黑板、铁护拦,连同这灯,都一并映照在玻璃窗上。但是,我看玻璃窗时能够发觉那只盘旋着的秃鹰——你却不可以!
  “这整间的屋子都不着影,秃鹰在哪里?你终究是花了眼!在这玻璃上?”
  我理解你们的视力薄弱,便告诉你下面的话:
  “由你所用的词我可以知晓你永远都不可以看到那只秃鹰,看到它正振翮而盘旋于其中,看到它隼一般的猛烈锐利的眼光,看到它的利爪正紧了筋的张开着,仿佛是觊觎你的心。永远不能!你永远不能看到这些了!永远!永远!——然而,因此你或许是幸福的!”
  你显然是负气于我言辞的傲慢,却又假惺惺地展开你那张破旧鱼网一样的脸:
  “是哪个词呢?”
  “这玻璃窗!就是这四个字!倘是我,我则说你的玻璃窗,或者我的玻璃窗,然而现在我确切知道只有一种可能,即我的玻璃窗。到目前为止,这是确凿的事,你将永远不可以得到你自己的玻璃窗了,永远都见不到那只秃鹰了,永远!”我讥讽而又羡慕地向你道明。
  然而你笑了,笑得连牙缝里的菜渣都蹦跃出来,仿佛是由于我语气中的羡慕而陶醉其中,也可能是痛定思痛后的愉悦。
  我转回头去,看着我的玻璃窗:那里面没有笑着的你,只有一只秃鹰,眼里跃射出隼一般猛烈而锐利的光,振翮而盘旋于屋的空中。它没有叫唤,只是在盘旋。
  盘旋,秃着头的鹰,隼一般猛烈而锐利的眼光……
  第一卷 《印象世界》(下)
  《印象世界》(下)
  (三)
  当我抬头看到那块黄绿色的黑板时,它向我呈现了一个鬼怪的世界,然而直觉述说:“那并非地狱!”那里没有刀山、剑树、戟林、火海,没有苦难的灵魂,没有执掌一切鬼众命运的魔鬼。在那里,我只看见一个年轻的鬼魂,挥舞着红艳的大纛,仿佛在召集一切鬼众。而那时候便从无尽的荒山丛林中爬出一个个鬼来,他们没有丝毫要吓人的意思,他们只是顺从地走向那飘舞着的火一样灼烧的旗。
  此时又突然进到一间无人的古屋中,那里只有在风的蛊惑下拂动起来的陈旧的灰土。我认为这定然是被离弃的屋子,永远地将没有人要,也永远地将没有鬼要。但是,自从高的梁柱上忽然飘落下一张老者的像来,仿佛落叶一般轻盈,躺在这灰土卷飞的地面,在撩人的尘絮中迷蒙。我惊讶于它何以不被风掀起,在卷滚的尘土中贴着地面飞走。正要询问,忽然觉出天空的大光明。闪耀着阴光的天空中升着那些自荒山丛林中走出的鬼众,一个个都裸着上身,尖秃着的脑袋,可以见到他们肋上突出的黑骨,也可以见到他们眼中闪烁着的希望和绝望,虚空和无奈。我不知道他们何以呈现这样古怪的神情,但我又即刻去回忆出这神情的熟识,便立刻俯身去看那尘土中的遗像,然而他早已化作咧嘴的笑,面对着空中的鬼众,仿佛先前的神情都并不存在过似的。我要得知原由,它却贴了地面飞一样的走——我才发现,那是飘舞的红艳的大纛!
  经风蛊惑的尘土在地面作风暴一样的席卷……
  (四)
  牛首阿旁在我惊恐未定时又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是来给我送曼陀罗。
  我对他说,倘要再送,莫如送萱草。
  他颔首答应,那头顶翘立的角仿佛在作揖——然而我看见这以后的世界里,他的双角都被锯去,角口都被磨擦得光滑细腻,在森罗殿上充当了阎王的兕觥。
  三天后,他给我送来萱草,我感到莫大的惊奇,因为他的双角又长出来了,并且和先前差不多短长,威武、宏伟,只是在角尖上沾染了新的剑的寒光,在阴暗的地狱里作星一样的闪耀。我请求赐予他的光,并婉言告之:倘可以获得这星一样的闪耀,这剑一样的寒光,我将离弃一切萱草。他笑了,那粗笨的鼻子耷拉下来,垂盖了门牙,自那宽大的鼻翼里鼓出冷的气,与自喉咙里挤出的热气交杂起来,显现蓝紫色的光,忽闪着,扑朔着。
  他告诉我下面的话:
  “世间的一切均是荒谬的,均是可笑的。人是一切文学作品中最可讥讽的事物,天地间只有鬼才是最机敏的。那些所谓的人,在一个圆形的坛子里住了百万年,他们将这个坛子命名为——地球,并在这个坛子底残留下来的泥土上播种、收获、生存、死亡。每日做同样的事,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们将黑夜里那个挂在空中的东西称作月;将白天那个挂在空中的东西称作日。日的符号是一个圆圈中加一点,说是象征宇宙之卵。可是——不管是黑夜还是白天,那都只不过是坛子的口罢了。有白昼只是因为坛子外面的一束光直射了坛口,有暗夜只是因为那束光斜射了坛口,而那外面的光自何而来,有无消灭之期,人全不知道,还有,星,那是因为历史而使坛子长出的老年斑。
  “在很久以前,坛子的口边生长出了一棵桂花树。在暗夜里人都可以见着,除却一月中坛子被光的阴影所遮蔽的时候。人只能是据这棵树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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