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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云路7那个夏天你干了什么-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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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他听说白雪公主在周汉臣房间里呆了不短时间。
  有人怀疑她给周汉臣送去了吃的。有人怀疑她从周汉臣那里转移走了一些重要东西,譬如周汉臣的日记,眉子、戴良才给他的明信片。
  赵大鹰说,戴良才后悔事先事后没对白雪公主搜身。
  戴良才说,白雪公主那天晚饭后来找他,说是要去看周汉臣。赵大鹰已经答应了。
  戴良才当时觉得进退两难。按规矩不该同意白雪公主去见周汉臣,可是赵大鹰却做好人开了绿灯。他领着白雪公主来到周汉臣房间门口,对站在那里守卫的纠察队学生伸手指了指白雪公主,又指了指屋里,算是给了命令。戴良才说:看见周汉臣这两天躺在屋里不起来,一开始我以为他以示抗议,后来也觉得可能是病了。我们阶级斗争是阶级斗争,怕他跑是怕他跑,可谁也没有想整死他。
  后来的悲剧是不曾预料的,我很痛心。
  后来肖莎莎过来对我说,看见白雪公主进去时腰上鼓鼓的,大概是给周汉臣偷送吃的去了。应该奇袭白虎团,突然冲进去把偷送的吃的截获。戴良才说:我当时就说,这次算了,下次不让她去就是了。其实我觉得周汉臣这个样子肯定没办法泅渡过海逃跑,送点吃的没有什么。我不像肖莎莎、阎秀秀她们那么极端。
  肖莎莎说,那天晚上,她看见白雪公主去周汉臣房间。
  她问戴良才怎么回事?戴良才说:是赵大鹰的命令。
  戴良才让肖莎莎去监视一下。他说他去目标太大。他估计白雪公主会给周汉臣送吃的。他让肖莎莎一发现情况就挥手,他就带人冲进去把吃的截获。另外,戴良才让她偷听一下白雪公主和周汉臣到底说什么。肖莎莎说,她不愿意去完成这个任务。好几个纠察队员就在周汉臣房间外晃悠,为什么不把任务直接下达给他们?戴良才说:那几个人对敌斗争观念不够强,也不够机灵。
  肖莎莎说,她只能勉强去了。
  周汉臣的房间有前门前窗面对院子,有后窗面对围墙。后窗挺小挺高,她就绕到后面去,踩在一个破凳子上贴着窗户偷听。屋里是断断续续说着话,也听不清楚什么。听到周汉臣说:一定照我的话办。当时她觉得事关重大,可是再听,没有太清楚的话了。肖莎莎说,她当时感觉周汉臣对白雪公主在说遗嘱。白雪公主好像很难受,劝说安慰着什么,大概是让周汉臣想开些。还听到白雪公主说到一个词:真相大白。
  肖莎莎说:我当时站在凳子上紧张得直心跳。屋里边周汉臣在喘气。他喘得很粗,嗓子里咕嚕着痰。后来他咳嗽起来,大概是白雪公主去门边把痰盂拿了过来,周汉臣吐在了痰盂里。听见周汉臣说:我来。白雪公主说:我拿着没事,你吐干净。往下的声音大概是白雪公主倒了水,周汉臣在床上欠起了身。白雪公主要喂他水,周汉臣说:我自己喝。接着听到他喝了水,很重地躺下,呼出一口长气。白雪公主将水杯放到桌上。那声音很轻,一定是她放的。又听到拉凳子的声音。白雪公主一定是在床边坐下了。
  往下,他们又断断续续说了一些话。
  周汉臣肯定是怕门外边的纠察队听见,声音很低很混浊,我听不清。中间有几次,白雪公主好像还轻声哭泣起来。听见周汉臣劝她。
  我歪着身子贴墙站着,腿都酸了,想倒换一下脚。
  却听见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是踏响石子的轻轻的脚步声。扭回头,看见一个矮胖的身影晃晃悠悠走过来。那像河马一样东嗅嗅西嗅嗅的样子一看就是郝芳。她一抬头,我们俩在月光下相见了。两个人都愣了。我下了凳子,轻轻朝地上唾了一口,转身就走了。也不知道这个大河马神经兮兮地又转什么。
  对这个糊涂鬼,戴良才没太在意。
  我和他汇报时,他说,那就是一个专门溜墙根儿的主儿。
  戴良才第二天天亮才对我说,白雪公主从周汉臣那里出来时,忘了对她搜身了。
  郝芳说,她过去对白雪公主没有注意过。
  打倒周汉臣后,只有她一个人护着周汉臣,她就对她注意了。
  她说,我就瞄上了她,越来越觉得她和别人不一样。别的草见了风,都狂飞乱舞。她这根草支楞楞立在那儿。学校里男生女生涌来涌去,像是一台乱打锣鼓乱吆喝的戏。她像个玻璃人一样静悄无声。玻璃人脆,冷不防就会被人打碎。碎也不怕,她每天老是眼睁睁地远远看着周汉臣。我知道她在牵肠挂肚。周汉臣脸上多露一条筋,她都会心不宁。那种神魂颠倒我也会。吃饭拿起白面馍馍,她就发呆。一定是想到周汉臣的碗里空空如也。这个小姑娘真比我还邪。
  最后一天出事的晚上,我觉得校园里气氛不对。
  挺冷的天,空气很燥。好像又要来台风暴雨。问赵大鹰,赵大鹰说天气预报没有。看见白雪公主来找赵大鹰,赵大鹰丢下我和白雪公主到一边去说话。又看见白雪公主绕了一圈跟着戴良才来到周汉臣房间门口,推门进去了。
  天已经黑了,白雪公主一身白衣服挺白地进了黑屋子。
  我看见肖莎莎和戴良才摇头晃脑说什么话。肖莎莎步子很快地往那边去了,脚底下拖出杀气腾腾的烟土。我觉得今晚的事情好蹊跷,便又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黄雀后面还有我这个拿弹弓的人。我在院子里走荡,看见到处都有点鬼影憧憧。人们的面孔好像都走了形。看你的眼睛也都不对劲。只见眼白不见眼黑。
  我贴着围墙绕到周汉臣房间后面。没想到高高的小方窗下踩着凳子站着一个人,月光下照了一个面,是肖莎莎。那张小白脸悬在半空中吓了我一跳。后来,她做贼心虚走了。我就接了班,也轻轻踩上凳子。里面声音太低,听不清楚。最后听清了一句,吓得我毛骨悚然。
  周汉臣说:我恨不能宰了这些小狼崽子。
  “周汉臣说恨不能宰了这些小狼崽子”这句话那晚造成了造反团的紧张空气。
  赵大鹰说是肖莎莎偷听到后向他汇报的。他当时认为这很大程度上是周汉臣一句气话,但是在造反团团部会议上,这句话却带来了众人磨拳擦掌的反应。赵大鹰说,他当时只能被大家的情绪推着走。肖莎莎对调查人说,这不是她向赵大鹰汇报的,她根本就没听见这句话,她不可能凭空捏造。阎秀秀、眉子、戴良才、马小峰都依稀记得这话是赵大鹰最先在六人团部会议上讲出来的,似乎与肖莎莎无关。
  调查人怀疑是郝芳向赵大鹰汇报的。赵大鹰想了又想,对调查人摇了头。他从来不记得郝芳对他汇报过什么,那是一个每日溜边的幽灵。
  戴良才却对调查人说,他似乎记得郝芳那天晚上找过赵大鹰。
  “周汉臣说恨不能宰了这些小狼崽子”这句话到底出自谁口,成了调查人了解最后一晚的又一个疑点。能够确定的是,当晚在白雪公主去过周汉臣那里以后,造反团团部六人召开了会议。他们决定从今天起更严密地监视周汉臣,同时监视白雪公主。
  据说阎秀秀很黑二嫂地挥手说了一句:放长线,钓大鱼,白雪公主就是我们放出的诱饵。


肖莎莎听见小屋内两次铁器声响 
  一问到周汉臣案件最后一晚的情况时,肖莎莎就有些慌乱了。
  这个常年病休在家的机关打字员歪着小白脸,扶着眼镜有些语无伦次地说起来。那时而呆滞时而躲闪的目光像是惊魂未定。她说,第一个晚上把周汉臣说成流氓的事情从她这儿 开始。最后一个晚上出事,又都说是从她这儿开始。她是罪魁祸首。她跳到黄河也洗不清。调查人打量着她,始终搞不清她精神正常还是不正常。他们让她冷静。肖莎莎拿出手绢擦擦这儿擦擦那儿,很神经质地讲了最后一晚的事情。
  肖莎莎说,那其实是后半夜的事情。
  我一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浑身就起鸡皮疙瘩。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后半夜起来了,是睡不着还是想上厕所。我出了宿舍。二楼女生宿舍都关着灯,大概都睡死过去。楼下男生宿舍也没什么动静。往院子里看,挺黑,有一两盏路灯和月亮一起照着。我记不得那一晚到底有没有月亮,总感觉院子一半黑得厉害,一半却很白亮。我觉得很奇怪,看不见纠察队的人站夜岗。万一让反革命流氓分子跑了怎么办?他如果起来搞破坏怎么办?纠察队都在院角的一间平房里睡觉,他们该轮换出来站岗巡逻。我回宿舍披了件衣服,顶着寒气下楼,穿过院子来到纠察队房前。
  我看见门窗都关着,屋里黑着灯。
  调查人问:你记清楚了,门窗都关着?
  我记清楚了,门窗都关着。门上有玻璃,反着光发着亮。窗户也有玻璃,反着光发着亮。我正想他们为什么没人出来值班,那边周汉臣的房门吱嘎一声开了。院里静得像冰洞。我看见周汉臣走出来,大概是穿过院子去厕所。这时,我发现那一半院子很明亮。周汉臣就从亮处走过来,我赶紧躲到暗处。周汉臣却在院子中间站住了。他可能对没有纠察队站岗也感到奇怪,扭头看着纠察队小屋。我看见他犹豫了一会儿,转身朝纠察队小屋走去。当时我很紧张,觉得来者不善。
  我想到了好多有关坏人破坏的故事。
  周汉臣轻轻咳嗽了一声,又轻轻敲了敲门。
  调查人问:你肯定他咳嗽了、敲门了吗?
  我记得他咳嗽了、敲门了。我当时想,他这是在投石问路,侦察里边的人睡着没有。后来,他就推门进去了。我当时就在小房的墙边躲着,心跳得像个兔子。听见里面有一下铁器磨擦的声音,我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后来,又听到哐啷一声铁器的响声。
  调查人问:那是什么响声,你还记得吗?
  我当时很紧张,来不及分辨。事后回忆,也没有回忆起来。我想喊来人,又紧张得张不开嘴。听见周汉臣脚步很重地从屋里出来,他把门开大,又把窗户打开。
  调查人问:你记清楚了他把门开大,又把窗户打开?
  我记得好像是这样。当时他一转身看见了我。他在明处,我在暗处。他知道我在监视他,很轻蔑地眯着眼哼了一声。我鼓起勇气说:你干什么?我的牙齿嘚嘚嘚打着架。他冷笑一声说:我干反革命。我说:我要嚷了。他一下走近两步,指着我说:不许你嚷。我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说:你要干什么?周汉臣看了看我,没说话。我却害怕了,转身就跑,张嘴喊来人。他一下堵住我,咬牙切齿地说:不许你喊。我更害怕了,张嘴喊:反革命流氓犯要行凶了!周汉臣说:你再喊,我真的拧断你脖子。他把我堵在墙角,我跑不了,心想反正是一死,就放开嗓子喊起来。周汉臣抓住我胸口的衣服,手像拖拉机马达一样抖着。
  后来,我就听见那边楼上楼下人都起来了。听见阎秀秀大声喊着。又有好多人喊着。同学们拿着乱七八糟的家伙跑过来。
  周汉臣把我放下,就大步回他自己屋了。
  同学们围上来问怎么回事?阎秀秀指着我说:周汉臣想强奸她。
  我说:周汉臣是想杀我。
  阎秀秀便说:强奸不成,就想杀她。
  同学们全炸了。我一时说不清楚,又指了指纠察队小屋说:周汉臣到里面去搞破坏。人群拥进了屋,灯亮了,看见纠察队十几个男生全躺在铺上昏迷不醒。左摇右晃,才有人勉勉强强睁开眼。
  阎秀秀挥手喊道:周汉臣进来下毒药了,他想把同学们毒死。
  后来,大家就把周汉臣的房子围了起来。
  调查人第一次听肖莎莎讲最后一晚情况时,非常惊疑:周汉臣去纠察队小屋干什么去了?为什么要大开门又打开窗?当调查人把情况调查了一圈,再次找到肖莎莎时,他们对事情已有了大致的轮廓。这一次提问就十分尖锐了。
  肖莎莎整个回答都显得慌张。
  调查人问:听说那个晚上直到后半夜,你都一直不在宿舍,你到底去哪儿了?
  肖莎莎说:我哪儿也没去。不在的时候,顶多是上厕所去了。你们问我为什么有人到宿舍找不见我,可能那时我还没回来。
  调查人问:你那一晚上到底去哪儿了?为什么后半夜想起来要到纠察队小屋看一看?按时间推算那时已经是凌晨三四点了。
  肖莎莎说:我哪儿也没去。我记不清了。我就是不在宿舍,也和周汉臣没关系,和这件事没关系。
  调查人冷静地打量着肖莎莎。这个看着不正常又正常的女子慌乱得手足无措,不停地用手绢擦嘴擦鼻子擦眼睛,小白脸上那副白框眼镜扶上扶下。他们知道,这是一个肖莎莎难以回答的问题,但确实又和周汉臣案件无关。他们宽容地等待肖莎莎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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